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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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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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策在家破人亡后,能对往事举重若轻,她又为何不能?再怎么说,眼前的事都是上一代的恩怨所引起,真与她无关,她何以不能轻轻地将它放下,再跳出这个永无宁日的圈子去?她实在是不想再与他们,也不想和那些陈年旧事搅和下去了。

一鼓作气向她说明了与九王爷府上下人结亲之事后,坐在厅上的苏夫人轻轻搁下手中的茶碗,有些不解地看着站在厅中的苏默。

今日一见,苏默不再似从前般,见了人总像只受惊的兔子躲躲藏藏,相反的,这回她像棵新生的小树笔直地站着。一开始时她还能正眼看人,面上尽是写着恭谨,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很明显地走神,走神后不多会儿,她又接着两眼频转,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她索性望着头顶上的厅堂横粱发呆,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就像是不小心走错了什么地方。

苏夫人忍不住出声问着不知神游到哪去了的她。

“我说的你究竟听见了没?”

“听见了。”苏默自无边的漫想中勉强拉回神,定了定眼后,才看向这位也曾是她心结之一的人。

苏夫人扬手一挥,“那你就等着出阁吧,王府那方面日前已派人来下了聘。”

“我不嫁。”她站直了身子,坦然将话说出口后,忽然觉得以往曾让她觉得难堪的往事,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存在。

既然亲情强求不来,那她就当自个儿是下人吧,在苏府当了那么多年的下人,她也从没领过什么月钱,如今她也看开了,她决定就开革这位老看她不顺眼的东家,带着一家老小自立门户去。

从没想过个性温顺的她竟会反抗,苏夫人难以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我非有价之物,不卖亦不嫁。”苏默微笑地看着她惊愕的神色。

“你……”

她从容地再道:“这婚事我是不会从的,若夫人您真嫌我碍眼,那将我逐出苏府从此断绝往来就是,嫁人为妾这一事,真不可能。”

“夫人!”花婶赶在气抖的苏夫人发作前急着抢先开口,“小姐一路奔波也着实累了,依我看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

苏夫人再三瞪了瞪苏默那副打定主意的模样,满心愤懑之余,措手指示着身旁的伴妇。

“将她关在后院的小房里,待她哪时改变心意再放她出来!”

对于这个下场,苏默并不意外,因此当她独自一人被送至后院的一座小房,环顾着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环境时,她反倒觉得有种放松感,至少,她不必继续与外头的人们处在一块,再时不时地念起沐氏名咒。

当她点亮房里的烛光时,一道柔和的男音忽地在她身后响起。

“三姑娘可确实拒绝婚事了?”

她侧过脸,无辜地看着打从一进京就不见人影,到了这时才偷偷溜进府里与她会合的长工。

“拒了,也被关在这儿了。”她怀疑地问向逼她做坏人的他,“你说你这计划真能成吗?”

身为主谋的他拍拍她的脸蛋,“要有耐心。”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食物在烧烤过后的诱人香气,苏默见他走至窗边取了个小提篮,拿至桌边打开提篮后,里头有盘已经片好的烤鸭,还有数碟不知名的小菜。

“这是哪来的?”饿了一晚尚未用膳的她,眉开眼笑地在桌边坐下。

他忙着替她布菜,“大街上买的,尝尝长工的家乡味。”

“没人认出你?”他居然上街去晃?

“没,进了京后我就在脸上做了小小的修饰。”人们是很依赖记忆的,他在脸上贴了大把胡子,又是一袭黑衣黑裤纯粹下人的服饰,任谁也没想到以往光鲜亮丽的沐家二少,就站在他们之中与他们一块排着队买烤甲鸭。

此刻吃在他嘴里的,是属于乡愁的滋味吧?苏默不语地看着他斯文的吃相,她不知在他回来云京后,心境上是否有了什么变化,或是在京城里遇见了什么人,虽说他看上去还是一如往常,面上总是无风无雨的,可她总觉得在他的身上,似乎有着什么正在悄悄改变。

安静地用完晚膳后,在沐策烹起茶时,她忍不住想找话题打破这片沉默。

“听远亲说,在你二十岁那年,你在京中风光无限?”项南说了,他乃开国以来史上第一人连中三元,又如此年少,当时就连太后也想把公主嫁给他为妻。

他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殿试而已。”

“听说陛下自从殿试一见后,对你甚是赞赏。”

“可我偏看他那张脸不顺眼。”现下想想,当时他的直觉也真准确。

她一愣,“啊?”

“就连老天也不要我为他卖命。”沐策笑了笑,取出怀里的巾帕去一旁盛水的水盆里打湿后,为她一一拭起她指尖沾上的油腻。

“此话怎说?”

“在殿试后不久,我因母丧故须守孝三年,原本在守完孝期后,我是得依旨入朝任职的。”

她转眼想了想,“后来出了你爹那事?”

“对,孝期最后一年我沐家惹来了大祸,我也被打入了黑牢,最后还被夺了功名,你说,这不是天意吗?”他交握着十指侃侃而谈。

“你不在意吗?辛苦得来的功名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再怎么说也是寒窗数年。

“功名利禄早晚皆是粪土,何须在意?瞧瞧我沐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世上无不老的青春,当然也无永远的富贵荣华,更没有不变的常情。

因他面上的神情太过平淡,甚至可说是丝毫不在乎,苏默不禁愈想愈是起疑,也愈想愈觉得,他的想法很可能是有些脱于常轨。

“难道说……你其实并不想为官?”他不会是只想去测测自个儿的能耐吧?

他狡黠地对她眨眨眼,“娘子啊娘子,你悟了。”

竟真是这样……

“为何?”她一手抚着额,总觉得有些恍惚。

“因我不认为我能当。”沐策往身后的椅背一靠,慢条斯理地说着,“举个例来说,当个清官吧,可我的心本就不诚,如何清?当个贪官吧,百姓又没对不住我,何以我非得去对不住他们?可在朝廷中不是黑就是白,一旦涉入官场就非得择其一不可。”

“不担当文官,你也能当个武将吧?单凭你的家世渊源,你一身的功夫,何愁不能名扬边陲,为国建立功业?”她总觉得他还是有选择的。

他一脸的敬谢不敏,“然后被派到那等鸟不生蛋的地方长期驻守,不是一年到头看着塞外滚滚黄沙,就是陪着一大群离多背井的怨男戎马一生?”

那得多闷多无聊啊!苏默光是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日子跟坐牢其实也相去不远,也怪不得他的父兄在那环境里熬了那么久后,最终也守不住一颗都快荒芜的心了。

“说实话,我既不想忠君,对家国也无大爱,更无心勤政于百姓,你说,我当官做什么?”既是无心也无意,那他也就不去辜负天下人了。

她浅浅一笑,“当长工就有前途了?”

“可不是?”他一脸自得得很。

“这点出息就够了?”

他伸臂一探,将她拥进怀里,满足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只要能让一家子生活和美,日子过得像喝甜水般,对我来说,是够出息了。”谁说每个人的心都非得很大不可呢?他的梦想就是这么微小和简单。

苏默在他亲吻起她的耳朵,渐渐连亲带咬后,忍不住缩着肩头,怕痒地闪避着。

沐策将目标改挪向她细致的颈项,大掌挪至她的背后托住她,双唇轻触上她的颈项,不一会儿,他微侧着头,伸指擦开她的衣领,唇舌缓缓滑至她的后颈,温热的鼻息与潮湿的吻,不疾不徐地受延开来。

湿濡的触感滑过她的颈间,引燃了一片令人战粟的灼热,她睁开眼,侧首看向他,蓦地在他眼中挖掘出蕴藏的热情,她不禁微微怔住,在交融的气息中,他款款对她一笑,低首将一吻印在她光洁的额际上。

“这两日……你究竟在忙些什么?”她有些沙哑地问,也不知他一声不响地跑哪去了。

“在忙着准备解决苏老爷嫁女之事,兔崽子的头痛家务事,以及两件师门间的小事。”他将她拉来坐至他的腿上,心情很不错地收拢了双臂将她环在怀中。

“可有把握?”

“长工是很有才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倍感安心地深深倚着他,无意识地把玩着他修长的十指。

他在她耳边低声地问:“娘子啊娘子,你怨不怨苏大夫人?”

“不怨了。”

“也不怕她了?”

“长工在手,萝卜不怕。”她伸出五指,与他的紧紧交握。

他在她的顶上印下一记响吻,“三姑娘记得就好。”

听花婶说,那位行事作风常让苏府上下头疼的苏二娘,在收到她即将嫁人的消息后,又再次从夫家那边杀过来了。

收到消息便专程往府里赶的她,听说在苏府里一连住了三日,而这三日,即足以让苏老爷与苏夫人的眉心打上十个死结,恨不能从没生过这个既爱财又爱面子的女儿。

这日在收到花叔的通风报信后,特意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偷偷摸摸自外头钻进苏府再溜进后院的苏二娘,才坐下没多久,即为苏默带来了关于这桩婚事的最新消息。

“婚事暂且搁置了?”苏默难以置信地问:“你做了什么?”前些天苏夫人不是才派人来撂话,说这回苏府是打定主意非嫁了她不可吗?

“我只做了一事。”苏二娘神色悠然自得地啜饮着手中的香茗。

“何事?”

“哭。”

“啊?”这么简单?

“见面哭、问安也哭、喝个茶照哭、吃个饭更是哭、日也哭夜也哭、提到你的婚事那是更加的往死里哭。”只要能事成,她向来是不怎么顾忌手段的。

“……”她错了,这一点都不简单,这得有天分才成。

满面笑意的苏二娘,在喝着自家妹子亲自为她烹的茶时,那心底其实是一整个难以言喻的感动啊!这二十多年来,她终于有机会体会这等姊妹感情融融的天伦之乐了,真不枉她不惜血本地将小妹养在桃花山上数年,瞧瞧,小妹再也不像以往那么怕她,也会主动亲近她了。

苏默怀疑地看着她完全不红也不肿的双眼,“这么哭……管用吗?”

“爹娘铁了心要嫁你,故而对我心肠硬无所谓,我家相公吃我这套就成了。”她主要哭的对象,才不是她爹娘,而是跟着她一块来的慕家少爷。

“姊夫他……”

“自然是心疼得很。”她得意洋洋地睐了睐眼,“别忘了,如今在云京中,一手操持着慕家商行的人可是你家姊姊我,你姊夫那个半点商事也不通的脑袋能不顺着我?而我家公公能不看在我这手握大权的媳妇面子上,赶紧派出大批说客去九王爷府上把这婚事缓下来?”

“……”原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苏二娘邀功地凑上前,“佩服你家姊姊我吧?”

“那可不是?你是慕府里只手遮天的苏二娘啊。”苏默崇敬地望着她,一双明眸闪亮亮的。

满腔的虚荣感,当下满满地补足了苏二娘前几日浪费过多的泪水,她呵呵地笑了起来,两目瞬也不瞬地瞧着苏默面上的笑容,在感动于苏默难得在她面前一现的开心笑靥时,不禁直在心中想着,她家妹妹怎会这么可爱。

半晌,苏二娘敛了敛心神,压下了满腔的喜悦,正色地问。

“今日你找我来,究竟有何事?”她们不都说好了,尽量别在苏府碰面了吗?要是教外人知道了,这对她俩可都不好。

苏默将一封信交给她,“这是长工要我转交给你的。”

“沐策?”就是一声不响偷了她家妹子的那个男人?

“嗯。”她小心地看着苏二娘似是有些不悦的模样。

苏二娘不情愿地启口,“你和他……”

“就是那么回事。”她婷婷地笑着,全然不掩快乐的神色。

“他待你可好?”

她侧首想了一会儿,而后郑重地颔首。

“我想,我是不会后悔的。”

“告诉他,有空我会找他聊聊。”女大不中留啊!苏二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如何不舍,也只能成全她所想要的。

“嗯。”

当暮色降临,在花叔与花婶的掩护下,苏二娘又再次作贼似的溜出了苏府。送走她后,苏默搭了件较厚的衣裳,站在窗前凝望着院中在西风中摇曳的竹林,直至月上东山。

在她看得出神时,又是一日不见人影的沐策已来到她的窗外,勾起指节轻轻敲着窗根。

“娘子啊娘子,搭台子唱戏的时辰到了。”

她秀眉一桃,“今儿个唱的这出是楼台会吗?”

“不知三姑娘可愿与长工一同月下出游?”他替她打开窗扇,站在外头朝她伸出一掌。

在他的帮助下,首次攀窗逃家的苏默,头一回踏上了云京的大道,此时大道上,白日往来的人潮早已归家散去,三三两两的行人提着灯笼犹在路上走着,冷清清的风儿不意路过,令行人们纷纷拉了拉衣裳,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上哪呢?”苏默趴在他背上由他背着,也不知他想带她上哪去。

“我家。”

他家?

不是……早就被抄了?

她两手环住他的颈项,似是想要分给他一点温暖。

“长工啊长工,今日我将信交给家姊了。”走了许久,见他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她也只能对他说说正事。

“知道了。”他绕过曾走过多年的巷口。

她不得不提醒他,“家姊说她会找你谈谈,你知道,她这人的性子……”

“颇执拗。”沐策淡淡地笑着,“这事我会有分寸的,所以三姑娘就别担心了。”

过了一会儿,沐策的脚步停在道旁一座府宅前。往昔曾车马宾客热烈往来的府门外,冷清地堆积了一地未扫的枯叶,苏默抬首望去,门高府广的大将军府邸,在万家灯火中黯然一片,里头丝毫不见半盏烛光,大门上还贴了两张陈旧的黄色封条。

带着她轻松翻过府院高墙后,沐策轻轻地放下了她,苏默在两眼适应了黑暗后,发现在今晚格外明亮的月光下,大地上的一切都被照得很清晰,前头不远处的大厅厅堂,厅门似是坏了,歪歪斜斜地挂着一扇,一旁窗扇上的窗纸也全都在风吹日晒下破了,冷风可自由地穿窜而过,因久无人居也无人修葺,地上铺着的石板碎了好些处,庭中以往可能扶疏的花草树木,早枯荒成一片。

看着这座短短数年就落拓凄凉至此的府邸,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掌心。

“同我说说你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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