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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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梦人-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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恿此等行为。
这宁都还不是他的,是被皇城之中泰定皇帝持有。此时明面看来,皆因其暴虐不仁引发,与己无关。可良机若逝,恐再无机会。
当日穆柯曾说他有十年时间,如今越发逼近那一日,老谋深算如他,也越发沉不住气地焦躁起来。
“继续闹,要搞得声势浩大才好。”西荒有兰成王最想要的证据,一旦穆柯能为他带来,这天下只能在他手中。
“没有几日了吧,就让他再度流连一番这王座的滋味,又能如何?”
此刻京中形式,恰如远远望见海上一阵白浪滔滔,却还未曾毕竟。于是住在沿岸沙堡中的人们便互相安慰着说:“还好还好,十分安全呢。”并不以为意,认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断然无法撼动根基。
朝臣尚且如此作想,幽居深宫之中的贵妇人自然更是一派天真无邪,甚至是捂住耳朵,恨不能对这些不甚风雅之事不闻不问。
因茜夫人依附兰成王的缘故,此刻他又被今上勒令查办此事,于是乎仕宫女子们看待她的目光中,又添一份轻蔑。她好生苦恼,又没有其他办法开脱,只得整日呆在昭阳妃子身边,日子一久,形容俱损,神智也有些恍惚。
其他女侍怕她对于龙裔有害,便买通的医女给茜夫人服用可长时间安眠的药物,令她不适的症状雪上加霜。成日趴伏在偏殿里,也无人理睬。
这日天空铅云低垂,不如之前明丽放晴。众人都道不过午后便会落下绝大的雷暴雨来,于是忙着检查屋内可能会漏雨的地方,又将桐木支撑的护板取出,倚靠在一边等待取用。
不知为何,夏日之中遇上这般窒闷的日子,要比一般的燠热难熬得多。心上恍恍惚惚,却很难尽然描述那般不安之忧思,只得端坐在屋檐下,无声地注视着有气无力的,庭院之中的草木,同时无聊之极地随口说道:“哎呀,这雨何时才会落下呢?”
泰定皇帝已久不入后宫,转而迷恋那些身份高贵女子身边的女官与外命妇,私下流传的更为不堪,说是陛下对于一些臣子的夫人也萌发了异乎寻常的兴趣。虽然无法判断真假,但对于世人来说,相信丑闻的存在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那无数看向昭阳妃子的目光中便多出许多异样与窃笑的探究,仿佛掰着手指计算——红颜未老恩先断,这句诅咒在方馥馨身上实现,还要花上多少时间呢?
是在诞育了子嗣之后,抑或更早,在这以前便优雅地倒下?
方馥馨身边的女官对此也十分着急,可却无法表露分毫。偶尔有极为身份贵重又能说得上话的,斗胆地旁敲侧击道:“已经好久没有举行游乐了。”
流水之宴席啦,讽诵歌会啦,延请高僧入内讲解佛经啦这些个被统称为游乐。常常会因为迎接圣驾而举行的活动,如今已是销声匿迹。
“我怀有身孕,不宜过度喧闹劳累。”方馥馨总是含着和蔼得体的笑容,似是而非地拒绝,令旁人无法猜度其心思。
这般下来,每个人都觉得寂寂无趣。方馥馨也乐得自在,整日与诗书双陆相伴。
她精通此道,放眼宫中竟然无人能与之抗衡。此刻依着乌木棋盘,手中不断把玩骰子,红唇吊起,流露莫名笑意。
这样凄艳,总令人头一时间心生畏惧,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方馥馨空有昭阳妃子这宛如流华的名号,实则是一位身具有暗夜魅力的魔性之女。
“这孩子,应该是陛下的吧。”自从确定怀孕后,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虽然心中渴求,希望能够是袁骁的孩子,但无论如何询问御医,得到的答案都无法与伽罗别院那一夜联系起来。
“这样也好,你我之间就不会有任何纠葛了。”宫廷倾轧颠覆,最是冷酷黑暗不过。若身怀的的确是袁骁之子,方馥馨很能对自己保证说,是否在十年二十年后,心中刚毅果决恰如此刻。
天下憾事,往往离不开去去感叹“如果”二字。方馥馨并不认为自己能够一直处于此刻的巅峰,勇往直前。从现今看来,最好的结果无外乎于自己诞下龙子,成为国母,继而挟天子以令诸侯,真真正正地成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恰如其从年少时就盼望的那样。
只不过等到那时,她必然会比现在更强烈地期待一份纯真的感情吧;定然会用枯槁的面容去描摹自己娇憨模样……假如真是那样,她必然会做出令人感到羞耻的事情。
会迫命袁骁回到自己身边,而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也会情不自禁地说道:“王爷,当今的陛下是你的儿子。”
时光,乃至于人伦,是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方馥馨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在投入与袁骁的那份故情中的时候,就欠缺了祝福与运气。
即使如此,也无法表明那些东西会属于如梦。只要一想到那个女子的名字,方馥馨就好似服下毒药,在这三伏天里,都止不住浑身战栗。
“天下之事,我无法掌握的,或许只有眼前这骰子的落面吧。”方馥馨着迷地看着纵横交错的双色棋盘,如观蕴藉其中无穷奥义与正理。
“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的一介蛮夷之女,居然还想在帝京起舞吗?”
远处陡然响起一连串沉闷之声,遽扬的南风吹入前一刻还凝滞的空气。
呆在屋外的人纷纷走避,女侍在身后大声劝说道:“请贵妃进入殿内避一避吧,怕是要下很大的雨了。”
“去请同昌郡主来。”方馥馨恍若未闻,一字一句说道。
“什么?”诸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来温柔体恤的昭阳妃子,为何会下达这般不近人情的命令。
“去请同昌郡主入宫,就说我十分想念她之前相伴的时光。听清楚的话即可起驾,我特允你动用贵妃半副仪仗。”
“可是……”女侍依旧迟疑,嗫嚅道。
方馥馨见不惯身边之人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猛然火气,扶着肚子将一双骰子狠狠地打落在其身上,“还不遵旨而行?”
“京中这些日子在闹强诉,听说那些僧道居然比恶鬼还可怕。若是贸贸然出宫去,婢子怕自己就回不来了。”说罢,居然呜呜咽咽地就要哭了起来。
方馥馨见此状,不免心烦意乱,强忍将这群没见过世面的饭桶一脚踹翻的冲动,只是冷冷不作容色道:“正是怕同昌郡主被暴徒侵扰,这才希望她能入宫。你不见兰成王的茜夫人也在此处住了许久吗?强诉又有什么关系,此乃天子脚下,他们还真要闹得造反不成?不过是眼大肚子小,求些不合身份的钱粮土地罢了。你若真是害怕,可令北面卫护送,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曾是天子宠妃,余威犹存,这驱动皇宫卫队效力之事,做起来格外称心顺手,毫不费力。
“快去吧,”方馥馨笑得美艳绝伦,“等天真落下雨来,郡主她还不知要遭多大的罪呢。”

第卅一章

毡车中只有如梦与女侍乘坐。不用撩开车帘也能知道,那些身着彩衣明光甲的北面卫就在自己不远处。
这倒是让如梦想起多年前自己还年少,在西荒上过着流云恣意的生活时候的一桩旧事。其实仔细算来自己还不算太老,可为何每每想起便已恍若隔世?
当时宋碧柯才被武亲王流放边地,若无奉诏不得入关。她其实与如梦差不了几岁,但眼神却极为老成,偶尔说话做事的方法即使是不拘小节的边民看来也很过火,可如梦却十分喜欢她,一得时间都会与她粘在一块儿。
“碧柯,你是天仙儿下凡般的人儿,那京城里的皇帝怎么会忍心将你流放至此?”某日镜湖边上,把羊群驱散了吃草。宋碧柯见如梦一头秀发茶色浓长,便懂了兴致,从怀中掏出玉梳子给她梳头。
“这儿不好吗?”她反问。
“至少没有京城好。”京城距离此地,足足披星戴月的一千六百里,如梦虽然不曾去过,但却十分向往。
总觉得母亲就在帝京,有朝一日她能从那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今的梦姬,只能模仿记忆中宋碧柯的侧影叹息。
“你又没有去过帝京,怎知没有此处好呢?”正在编辫子的手顿住了,昔年誉满天下的贵姬轻声问道。
“听闻那儿日夜繁华,人人打扮得漂漂亮亮,欢歌笑语不会停歇。而街道也是银子做的,官老爷家中的屋顶是金子打成的……”
“傻瓜,嬷嬷给你说多了睡前故事吧。如果真有这么好,我又怎么会来这儿?”
“都说了姑姑不是凡人嘛,自然和那些人不一样。”如梦一个劲儿地往宋碧柯怀中钻去。父亲已经决定迎娶碧柯的贴身女侍五节为妻,可她还是执拗地认为眼前人更为漂亮而端庄。
宋碧柯身上有微醺的暖意,叫如梦眷恋不舍。
“如梦啊如梦,你还真是个坦率……嗯,好孩子。”她闭上眼,听见宋碧柯含笑的声音自头上传来,“如果姑姑告诉你,那位明堂上的天子,用铁链把马车一层一层地捆起来,一路上用运送犯人的态度将我送到这里来,还让我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喜欢的人了,你又会怎么想?”
“姑姑现在开心吗?”
“我很想开心,因为如梦陪着我。只是一想到他,我又觉得很伤心。”那天,也不知究竟是谁安慰了谁,碧柯疯疯癫癫地狱如梦说了很多话。
“要知道世间之事总有多面,有时候你所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那座帝京,的确很美很好也很波澜壮阔,但是你要记住,如梦,一旦你接近了它,就会身不由己地被吸进去,抽干了骨血成为附庸的一部分。你越接近中心那座皇城,便越是身不由己,一定要记住。”
牛车中的如梦平平地深处手掌,仔细瞧着上面的纹路。这一路走来,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但她的确忘记了宋碧柯的话,而如今,自己还是自己吗?
“姑姑,那如果有一天,如梦也被卷进去,那群恶鬼吸我的血,吃我的骨头,你回来救我吗?”
“不会。”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因为如梦你这么可爱,到时候一定会有另一个人,会出现在你暗淡无光的生命中,对你伸出手。”
“可我会骑马,说不准是我救了他呢?”她已经渐渐晓事,知如梦所指的乃是未来夫婿,不禁微微涨红了脸。
“随你们,只要最后能够在一起便是好的。”她说罢,稍稍有些黯然神伤。却让幼小的女主人公心中生出一丝罪恶感来——她是如此热烈地爱着远在天边的恋人,或许自己热切地期望,对于姑姑是一种沉重的尴尬与负担。
而时光荏苒,终是让这女子安逸地退居幕后,隐藏在芸芸众生里平淡度日。她可曾会想到自己,想到当年语笑晏晏成真,这倾斜的帝京终究成为自己表演的舞台。
车厢之中视线昏暗,但仍能够清晰地听闻由远至近的波波声浪。
女侍局促地冲着如梦微笑,毫无昭阳妃子身边侍奉之人的高高在上与傲慢模样。
“一定是强诉的人,怎么还没有闹够呢?”
“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谁又会轻易罢手?”如梦默默地在心中补充,怕不要弄得天下大乱才好。
“幸好,等进了宫门也就安全了。”毕竟资历尚浅,这小姑娘恐怕天真地想到,那宫墙之内所有的,是永无衰朽毁坏之所在吧。
可在千年以前,何来宁都与王朝的繁荣?
想必千年之后,此地也不会留下残垣断壁。
唯有西荒流沙处处覆盖,那样沉默与残酷,才能亘古永恒。
“但愿如此。”如梦开始练习得体的微笑,因为不多时进宫之后,她就只能如此。
啊啊,如果袁骁知道自己这般轻率任性的话,不知会多生气。光是浮现出可能会出现的表情,如梦便能从心底洋溢出微笑。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她所懂的汉家诗歌并不多。但这两句却因为宋碧柯时常吟诵,故而铭记在心。
当然,她还记得宋碧柯对似懂非懂的自己说:“如梦,假如有一天,我只是在诉说一种假定,你和心爱的人不得不天涯相隔,会如何?”
“这实在是无法想象的事。”那时五节与父亲已经成婚一年有余,成日形影不离。而自个儿也节节拔高,到了半大不大的奇怪年纪。
心思突然变得敏感细腻,幸好有宋碧柯在,她看上去成熟得似万年老妖精,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和你分析得明明白白。
“那就想象一下。”
“我觉得我可能会死。”如梦坐在高岗上,双手抱膝,下巴抵着腿窝,轻描淡写,完全不顾自己说出口的是多么惨烈的事实。
“这种话也只有你这样的年纪,才会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却不会觉得害怕。”宋碧柯懒得去纠正。
“嗯,姑姑教训的是,或者等过几年我会改变也说不定。”
“要知道死是最最轻松的解脱,你如果能在别人都死后还活着,这才是浮生之中最值得庆祝的事。”
“就我一个?”
“当然是两个。”
“可姑姑你总是面朝东方,一脸很痛苦的表情念诵那个什么痛心,又什么终老……”搞得好像此生无法再与心爱男子见面的样子。
说真的,如梦看得感动又害怕。甚至认真地考虑,要不要这么用力,飞蛾扑火一般地去爱一个人。
“是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宋碧柯随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笨,我就是求不得才和说这些。”
“既然姑姑如此,那我会试试看。”如梦认真地点点头。七部之人向来是言出必行,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忘记今日究竟发过什么誓,但记住以后,就定会践诺。
就如同现在这光景一般。其实她已然完全忘记那天的自己答应了神神叨叨的宋碧柯什么,但却有深以为然之感。如今帝京变乱,如燎原之火无法扑灭,而自己同袁骁腹背受敌,内外交困,受制于人,绝非长久之策。
如梦并不知袁骁所求为何,就如当初她无法拒绝这男人突然地闯入自己的生命中。但又有何等寻常之人能长久立于水深火热之中呢?不愿求所谓幸福地死去,只愿勇敢而卑微地活着。
袁骁啊袁骁,如今只能希望你我二人心有灵犀。恰如你在草原上,可以为我罔顾生死?此刻我并不愿意成为你的负担,若能周旋深宫,替你分担哪怕一点,也足够甘之如饴。
一旦进入后宫,表面上看来,遮天蔽日的还是昭阳妃子的势力。她听闻如梦已等候在殿外,也不含糊,当即宣召,就连来不及挂上帘子,也道无妨。
“我请你过来,你也真敢单刀赴会?同昌郡主,此时此刻我却对你要刮目相待了。”
“如今帝京乱象丛生,谁不知强诉的僧盗四处明火执仗地行凶,能够得护在贵妃的羽翼下,却是如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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