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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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梦人-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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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你过来,你也真敢单刀赴会?同昌郡主,此时此刻我却对你要刮目相待了。”
“如今帝京乱象丛生,谁不知强诉的僧盗四处明火执仗地行凶,能够得护在贵妃的羽翼下,却是如梦的福分。”
“呵,这话有意思。”方馥馨轻笑一声,随即变色,冷若冰霜,“若你真是这般肯依附我,也断不是袁骁激赏的女子了。”
如梦沉默不语,不知此刻如何作答才是上策。天家恩威浩荡,她绝对相信方馥馨有足够刁钻的手段,让今日还是天子臣女,明日就已阶下囚。
这浸泡在深宫腐水中的女子似乎能够窥测其心意,双手抚肚,尖利笑道,“放心,我这次召见你入宫,不过是为了欣赏三郎焦急失态的丑陋模样,你也应感谢我,可以真正明白他的心意。你是蛮女如梦不假,更是同昌郡主,我若杀你,又成何体统?”
如梦摇了摇头,“我只知贵妃的神通,处死我便和碾死蚂蚁没什么区别。普天之下无人不怕死,我虽爱慕袁郎,但更爱惜性命。”
这答案似乎让昭阳妃子十分满意,竟抚掌而笑,“真想三郎就在此处,也好叫他听听所爱之人,说得都是一些什么混账话!当日我固然是抛弃他离开,可你今日的釜底抽薪,与我相比,又能高明到哪里去呢?”
“端王爷他现在……”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这些日子他在忙什么。好容易从方馥馨口中听到朝思暮想的名字,自是要把握机会的。
“陛下派他平定京中乱局,想来有兰成王陪伴,定会平安得胜,郡主殿下无需过多担心。”话中带刺,如何不明白。如梦知泰定帝将袁骁与兰成王视作威胁最大的朋党,此刻能以一国之君的威赫勉强弹压,便当做刀枪投匕,肆意使用。先前西荒作弄不死,此刻也定然叫他死于乱兵之中。而这龙庆寺之变,不知是否就出于泰定帝的授意……
如梦越想越怕,只觉得冷汗一层一层地逼,直欲作呕。方馥馨见她身子摇摇欲坠,顿觉痛快无比。打了手势,便有身强力壮的从人上前,半拉半扯地将如梦拖了出来。
“端王同兰成王亲厚无比,想来同昌郡主也能与茜夫人相处融洽,就让她们呆在一块儿吧。”
而只到这日未时,袁骁方携满身疲惫回到府邸。如梦本无帝京女子温柔忠顺的性格,自不会出来迎接,一时半刻地看不到身影,他也没往深处想。只到天气暑热,一场雨将下未下,终究是散了,而此刻身上正粘腻得难受,不如沐浴过后才去与如梦狎昵。
想到心爱女子,心中不免一阵柔软,顺口嘱咐伏火:“这些日子我看如梦不舒服得厉害,再请一位高明大夫看看吧。”
内侍也卖乖,油嘴滑舌地嬉笑道:“王爷这话得同霞路说去,娘子的饮食起居都由他负责……”才要往下说去,眼风一瞥,见霞路慌慌张张地朝此处奔来。她本是极重视仪容之人,此刻却衣着凌乱,头发散乱,不由地心下一沉。
也不敢阻拦,只能劝她跪在距袁骁三步的地方,自己也牢牢看好。只听霞路不住叩首请罪道:“婢子无能,令昭阳妃子带走了娘子,王爷赎罪……”
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抱住袁骁,就是怕他性格冲动,一脚踹翻霞路。可身形未动,却发现袁骁站在那儿呆住了,沉默不语。
“王爷?”伏火见袁骁面如死灰,只觉得眼皮跳了跳,试探性地上前问道。
“是何时的事?”他勉力开口,虽不至于颤抖,可却觉得四肢百骸的血都汇冲上脑。
“今日上午,用了半副贵妃仪仗,还动用了北面卫。婢子不愿郡主涉嫌,可实在无能,拦不住……”霞路一壁说着,一壁心中却如滚油翻腾。身子又冷又热,牙齿咯咯作响,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也不能怪你,”袁骁此刻觉得全身力气都已用尽。为兰成晚殚尽竭虑,鞍前马后奔走多时,都比不过这轻轻一击。世人常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此刻观照,实在洞若烛火。
“她临走可曾说了些什么?”
“因宫中女侍连番催促,并不曾。只是……”霞路又压低声音急促道:“王爷此番定要早早救出娘子!她已经怀有身孕,如何能够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第卅二章

进入被囚禁的偏殿后,时光便过得很慢。眼见日光一寸寸地爬高,又往西落下,仿佛要过很久,方才度过一日。心中倒是平静得很,如梦自嘲地想到,这是自己的决断,很可能就缺乏大限将至的紧迫感。或者还是如一切的草原儿女一样,期待献祭的火焰冉冉升起时,英雄能够踏着雪白的马,自遥远的星河而来。
其实她比任何在西荒,甚至是在别院与端王府中都想念袁骁。往往长久地注视着镂花窗中射入了一缕光芒,那些飞舞追逐的细小尘埃,会在柔软的回忆里拼凑成这里是方馥馨的宫殿,是她的王国,她可以动用任何手段肆意折磨来求称心如意。对此如梦毫无怨言,逆来顺受。
空气中蒸腾着苏芳与腥臭无比的味道,如梦知道那是从屏风后面的茜夫人处传来的。她并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的母亲变成这副状若痴呆的模样,虽然一开始也害怕其实是方馥馨故意放出的手段,但略加思考,也就放弃这样的念头——茜夫人,她没有这能耐操办此事。
如此想来,两人竟是同病相怜。
茜夫人如今清醒的时候很少。一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而就算是醒着,也表现得瑟缩畏光。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撕扯褴褛,头发也披散着板结在一块,发出酸臭的气味。她将自己缩成一个团,搂着紫棠色的帷幕蜷缩墙角,颤抖的模样仿佛自己才是一个孩子。
“茜夫人,你能不能过来一下。”如梦下意识地这般唤她,却比“母亲”二字更容易说出口。她因此微微愣了一会,不知是否应坦然地接受这份“释然”。
多年来她隐隐抱憾,温柔但执着地寻求着一个答案的真相,却在唾手可得之时,被宣告功亏一篑。
“不要……”一开始茜夫人只是声音轻微地拒绝,而后却不受控制地扩大荡开,涟漪一般。
“不要……”带着哭腔;
“不要……不要……”犹如千鬼夜嚎;
“不要……不要……不要……”单纯地重复着拒绝,继而在宽敞的室内来回奔走呼号,仿佛身后有索命冤魂一般。
如梦不知为何,身子居然动弹不得,只是牙齿紧紧地咬着唇,沉默且难堪地注视这一切。这疯癫的美艳妇人,曾经她的身子里孕育了自己,不是吗?
眼眶发酸发热,似乎有要流泪的征兆。
宫门恰如其分地枝桠打开,有健硕的仆妇冲了进来,手脚麻利地将茜夫人捉住架起,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其仰起头来,汨汨地灌入药物。那其中加入分量十足的好眠与曼陀罗,不一会儿的功夫,茜夫人已是双眼朦胧,四肢无力地匍匐地上。
“这是谁的主意?”如梦哑然开口,一字一句中有不容忽视之力,“她毕竟是兰成王的正妻,这般地折磨对待,却不怕日后责怪?”
那妇人横了如梦一眼,神情颇为好笑,仿佛觉得如此自顾不暇的境地,还管他人作甚。
“郡主殿下还是看着自己吧。什么兰成王的正妻,这里是后宫,是昭阳妃子脚下,就连陛下也是无权约束的。那这女人……”她肆无忌惮地伸出脚,提了提,换来挣扎的呜咽,“不过是个无足轻重之人罢了,谁会在乎呢?”
固然可以反驳,但也知落入这些人眼中不过是胡言乱语,毫无自知之明罢了。如梦正了正坐姿,如御前参拜,“既然这里是昭阳妃子的管束之地,那烦请问一声,我何时才能回端王府?”
“郡主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你自被送入此处与这兰成王的贱婢做了伴,还妄想出去不成?”事到如今,情势混乱又仿佛一边倒,结局俨然披露的样子。
那妇人洋洋得意,居高临下地教训道:“你若想要逃出生天,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来死了,那魂儿自然是被阎王拘走,我们也管不了;要不然便是活着,眼睁睁地看着这皇宫不再是皇宫,陛下不是陛下,贵妃不是贵妃了,方才足以逃出去,只不过这些都是吃人说梦罢了,瞧你你福薄模样,如何能够等到?”
“事在人为,姑姑也不怕这般说话被人听见,立刻割了舌头?”
见如梦好不慌张,那人心中登时颇觉颜面扫地,才卷起袖子怒气冲冲地上前,想要劈头盖脸地掌掴,不曾想一侧的茜夫人突然暴起,紧紧地抱住仆妇大腿,看也不看地就咬了下去。
她是下死命力气,当即连皮带肉地撤下一块。那人如何能防?当即凄厉惨叫着跺脚,将茜夫人甩将出去,可她浑然未觉,不知痛地冲着众人笑,口鼻处都是鲜血,滴落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上前制服。
“反了反了,还不速速杀了这疯女人!”仆妇一张脸扭曲着,解开腰带便要上前。如梦却挡在茜夫人身前加以制止。
“你若此刻有昭阳妃子口谕,我自然奈何不了你!但若是逞一时之快杀了这女人,其后的结果岂是你这贱婢能够担当的?也不怕冤魂作祟,伤了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吗?”一番言语相挟,竟就这样让人退了出去。如梦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浑身无力,而茜夫人则紧紧抓住后襟,已然沉沉昏迷。
能够味道越发清晰的酸腐味道混合了血的气息,昨日不曾撤换的膳食搁在一旁,此刻早已聚集一层阴翦。这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刺激令得如梦终于遏制不住,明明腹内空空如也,却依旧剧烈地呕吐起来。
晚些时候,打开宫门送膳的是那日奉诏迎接如梦进宫的女侍。她见伊人脸色苍白,心中愧疚,不免多问一句:“郡主可要婢子请医女来瞧?”
“无妨,这么做害了你不是?”
“那好歹请让婢子服侍郡主用膳。”
“说真的,我一口都吃不下。”茜夫人连番折腾,早已被麻药掏空身子。她这些年来精明强干,一旦放松下来,居然就是这般油尽灯枯的模样。仆妇走后,如梦好歹将她挪到床榻上,又打来水勉强为其清洁了身子。
她有预感,茜夫人怕是熬不下去了。
这发现令人不知为何而感伤,倒也代替了肚饿的感觉。虽是这样,但在明江女侍的坚持下,如梦还是含了一口松子粥在口中,却迟疑着久久不肯咽下。
“这是昭阳妃子命小厨房特别做的,十分干净清香。”见如梦实在是缺乏食欲,明江也就叹息一声,放下碗筷,“郡主还是不吃吗?”
“明江,你若有一丝一毫可怜我现下处境,能否告诉我一件事?”
“婢子是昭阳妃子宫中的,断不能轻易答应了郡主。”小姑娘浅浅地低下头,脸儿涨得通红。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日狂风大作,端王府诸下人皆是跪着请同昌郡主抗旨不从,她却是微笑安然应对。
“我若不走的话,你叫那小姑娘怎么回复呢?”于是冲着不断往里缩的明江粲然一笑,“走吧。”
明知龙潭虎穴,却还毅然决然地单刀赴会。身处深宫之中,权利风暴的最中心,明江入宫时间虽然不常,但凭借贵姬的身份与特殊的地位,也隐隐约约知道昭阳妃子、端王与同昌郡主三人看似不睦,实则微妙的关系。但若要开口质问,却着实有些违碍身份,羞于启齿。
“你我各为其主,这很是应当,不过我就想要知道如今京中情况如何?”
明江小小踌躇了一下,终于望着如梦的眼大胆道来,“这告诉郡主也不要紧的。只是陛下好几日都不曾踏足后宫,具体如何也是听口口相传,不知几分是真。”
而后如梦得知,原来就在进宫后第三日,端王与兰成王已于勤政殿上复命,说是强诉已安抚下去,龙庆寺以云明为主的众人不过是想乘乱得到更多的土地与财产,好成为京中第一家。
这样的答案令泰定帝感到满意,同时消除了绝大多数的不安。他所害怕的,只是有人觊觎其皇位而已,为此他可以除去任何名为“对手”的,哪怕血缘至亲。
下旨令端王与兰成王名下多处庄园强划归到龙庆寺名下,也就随随便便地赦免了一干造谣生事之人,只是叫他们上缴刀械,便可各自归家散去。这原本有些个宽大怀柔的意思,可却触怒金执卫众人。尤其是昔日兰成王旧部,这次感念王爷照拂,戮力同心,这些日子下来也折损不少人手。但安抚赏赐都无,怀中同袍尸骨未寒,杀人凶手却已逍遥法外,再无后顾之忧。不免心寒地咬牙切齿:“这皇城在我们眼中不过是一座纸糊的好看玩意儿,若非兄弟拼死拼活,皇帝那能够抱着昭阳妃子高枕无忧?!如此这般对待,还不如追随了兰成王去。”
也不怕有新人听到,更有学期豪勇之徒,穿着官服,打上明黄色五爪龙旗前往兰成王府,也不生事,只是策马缓缓绕行,以表忠贞投靠之意。
其他二卫虽有心阻止,但却害怕他们的强硬武力,不敢出头。而那些散居在五条六条的朝臣,见此状不免心旌动摇,做墙头观。
无论如何,这天下都是姓袁的。即使变幻大王旗,一觉醒来兰成王殿下成了陛下,只要自己依旧能够服紫曳金,朝拜丹陛,山呼万岁,又有什么关系呢?
史书浩渺,彪炳千古的功臣忠心之士,又有几何?
现如今只瞒着泰定帝一人,让其将满目萧瑟的烟云错认盛世繁华。等穆柯自西荒回来,便可给他迟来的最后一击。
自然,这些都不是如梦能够知道的,她此刻心中盘算的局面要小得多。
既然确认袁骁安全,那她多留方馥馨身边一日,就是多一重危险。如何能够逃出生天,或许可以从茜夫人身上着手。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即使从旁人眼光看来,这位同昌郡主都会被冠以“毒妇”的头衔。而唯有她知道,若是令茜夫人以暴病横死的姿态出现,那自己则将一生不安,背负弑母的罪名。
在等等吧,心中绝望的理智小心翼翼地拉扯着如梦,低低诉说着,几乎将其扯裂——你不是觉得即将有什么大的变故吗?明江带给你的答案并不是最终的结局,你要等一等,等到这皇宫不再是皇宫,陛下不再是陛下,贵妃也不再是贵妃了,方才能够走的出去。
或许还能够利用明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这些天只要入宫值宿,她都会避人耳目地来偷偷陪伴如梦。假设能够找到这个机会,与其对调身份远走高飞,这种事情虽然只是在旧人传奇中出现,但也并非不可能。
可……每每思虑周全,对着那张总是温柔的,几乎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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