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棹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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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兰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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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后是深吻,最终竟让她透不过气来。 
许久,他眷恋的离开她的唇,一边打横抱起她,一边吹灭了残余的灯烛。 
“枢宇,你——”怀中的人轻唤,他移步走向门外,稳稳的把她放在廊上的美人靠上坐好,自己则坐于她身旁:“别出声,我们这样才看得清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啊!” 
她倚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幽幽而吟: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虫鸣蛩蛩,疏影摇摇,云汉流动,风送暗香。 

十四 燕然未勒归无计 
正是九月,塞北已是朔风正寒。一骑人马行在寒风飞雪中。猎猎旗响,最前面的一面赫然写着“宋枢密院枢密使杜”的字样,猩红的旗映着洁白的雪,格外醒目。杜寰裹紧了貂裘,扶住了腰间的秋水无痕。他已于八月官复原职,在回汴京之前奉旨出巡雁门关一带,并且有一纸密谕令他携君蓉同行。行前他们竟都有几分依恋,再度泛舟洞庭。她的手已经渐渐好了,可以慢慢的抚琴。那日,她抚琴,他吹箫,微风徐徐,水波粼粼。曲罢,他携她的手,轻轻的说:“我们走吧!”她微颔。目光对视,心意已通——要走了,但是还会回来的。 
君蓉拥素霜裘,骑寒月夜,随行在侧。雁门关快到了吧!宋辽间数十年来的战争,白骨累累,血流成河,妻离子散,征夫怨恨,都被这雁门关见证了。雁门关外就是辽境,一道险隘——陈家峪分开了两国。但由于澶渊之盟,这里已久无战事了。 
澶渊之盟?她眉一颦。身边的杜寰神色凝然,若有所思。微微一叹,盟约中以辽宋成为兄弟之国;辽主耶律隆绪以宋主赵恒为兄,宋每年以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为岁币纳辽;二国互派使者。以前,她一直以此为辱,宋军将二十万辽军围于澶州,父皇竟下令议和,不但使辽兵安然从险境中脱身,还使辽邦获得了战场上得不到的岁币。可是现在,她明白了,看似简单的一纸契约中有母亲的生命,有父皇的承诺,有舅舅的努力,还有韩家父子的鲜血。屈辱吗?千古骂名换来的却是辽宋间连绵数十年战争的中止。签约二十年来,边事相对安定,虽也有摩擦,但边境大片地区得以发展生产,而且还建了榷场从事贸易。真的不要再有战争可。她看了一眼杜寰身后的两名副将吴征、莫逐。无征?莫逐?但愿如此了。 
“大人,再行十里就是雁门关了!”亲兵来报。杜寰点点头,但表情却极不自然,有点痛苦,有点挣扎,有点惆怅,有点毅然,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枪杆,豹尾颤动,银枪晃动,连座下战马也急行了几步。 

“枢宇!”她轻点马镫,靠近他,“你怎么了?” 
“我?”他仍然目视前方,远处,雁门关在风雪中隐约可见。“没事,你这是第三次走这条路了吧!” 
“是啊!第一次走时伤心,第二次走时有些难过,但很轻松,而这一次,”她微笑,“我很高兴。因为有你——” 
他目光一跃,隔马探手握住了她的柔荑,紧紧的握着,并辔而行。 

秋阳斜照,雁门关上,杜寰负手而立,孤身一人,眼望北方。远处山叠起伏,愁云惨淡,隐隐约约可见一道隘口,只容一人一骑,两侧山峰高耸入云,飞鸟难行—— 
陈家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秋阳下,他的身影孤独而寂寞,长长的影拖得很长。风吹衣袂,青衫映着红日,竟像染上了鲜血。他破例没有把头发束起,只在头顶束了一缕,飘然长发,随风浮动。 
他有心事,目光紧紧的盯着峪口,很久、很久。突然抽身而去,一会儿功夫,城门下青衣黑马而出,直奔陈家峪。他的身影已距城百丈之遥时,城上忽一声长哨,城门跃出一匹白马,城墙上白衫一闪,飘飘落下,正好落于马上,紧随青衣黑影而去—— 

黑马束在了陈家峪口,白衣人下马,依旧束马,走入峪口。峪极窄,只容一人出入,两山高耸。峪外犹自青天白日,而峪内却昏暗阴郁。杜寰孤寂的走着,像是在搜寻什么,忽然侧身进入身边山石中;白衣人随行,躲于一侧。 
那是一个山洞,里面极黑,杜寰打着了火折子,点燃身边几枝枯枝,聚成一堆小小的火,竟也照如白昼。洞中像是被火烧过了,四壁皆黑,杜寰扶住了头,缓缓的单膝跪倒,抽出佩剑,插入身旁。他对着山洞内壁而跪,神色看不清,但是握剑的手却微微的颤抖。他无力的垂着头,洞内很静,很静。 
许久,洞外白衣人缓缓而入,到杜寰身后跪下,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头紧紧的贴在他的背上。杜寰用不握剑的手握住了来人的手,半晌才道:“我的爹娘就死在这里。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夜。我与娘,还有二娘躲在这里,这里有许多枯枝挡住,我们躲得很好,又可以看到外面。我们一直在等,因为爹会来找我们。但一直等到半夜,爹还是没来。后来爹来了,可是——伤痕累累,进洞后就——” 
他身子抖得厉害,声音也微微发颤,但仍然继续讲到:“娘让我与二娘出去找些水与枯柴,可是我们才走了几丈远,身后的洞中已是火光冲天,而且火药齐响。娘就这样——随爹去了。” 
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二人握紧的手上,让二人都不寒而栗。 
“后来,二娘硬把我拖走,来到汴京城外的尼庵暂住。二娘也在那里生下妹妹,可没几天,二娘也——那年我五岁,妹妹嗷嗷待哺。所幸遇见了一个善心的姑姑,时常来周济我们,还替二娘起了坟。但一年后,这位姑姑也故去了。我用余下的钱置了点薄田,就这样,在周围的乡亲的帮助下,我们又支持了六年。可是妹妹得了伤寒,我卖掉田地,还是不能凑够请郎中的钱,她就这样——于是,我开始了四方游学的日子,终于考中了进士。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你早该告诉我的,枢宇,让我与你分担。”低低啜泣。 
“君蓉,我不想让你与我一起承受那些。从爹亡故,娘殉葬之日起,我眼前时常会出现那些血,那片火海,耳边会响起哭声、喊声、兵器撞击声,我就会头痛欲裂。我不能让你——” 
“可我们是夫妻啊!”君蓉抬高了声音,“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的。”声音忽又转轻,“你不该瞒我的。” 
“我刚才告诉你,就是因为我不想再瞒我的妻了。我还告诉了爹娘,”他一把将君蓉拉入怀中,望着她含泪的眸子,“我已经有了一个知心可意、贤淑聪慧、可以相伴终生的女人,我会娶她,我要学会忘记以前的痛苦欲仇恨,执她之手,相伴终老。” 
君蓉微笑,偎入他温暖的怀中。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已是黄昏,二人走出峪口,牵马而行。身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时而交叠,时而平行,就像两条直线。杜寰牵马在前,君蓉随行在后。突然他停了下来,面向残阳,身影卓然。 
“君蓉,皇上为了毓公主可以背负澶渊之盟的骂名,我娘为了忠于我爹可以蹈火自焚。虽然一生一死,但是都为了一个情字。”他侧身捧起她的脸,悄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先你而别,你会怎么办?” 
她睁大了双眼,泪水夺眶而出:“你为什么问这些?” 
“我只是偶有所感,随便问问,你别在意。”他抽身而行,不敢看她的泪水,而眼中竟也微濡了。 
“枢宇!”当二人相距十步之远时,她突然大声喊道:“你不能走,我不许你走。”她冲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声音竟变得柔和起来:“你不是刚刚说过要执我之手,相伴终老吗?你不是要迎娶我吗?你答应过的,不能食言啊!”声音微颤,泪光点点。 
他心中竟抽动了一下,用手扶住了她的肩:“那我答应你,我不走,好吗?” 
晚霞正明,火烧云铺满了天空,映红了大漠瀚海,也映红了这对相偎的人儿。杜寰心中暗暗的滴血—— 
死亡岂是人力能免。傻丫头,这一天终会来临的,你知道吗? 

十五 短歌微吟不能长 
回京后,他又住回了杜府幽园,她则住进了太子赵桢在京外的别业。太子已从涿州回来了,但却失去了以前的那种壮志雄心、英气胆魄。君蓉明白,这并不是因为四哥不想争权夺位,恰恰相反,四哥比以前更加渴望得到权力与地位。他只是韬光养晦,收住锋芒。这是自保,并无可厚非,可是这毕竟让她不能接受。 

“四哥,“有一日她一边练琴,一边问来看她的赵桢,“你真的不想再有所作为了吗?” 
赵桢依旧闲适,但这种闲适中已分明含有几分冷漠与成熟:“你以为呢?” 
“四哥,我知道这是为了鸣筝,但是你只有振作精神,才对得住她啊!” 
“你错了,你太单纯了。”他长叹,“你是我的小妹,我不想瞒你,你可知道,这朝廷中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不是想报仇就能报仇的,也不是忠奸分明,人人可以信任的,你还记得寒潭鹤影吗?” 
君蓉默然。赵桢继续说道:“我派人暗中查过了,说出来,你不要太在意——其实下毒的不是五鬼,也不是那些所谓的亲辽派,而是看上去中正平和、忠君爱国的五神。下毒的理由很简单,而且冠冕堂皇——你是辽邦余孽,他们必须除之以绝后患。但他们又对父皇有过承诺,不能动你,所以只能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这可都是忠臣良将啊,他们做的也是一片忠君之心吧,可是他们骨子里何尝有情?你有何罪,难道你母亲为辽人,你也就成了辽国奸细了?” 
君蓉低头无语。“很惊讶是吗?”赵桢负手望着窗外,“这就是朝廷。没有完全的忠臣,也没有完全的奸臣。所以不能除掉所有的奸臣,也不能信赖所有的忠臣。为人君者,要坐观其斗,从中获利,而不能自己锋芒太露。你明白了吗?” 
“四哥,我又何尝不懂呢?但我不想让这些事影响我罢了。我不是不想报仇,只是——” 
“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报仇本身未必是件快事,旧仇可报,新仇也可以再生。仇是报不完的,只能伤害更多的人。”赵桢接言,脸上有几分微笑。 
“特别是在宫廷中,是是非非又有几个人讲的清啊!” 

杜寰回来后一直在忙,一天睡不到一个时辰。他在江南几个州县推行新政,难度很大。他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公务之余有时常常会发呆。青龄一边服侍他,一边暗想:“公子又在想少夫人了吧!”君蓉不能常来,来时也只能打扮成太子府下的小厮,偷偷的来,悄悄的走。 
杜寰真的是在想君蓉,还有许多事也让他费心,其中最令他忧心的是——赵恒的身子大不如前了,甚至连上元节的朝会都没有出现,人心浮动,群臣惊惧。他可以面圣,而且分明看得出赵恒的憔悴与衰老。三月初一,他去见赵恒,赵恒目光昏眊,但思路还清楚:“你明天离京去陈留检阅侍卫马军司与步军司,不用带别的人,明儿就走!”他领旨,刚要说什么。赵恒又淡淡的道:“回来后,你就与滢儿成亲吧!我让李沆收她当干女儿,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她了。” 
“皇上——” 
“记得,年轻人,不要太意气用事,有时候执着一念的并不一定就是最重要的。”赵恒有些疲倦,“跪安吧!滢儿托付给你,好好待她。” 
他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有喜,有乐,可是为什么心中还有一丝痛呢? 
“公子,少夫人来了!”青龄打断了他的沉思。是君蓉,青龄一向称她为少夫人的。 
杜寰目光一跳,急急向门口搜寻那道熟悉的身影。身后噗的一笑:“找什么?我在这儿呢!”他回身,见她青衣小帽,十足的后生小厮模样。只有那双眸子流动闪烁,神色飞扬,显得她的不同常人。他一把拉下她的帽子,青丝如瀑垂下。顺手把她拉入怀中。她脸一红:“你干什么,有人看着呢?”他不答,抚着她的头发,轻轻俯在她耳边:“这段时间做些什么呢?” 
她脸更红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练琴、学字、绣花、习武,但是无论在干什么,心中总有他。她在弹琴时,会想到他,从不出错的她,竟频频失误,“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在揽镜梳妆时,会想到他,一边画眉,一边竟不自觉的想问他“画眉深浅入时无”;在裁衣刺绣时,她会想到他,她竟破例做了一条粉色长裙,“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春日将近,嫩草初露,柳芽微出,她会想到他,过几天花就开了啊,“花强妾貌强”,她一定会问他的。 
可是当他问她时,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我——还不是每天做那些事,四哥也会来看我。” 
“噢,”他仍抚着她的发,忽然问道:“你对那些事真的已经不在乎了吗?” 
轻颔螓首:“仇是报不完的——”偎在他怀中,却没有理会他神色一变,眼光竟黯淡了。 
半晌,没有人再说什么。青龄小心的走进来:“公子,太子殿下派人来接少夫人了。”抚动长发的手停下了,淡淡的道:“我为你梳头。”接过青龄递来的木梳,一下一下的笨拙的为她拢发,缓缓的束成一髻,并为她戴好帽子。“我明天去陈留阅军,几天后就会回来,你放心。” 
“要珍重,要节劳,要——” 
“要赶回来娶你,对吗?”他竟开起她的玩笑,“不瞒你,皇上已经恩准了,我回来后,我们就成亲——” 
她眼中流波一闪,含羞望着他,头一低:“我等你!”回身而去。 
凝视她翩翩而去的身影,他不由得长叹:“君蓉,难道你就不回头再看我一眼吗?再相见不知是几时了?” 

两日后,三月初三,赵恒寿辰的前一天,赵桢匆匆来见君蓉:“跟我进宫,不用易容了,带上琴!” 
“四哥,怎么了?”赵桢不答,但从他那严肃的表情看,父皇——不太好了。 

他们从崇政殿后门进了殿,赵桢轻轻说:“你自己进去,我还要在前面照应一下。记得,不要哭!” 
崇政殿前数丈之外,已经跪满了群臣;殿侧的配殿中,云集了各宫的嫔妃,而殿中却帷幕低垂,鸦雀无声。帷幕中,赵恒闭目仰卧,像睡着了一样。两年多没有见过父皇了,再见时却成为生死诀别,这就是天家的不幸吗?君蓉的眼中湿润了。不要哭,她提醒自己,但泪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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