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何共未央- 第36部分

、第六十二章

饶是有心理准备，在看到他的右臂时久微心底还是一颤，小臂到上臂裹着厚厚的纱布，上臂已经有血渗了出来。
“怎么伤成这样……”久微的声音有些哽咽。
楚卓铭伸手拭去她眼角的一点泪痕，道：“伤得不重。”
久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少帅遇刺了，我赶回去的时候刺客倒是已经抓住了，少帅也没受伤。我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就想去把兰儿接过来，我再在北平待几天看看情况。没想到当晚我一回去就发生了爆炸，好在当时我和兰儿已经走到了门口，不然……兰儿伤得比我重，她……很坚强，人醒了之后哼都没哼过一声。我怕你担心，她一脱离危险期就带她回来了。”
久微沉默了一阵，开口道：“爆炸……是针对你的吧？只不过他们没想到你那么惊觉，根本不打算回去住，结果你和兰儿都只受了伤。”
楚卓铭握紧了她冰凉的手：“放心，我的命可不是随便谁都要得起的。”
久微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阵才抬头笑道：“我去让刘姐给你们收拾房间，这段时间你哪都不许去，就在这里养伤。”
楚卓铭知道她担心，只点了点头。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楚卓铭手臂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兰儿身上的伤也在慢慢好转。陈翌几乎是寸步不移地在床边守着她，她的所有事都由他一手包揽，只除了换药和去厕所是久微照顾。每次换药他都等在门外，兰儿疼得大汗淋漓也绝不叫一声，只紧紧要着嘴唇，任冷汗把鬓发、枕头浸湿。
久微实在看不下去，便握着她的手。每次换完药，久微的掌心都要多几道浅浅的血痕。
春末夏初的时候，兰儿身上的绷带已经全拆了，只剩下脸上的。久微为她请了苏州城内最好的大夫，还有半个月就可以拆线了。
兰儿却变得异常沉默起来，委婉地拒绝了久微和陈翌的照顾，也不躺着，一天中最多的时候倒是坐在床上发愣。和她说什么她都映着，只是话题一触及陈翌，她便马上沉默了。
陈翌一直守在她门口，把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数不清是第几次，当房内又陷入沉静时，陈翌再也忍不住，推门走进去，一把抓住兰儿的手腕：“兰儿，我忍不下去了，这么长时间，你折磨够了你自己，也折磨够了我，我今天就要你一句准话，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这个想法不会因为你变成什么样子而改变。”
久微愣住，下意识地看向兰儿，只听她一字一句缓缓道：“陈副官，兰儿蒙你错爱，我本就出身微贱，配不上你，这些话，请你以后不要再说了，你说一次兰儿只会觉得难堪一次而已。”
陈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神色变幻，最后一拳重重砸向床柱，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楚卓铭不知什么过来的，在门口抓住他，叫了一声“陈翌！”，他却一把甩开，径直朝楼下去了。楚卓铭看了久微一眼，追了下去。
房间内，久微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兰儿，你刚刚在说谎。”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兰儿微微笑了笑，开口，声音满是苦涩：“同样的话，他在你们去苏州之前对我说过，要我好好考虑，他回来之后给他答复。小姐，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吗？我娘刚生了我就死了，我爹是个瞎子，好不容易把我和我哥拉扯大，我哥又染上了赌瘾，因为手头缺钱就把我卖进了赌馆抵债。从小到大我没少挨过他的打，进了赌馆反而好些，虽然也挨打，好歹有顿饭吃。再后来，山本池发现了我，把我带回公馆，让我伺候您。您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当时就发誓，要服侍您一辈子。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陈副官？
“可是我贪心，我也喜欢他，我动心了，我想着，就试一次吧，可是结果呢？老天爷惩罚我了。这就是我贪心的下场，我本就是丫头命，这辈子只要安安心心做好分内的事就好，怎么能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这一次老天爷是罚在我身上，下一次，若是罚在他身上呢？我不敢想。这一次就当是对我们两个人的警告，罪降在我身上，我应该的，他的苦我代他受。所以小姐，兰儿求求您，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
久微只觉胸口堵得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握紧了她搁在床边的手。
到拆线那天，兰儿一直静静等在房间内，不要别人陪。
久微柔声劝她：“兰儿，让我留下来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兰儿犹豫了一下，不再坚持。
随着她脸上的纱布一层一层揭开，久微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当最后一层纱布落下时，久微颤抖着双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久微忍不住抱住了她：她脸上只留下了一块淡淡的褐色印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医生的语气也透着欣喜：“伤口恢复得很好，接下的一个月还是要按时上药　，我会换一个药方。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以免复发。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久微有些紧张，一直看着医生。
医生检查过后，脸色慢慢变得有些凝重：“左眼恢复得不错，右眼的角膜还有些发炎。我先给你拆线看一看，你把你的感觉告诉我。”
兰儿点头。
医生这次的动作很慢，当纱布拆下之后，医生道：“现在慢慢睁开眼睛，能看见吗？”
兰儿顿了顿才开口，声音也是慢慢的：“可以看见大概的轮廓，细小的地方看不清。”
医生道：“其他呢？眼睛疼不疼？”
兰儿道：“右眼有些疼。”
医生的眉间隐隐有一丝忧虑：“我先给你上药，一个星期后我再来看，这期间不要让眼睛受强光刺激。”
兰儿乖乖点头。
结束后久微送医生下楼，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道：“医生，兰儿的眼睛……”
医生叹一口气：“她的眼睛本就伤得严重，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不错的了，我会再用药看看，但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久微心下怅然，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回到楼上时，透过门缝只见兰儿侧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便也没有进去打扰她，悄悄退了出来，不想在二楼转了一圈竟是半个人影都不见。
她心下疑惑，走到楼下，还是没人。不仅楚卓铭、陈翌，连福叔一家也不见踪影。
她循着后廊找到屋后的园子里。刚拐过一个弯，迎面便装上了刘姐。见她抱了一堆红绸，久微奇怪：“你们都去哪了？这是在做什么？”
刘姐笑得喜气洋洋：“楚少和陈副官都在亭子那边，就差小姐您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久微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
后园正中是一潭清泉并几座假山，水引的是活水，从池子东面流进，西面流出。细细的水道间缀了几块踏脚石。假山背后便是一座精巧的亭子。
宁父当年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整个亭子用四株紫藤作基，用竹架子撑着，把枝条引向上，弯成了一个天然的穹顶。紫藤花开得正盛，清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此时此刻，亭子正中挽了艳红的绸缎结成的喜花，四个角挂了大红的喜字灯笼，地上则铺了红毯。
“这么热闹。”久微笑着走到楚卓铭身边。
楚卓铭转头看见她，微微一笑：“今天可是陈翌的好日子。”
久微面上一喜：“兰儿答应了？”
陈翌停下手中的活儿，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有，那天……我听见她的话了，今晚还请小姐帮忙了。”
久微蹙了蹙眉：“你要我带她过来？她不愿意怎么办？”
陈翌道：“只请小姐把她带过来，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久微半开玩笑道：“我可以带她过来，但如果你要‘胁迫’她，我可不答应。”
陈翌目光坚定：“小姐放心，我绝不会迫她，我尊重她的意愿，只不过要把我的意思告诉她。”




、第六十三章

入夜，华灯初上，久微敲了敲兰儿房间的门：“兰儿，你睡了吗？”
“没有。”
久微推门进去，兰儿摸索着从床上坐起：“小姐，有什么事吗？”
久微在她床边坐下：“没什么，你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久，我带你去后面园子里走走。”
兰儿迟疑了一下：“我……我看不见。”
久微握住她的手：“没关系，就当是陪陪我。来，我帮你换衣服。”
她特意挑了一件亮色的旗袍让兰儿换上，又为她披了一条薄披肩。兰儿本就长的清秀，这一打扮，顿时显得灵动可人起来。
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神情显得有些局促：“小姐，我……穿不了那么好的衣服。”
久微帮她挽起头发：“说什么傻话，有什么穿不了的？”
由于兰儿看不见，二人走的很慢。好不容易转过长廊来到后园，远远便看见那四只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亭子中央放了一只香案，点着一对喜烛。轻红的喜绸随风拂动，美得不似人间。
陈翌看见她俩便想迎上前，久微对他悄悄摆了摆手，引着兰儿来到亭子下。
“好香。”兰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久微停下脚步，对兰儿道：“兰儿，我问你，如果现在陈翌站在你面前，让你嫁给她，你愿不愿意？”
兰儿一怔，下意识张口：“小姐，我不……”
久微打断她，语气轻柔却坚决：“不要想别的，只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兰儿沉默半晌。
一旁的陈翌不由屏住了呼吸。
“我……我愿意，但是……”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经被陈翌抓住，整个人被陈翌圈在怀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兰儿，你怎么这么傻，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没有错，你为什么要认为是老天爷在罚你？如果真要罚，也不应该只罚你一个人。你已经受了这么多苦，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如果老天爷不同意，那尽管让他来罚我好了！”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兰儿缓缓将手环上了陈翌的背。
久微一时感慨，旁边的楚卓铭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握紧了她的手。久微感觉到，抬头对他一笑。
楚卓铭俯身轻轻道：“接下来是他们自己的时间，这里还有福叔他们在，我们出去走走。”
久微点头，二人悄悄从后园的侧门溜了出来。
两人避过主街，沿着河岸慢慢走着。
岸边是一排柳树，枝条不时轻柔地拂过人的发梢。莹蓝的天幕中挂着一轮明月，金黄的影子映在河里，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楚卓铭一直牵着久微的手，快到街尽头时，他们转上了一座石拱桥。
在桥中央停住，久微一手搭在护栏上，抬头望天：“今晚夜色真好。”
楚卓铭顿了几秒，突兀地开口：“久微，你愿意吗？”
久微一愣回头，对上他深黑的眼睛，仿佛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沉淀了太多复杂难以言说的情感。她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唇角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愿意。”
楚卓铭的眸色闪了闪，转身竖起一只手掌，掌心向前，拇指扣起，朗声道：“天地日月为证，今日楚卓铭与宁久微结为夫妻，无论生老病死，世事变迁，永不离弃。”
久微呆在原地，只觉得那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在耳边回响，重重地叩在她心上，深深地烙进她脑海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余他们两个人。
从现在起，她不再是宁小姐，而是他的妻子，这一生，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与他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见她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光，楚卓铭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语气歉然：“久微，对不起，在这样的时候我不能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甚至不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但是我要你知道，这一辈子，你是我楚卓铭唯一认定的人。”
久微不说话，只是将头埋进了他胸前。
两人没有回宁府，楚卓铭借口不要打扰陈翌和兰儿，把久微带回了自己家。
楚家宅子里一片寂静，下人都睡下了。
上了楼，楚卓铭对久微道：“我要有点事，你先去睡吧。”
久微还有些恍惚，点点头就转身。
楚卓铭看着她推门进房间，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进了书房。
久微进了房间才陡然觉得放松下来。这段时间，自从兰儿那次拒绝陈翌以来，就坚持不肯再让陈翌照顾，久微不放心其他人，每天都过去守夜，累极才会趴在床边眯一会儿。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过觉了。如今他们两人总算修成正果，她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算是放下了。
她先进浴室洗了个澡，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怪怪的，洗好出来，她习惯性地在一边的的架子上找睡衣。一看之下，她心里“咯噔”一声，反应过来这不是宁府，再仔细一打量周围，这似乎……也不是客房……
她匆匆把衣服套上，把浴室门打开一条缝，只见门外不知被谁放了一张椅子，一套干净的衣服整整齐齐放在椅子上，屋里没有其他人。
久微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衣服换上了。刚想趁没人偷偷溜出去回客房，不料她的手刚刚搭上门把，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楚卓铭走了进来。
“洗完了？”
久微往后退了一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讷讷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卓铭抱胸：“这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久微脸腾地红了，心下暗道不妙：“我……我走错了。”
楚卓铭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嘴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起来，这也算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啊。”
久微瞄向他身后：门已经被关上了。
她声音有些颤颤的：“你想做什么？”
楚卓铭眯了眯眼，忽然拦腰把她抱起，倒在了床上。
久微低低地惊叫了一声，整个人被他困在臂膀间，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得像跟木头。
楚卓铭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看着她。
“你……要做什么？”久微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楚卓铭蓦地放松，倒在她身边，只是手臂仍圈着她：“睡觉。”
久微一窒，不知该说什么，只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她耳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她侧过脸，楚卓铭似乎是睡着了。
她试着挣了挣，楚卓铭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无奈地放弃，干脆放松了身体。不一会儿，倦意袭上，她倒真的睡了过去。
黑暗中，楚卓铭缓缓睁开眼睛，灼灼地看着怀里的人，良久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真是傻瓜。”他伸手在久微鼻尖轻轻刮了一下，把下巴抵在她额头上，重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