《棹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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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兰舟-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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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隆绪一直没有答言,这是静静的观察着局势的发展。闻听此言,他目光一闪道:“你有何证据,一一道来!”说罢,眼睛移向了一侧趾高气扬的平王,那目光似剑,虽然夜色昏暗,但仍令人胆寒。 
“陛下容禀!”韩倬一招手,门外有二人抬过一口木箱。打开盖子,里面装满了文书。韩倬从中取出了几件,朗声而答: 
“天禧五年,即宋咸平六年,臣父出征雁门关的那一年,耶律隆耀私通宋国荆王元俨,将臣父路线、兵力一一详告,并约定宋诈臣父入关,他于后方断臣父归路。 
“天圣元年,即宋咸平七年,澶渊之盟签订时,与王钦若谋,欲派兵堵住皇上归路,后因北院大王萧鞑凛不依,故未能成谋。因而在当年底,在御赐的寿酒中下毒,鸩杀萧鞑凛。” 
平王的脸色有些变了,但仍强自镇静。韩倬娓娓道来,竟有数十条谋逆之举: 
“天圣廿年,与广源侬智高,谋,向侬某提供马匹钱帛逾十万两之多,使侬某乱宋,自己乱辽,以成均分之势。 
天圣廿一年,与宋荆王元俨谋,趁宋主沉迷鬼神,企图扶元俨为帝,事成后,元俨佐其篡位。 
今年,也就是天圣廿二年,与夏主元昊合谋,割西方十州于夏,夏主派元戎入辽助其谋害皇上。” 
韩倬说罢,手中文书一合,掷入箱中,但有如晴天霹雳,在座之人均感到震耳欲聋。 
“你——空口无凭,何以为证!”平王指着韩倬,表面上仍然镇静,但声音微颤,似有无限恐慌。 
“皇上,这口木箱中的文书都是平王私结外国的往来信札,请验看!”韩倬向上一揖,风吹过,发随衣转,飘洒豪放。 
就在这时,耶律隆耀突然出手,直向耶律隆绪击去。众人已被这些罪证震撼,猝不及防,眼看就要击中,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扑往耶律隆耀。一声惨叫,耶律隆耀以手扶面,左眼鲜血直流。定睛看时,那只一直停在屋脊上的苍鹰口中,赫然啄着一物,正是耶律隆耀带血的眼球!它向韩倬一点头,振翅飞向天边。 
月亮又露出云端,照着那只展翅高飞的雄鹰,那鹰愈飞愈高,愈飞愈远,最后消失于莲花云之间。 
辽主冷漠的道:“来人,把他送到该去的地方,请太医为他止血,别让人说朕对兄弟无义!”他一挥手,“朕累了,众卿退下吧!” 
诸位大臣鱼贯而出,待他们将散去时,韩倬转身,也欲离去。 
“就这么走了吗?”辽主斜倚于椅背上,似乎有些倦意,“你的仇报完了?” 
“是的,大仇已报,心愿已了!臣也当离去了!” 
“韩倬,这里没人,朕有几句话问你。”月光下,耶律隆绪的眼睛张大了,目光竟显出几分寒意。“如果朕说,耶律隆耀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信不信?你会怎么办?” 
院中极静,风吹芝罘,叮咚作响。韩倬呆立原地,眼睛直直的盯着辽主,一言不发。 
“你的杀父仇人——”辽主缓缓的说,“就是——朕。你还要不要报仇?”神情依然自若。 
韩倬依旧没有说话,握抢的手微微发抖。突然枪向前指,枪头像一条银线划过黑夜,逼向耶律隆绪:“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说!” 
辽主长叹一声:“你问朕为什么杀他,又为什么年复一年的祭祀他,为你保留楚王爵位,还为你娶亲,是不是?”他站起身,向枪头走去,“朕杀他就是因为朕要救他,朕答应他,要保护他的家人。如果他兵败而归,依军令状,当满门抄斩,朕就是想救也救不了他。所以二弊相权取其轻,朕只能牺牲他以保住他全家,实现朕的诺言!”他继续向前走,“朕祭奠他,为你封爵,为你娶妻,也都是为了实现朕对他的承诺。韩靖昌,当年你能顺利逃走,要不是因为朕下令不准追杀,怎么能成功?这些年来,朕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朕知道你一定活着,一定会回来报仇。朕等着你,朕也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它是你的心病,也是朕的心病!”他已经走到枪头前,合上双眼:“韩倬,这里无人,你欲报仇,现在就动手吧!报仇后你就可以走了,不会有人追杀你;朕已经写好了密诏,赦你无罪。动手吧!这是——朕自己造的孽啊——” 

半晌,静悄悄的,二人伫立,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韩倬手中的枪忽地一闪,竟收了回来。 
耶律隆绪睁眼,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人。韩倬的目光依旧冷峻逼人,但已经没有了煞气。耶律隆绪淡淡的说:“你不报仇了?别忘了,今日不杀朕,再等来日你可是有弑君之罪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等了二十一年,不后悔吗?” 
韩倬转身,向外走去,声音极低缓:“仇是报不完的——再说,你身为辽主,担负辽宋二国安定大计,你若死了,谁担得起重任。另外,如果没有毓公主当年照应我们兄妹,恐怕我也等不到今天,所以,我不杀你。但是你若仍念顾我们祖孙三人为你洒血疆场,报国除奸,请答应我一件事。”他已经接近门口,停住脚步,坚毅的说:“在你有生之年,与大宋通好,不起战事。这是我们祖孙三人的心愿,你能答应吗?就算不为我们,为了毓公主,也请你答应我——” 
“朕答应。朕保证大辽子孙万代不起兵戈,永结盟好!” 
“我不求千秋万代,你也保证不了千秋万代,你连对你忠贞不二的臣子尚且保不住,能保证在有生之年战事不起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不奢求,不过也请你记住你的话。”他跨步出门,门外一匹白马,毛白胜雪,早已等候于此。 
“靖昌!”辽主大叫,“你就走了吗?韩王之位虚悬,而且你大敌已除,正可以留下来为大辽创一番事业啊!再说,君蓉的确还在,你也把杜寰除掉了,朕可以再把她接回来,让你们夫妻团圆呀!还有,你父母的尸骨也可以迁回上京安葬——” 
韩倬翻身上马,冷冷的道:“我父母的尸骨早已与陈家峪化为一体,永远留在边境,护佑辽宋的安宁。还有,陛下莫忘了,韩倬是个鬼,鬼又怎能出将入相,娶妻生子?您的美意韩倬心领。但是韩倬之所以二十一年甘做孤魂野鬼,不去投胎,正是因为大仇未报。如今,能报的仇我报了,报不了的仇我也不想报了。现在心愿已了,也该去投胎转世,再入人间了。”马鞭一扬,白马银枪,消失于寂静的街道中。 

在辽阔的大漠草原上,一人一骑向南疾驰,似乎在宣泄一种难以倾诉的感情 
——我这一生,究竟为何而活?是报仇吗?为什么在我发现了真正的仇人时,手中的枪却如此沉重,让我感到无力与哀痛。我究竟是谁,在我心中到底什么最重?仇恨让我冷漠,让我用冷漠来伪装自己,来保护自己,但是,它真的值得吗?我想要的,也属于我的,究竟在那里呢—— 

月色正明,但已不是满月,只剩新月一弯。距耶律隆耀伏法已半月,这段时间,辽主耶律隆绪依韩倬文书所言,除平王党百余人,其中重罪者包括耶律隆耀等十余人斩,抄没家财;余者根据罪名轻重,或充军,或罢官,或终生为奴。一场风波也渐渐平息了。 
在辽宋交界的陈家峪中,一青衣人牵白马而行,腰间斜挂一柄佩剑。月色下,他的容貌看不清,但分明可以感到一种孤寂与落寞。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身边枯枝上拴着两个配饰,仔细看时,竟然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玉鹰。他小心翼翼的取下鹰,在手中把玩。身边不知何处,传来一男子极清脆的声音:“这是从神女峰上飘下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苍鹰是楚王家的保护神吧!这两只玉鹰中的一只是韩弼送给他喜欢的女子的,是不是?这也是韩家选妻子的习俗吧!” 
青衣男子没有说话,依旧把玩着那两只玉鹰。半晌方道:“你查了很久了吧,我本该知道,像你这样一个鬼灵精怪的人怎么能不知道呢?” 
“知己!只是可惜她不知道这陈家峪的原名就是断肠峪,要不然她比我知道的更早。”话锋一转,“你的仇都报了吗?” 
“没有——但是我不想报了,仇是报不完的。报仇只会让活着的人更加痛苦,死去的人也未必心安。”声音冷冷的,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我可还听说过,情是还不清的。怨恨纠葛,情爱交织,谁又看得破这大千世界。既然跳不出这尘世,倒不如惜取眼前人。”缓缓长吟,“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声音回荡于山间,回环反复,一唱三叹。 
青衣人握住了手中的玉鹰,牵马前行,口中喃喃:“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哎!你去哪儿啊?” 
“奈何桥!” 
天上一只苍鹰飞过,青衣人已出了峪口,飞身上马,疾驰而去;白马似云,剑若秋水,闪动着耀目的光辉。 
“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吗?你想忘记这一切,要忘情吗?” 

十九 红楼隔雨相望冷 
寒梅数点,初春料峭。宫装女子倚窗而立,望着雪中的寒梅出神。她清雅恬淡,素净洁白,宛若水中白莲,不过二十出头,却有一种难得的冷静与理智。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 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栏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冯正中的词正如他自己所说‘和泪拭严装’,是在平淡中见绚烂。你说呢,四哥?” 
“我们身处是非之地,哪一个不是‘和泪拭严装’呢?” 
君蓉回身而望,明眸如水,但淡而无情,甚至看不出一点心事,一丝情绪。“和泪拭严装”,是在说她吗?杜寰走后已近两年,她一直这样冷淡,这样无情,她果然没有哭过。“和泪拭严装”,是的,她不得不一直保持着自己沉稳冷静的外表。她把吴征、莫逐二人派向延州一线驻守,以防夏的不时来犯;青龄要去雁门关守墓,她也依了。一直这样,她习惯了无情,习惯了冷漠,就像当年没有见到她时的他。不过,在夜阑人静时,她会偷偷解开尘封日久的心,轻舐自己的伤口。两年了,她真的没有哭过,她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坚强。这两年来,“五神”似流云开,“五鬼”作鸟兽散。不论这些人曾经是为国尽忠还是与国为害,他们的亡故,多多少少使得朝中有些空虚。赵桢有时会来找她,谈一些政务;她也乐得替兄分忧。 

“君蓉,你知道新政之难吗?”赵桢仍然是那种悠哉游哉的风度,手摇折扇,轻轻而问。 
她自然明白新政之难。自从多了解了国事,她渐渐明白了枢宇的难处。这不是打补丁,而是改弦更张。打江山易,守江山难,革新求变更是难上加难。什么祖宗家法,什么先帝成命,一连串的反对理由冠冕堂皇的摆了出来,更有流言蜚语、落石下井、毁谤中伤时时相随。可以讲,守成易,求变难;朝廷并非永远难以居处,只要随波逐流,趋炎附势,自然可以步步高升,可一旦有半句不合或是片言不满,就会同仪仗队中的出头马一样,下场可悲。 
这两年的新政是在杜寰临终上的遗折的基础上,由范仲淹、富弼二人经营的。二人苦心孤诣,只换得满朝攻击,一有疏漏就被驳得体无完肤。前些日子,夏竦等人执一诏书,告发此书乃石介代富弼所作,预谋废立,从笔迹上看赫然是石介亲书。此事一出,满朝哗然,纷纷复议,请赵桢废新政,罢范富二人之职。范富二人几乎难以自保。最后还是包拯查出这份诏书是夏竦的小妾偷偷练习了石介的笔迹后,在夏竦的授意下写的。夏竦伏诛,但经此一番,新政再难实行了。君蓉心中虽忧,可亦无可奈何。深夜里常常对着莲池自语:“夫君,如果你还在的话,恐怕也无力回天了!你看到这些,会心痛吗?” 
赵桢见她沉吟,冷冷的道:“朕已打算废新政、罢范富二人的官,你看怎样?” 
“四哥,”她惊道,“你忘了国库积贫、禁军冗兵了吗?你怎么能这样!” 
“你以为朕不想改变大宋积贫的局面吗?朕比谁都了解,比谁都清楚大宋的状况。大宋现在的确是内忧外患啊!可是你知道吗,纵是是这样,大宋的国力仍可以维持五十余年,百姓也可以相对安宁;但一旦变法,首先是百官不满,宗室内乱,祸起萧墙。辽夏二国势必挑衅,这样的局面谁又能收拾,到那时再谈什么国泰民安,不是奢望吗?” 
“可是四哥,你保得了一时,保得了一世,可保得了千秋万代吗?你想做太平天子,但你的儿孙会怎么看你?你的儿孙又将怎么面对这一积贫冗兵的局面?这些,你都想过吗?” 
“从始皇起,哪个朝代有过千秋万代?哪个朝代保得了万年基业?朕的确没有胆识魄力,朕只想平平安安做完我的皇帝,让朕的子民能安居乐业,就知足了。别的事自有别人来做,朕管不了。” 
“可是你停止革新就能保得了子民安泰吗?” 
“朕不会全面废止革新,也不会阻止其他人提出新的革新。只要它能在朕的控制之内,朕就可以接受这些改变,也会适当的保护那些想革新的人。你明白了吗?一切有损朕的人和事,朕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君蓉心中寒意陡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灰心与寂寥笼罩了她。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吗?这就是她敬爱和依恋的四哥吗?臣子,不过是君王手中的棋子罢了。夫君啊,你如果明白了这些,还会那么卖命,还会那么的不知死活吗?你所谓的匡世济民不过也只是帝王允许范围下的小小变化和小小努力罢了,你太单纯了、太幼稚了。大宋,真的值得你为之而亡吗? 
是的,四哥是这样的人,一切有损他的人和事,他都不会容忍。君蓉的眼睛湿润了,她想起了鸣筝。她早已得知鸣筝暴亡的原因。柴彧说的不错,害死鸣筝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桢,但绝对不是因为赤血玉。谋财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鸣筝被害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是西夏派来的卧底,与当年母妃相似。鸣筝深深的爱上了赵桢,愿意抛弃一切来追随赵桢,但又不敢告诉赵桢自己的身份。那次西山事件之前,鸣筝对柴彧偷偷暗示君蓉对杜寰有情,让他去找杜寰说合,目的就是想让杜寰去西山,她凭直觉知道杜寰一定有能力来发现和制止偷袭。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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