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心寒,手中的画卷攥得更紧了。
“唉!”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
“岳父大人,小婿告辞。”
许心湖还没有理清思绪,更来不及躲避,便见一身黑衣的明如许从堂内步了出来。
两人一见面,明如许淡淡笑着,道了声:“昨晚睡得很好吧?娘子精神不错。”
许心湖虽猜出他是不怀好意地暗指她昨晚没回过房里之事,但此刻,她却只想知道另一件事:“你和我爹说什么?”
“生意。”还是那个答案。
明如许走后,许心湖关注的已经不再是这幅画了……她只知道,昨天还一切都好好的,但今天父亲遇到了难题,关乎的不只是什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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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心湖回到房间后,一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手边放着一卷画。
妙允见她面前的茶都凉了,便换了杯新的。谁知许心湖突然立起,着实吓了妙允一跳。
许心湖费尽心力,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若不问个明白,今晚绝无法安枕。
许心湖一路急步前往父亲书房,还没走进院中,便见两个人影缓缓步出书房:这两个人影一个是许老爷,一个却是小白。
许老爷神色惆怅,面色凝重,与小白细细说着什么,小白将扇一收,慢慢点头应了,也不多说便作礼告辞离开。许老爷见小白走后便又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小白才一走出来,就被一双细手拉到墙边,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见一个素衣少女双手拉住他衣领死死盯着他看。
小白惊喜道:“心湖?”
“我有话问你。”许心湖可没他那么开心。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小白虽然被她压制得很狼狈,却开心不已。
“我爹和你说什么?”
“啊,”小白笑道,“我和许老爷许久不见了,向他讨教篇文章罢了。”
“那生意的事呢?”
“生意?许老爷生意上的事,怎么会过问我呢?”
“说谎。”许心湖才不信他。
“你可以去问老爷啊。”小白只能搬救兵。
“那好,你发誓,你说谎的话就一辈子成不了亲,一辈子做穷人。”
小白被她逗笑,“要不要这么狠毒?”
“不发誓就是有鬼。”许心湖自认最了解他。
“你先放开我吧,总不能这样发誓。”
许心湖索然放开他,他平了平衣服,在她死死盯视下,举扇道:“呃…我白一道,若有半句瞒骗心湖,就…就一辈子做孤家寡人。”
“还有一辈子做穷人。”她提醒道。
“还有一辈子做穷人……这样可以吗?”小白自觉好笑,却陪着她无聊。
许心湖见他真的敢发誓,心中不满,转身向院中书房走去。
小白抓住这个机会,怎么可能白白叫它流失?他三两步赶上许心湖,试探道:“心湖,我们这样算不算和好了?”
“不算。”许心湖斩钉截铁。
小白又郁闷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是你太让我失望了。”许心湖随便应着他,转眼便来到父亲书房外,敲起了门。
“这从何说起?”小白只想解开误会。
许心湖正要说什么,就见门自己开了,许老爷就站在门内看着他们。
“心湖,你在做什么?”许老爷面上全无欢喜,尽是忧色,日昨日判若两人。
“女儿正想问。”许心湖也顾不上小白就在旁边,她只是一心想要把事情弄个明白,“生意女儿不敢过问,但是见爹你愁眉紧锁,女儿为你担心,早上你和那家伙的话我听到了些,为什么说崔伯伯害你?为什么又说只有几天时间?我们非要向他求助不可吗?”
许老爷面有难色,一时不知说什么。
“爹就告诉我吧,或许帮不上忙,但多一个人多一分主意,你平日和我下棋也说我心思细腻若做生意必定逢源……你这么了解我,就该知道我若一知半解,只会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见许心湖如此正色直言,许老爷感触颇深,似是被她说动,正要与她开口,却瞥见一旁小白隐隐朝他摇了摇头,似是在暗示他不要说。但见女儿一片热切目光,许老爷难以抉择,前思后想道:
“心湖,早上不过是我一时情急乱说出口的,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你们去吧。”话说完,门也关上了。
她对这件事最终还是一知半解。
“我们走吧。”小白见她面有不甘便道。
见许心湖虽然听他的话慢慢步出别院,却一直不讲话。
小白笑道:“老爷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你不要担心。”
他话才一出口,就被许心湖另一句话撼住:“我爹在骗我。”
小白猜不出她是怎么知道许老爷在骗她的,便问:“为什么这样说?”
“你也在骗我。”她目光坚定地转向他。
小白一时怔住,忘记前行;而她却继续转身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小白忽而欣慰笑了——她的确是了解他的。
☆ ☆☆☆☆☆☆☆☆☆☆☆☆☆☆☆☆☆☆☆☆☆☆☆☆☆☆☆☆☆☆☆☆☆☆
许老爷天色大亮时匆匆出门,许心湖躲在院中远望他已乘车离开后,便趁人不注意又溜进他的书房。不出所料,她在案上翻了一翻,便拿到了一封写给许老爷的信。迫不及待展信来看,短短两张纸,她却越看神色越凝重,等她看完信后,竟一时失神顿坐到案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一个人边推开门边看着坐在老爷案前的许心湖道。
许心湖茫然抬头,只见书房门前立着一个白衣人影,她茫然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从信的震撼中回神。
白衣人摇了摇头,回身将门关好,走到案前,低眉看着她案前摊开的信,对仍然迷茫地看着他的许心湖道:“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是这个反应。”
“你什么都知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许心湖看着他。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他用扇子戳了戳耳后,有一丝无奈。
许心湖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质问着:“小白,你连誓都发了……却仍然骗我?”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也是不想横生枝节。”
许心湖茫然抬头望着案前的小白,眼中满是疑惑。
小白想了想,便笑着绕到她身边,看她样子受到的打击不小,便扶起她道:“来。”这时的许心湖竟也顺了他起身,两人来到茶桌前,他将许心湖扶着坐在桌前,又将扇子放下给她倒了杯茶,动作不急不缓。
但许心湖却只是始终看着倒茶的人,似是在等他一个答案。
小白在她身侧坐下,看了看她,然后边给自己倒茶边娓娓道来:“老爷身为江南商会百家之列,自是一个表率,一切如你信上所见;我知道这信上无前无后,只说重点,你一定难以捉摸;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可后非——不告诉你,一来因为你性情急躁,担心归担心,只是怕你徒生烦恼,不能安心探亲;二来因为你人缘颇广,这本是好事,却怕你四处求助,将这事传开出去,节外生枝,老爷便可能不好处理……所以不要怪老爷不对你讲。”
许心湖听到这里,举起面前茶杯饮了一口。
见她面色舒缓些,小白笑了笑,继续从长计议起来:
“几年前,朝廷颁布一道禁榷制度:由官府对盐、茶、酒、矾等商行进行生产和销售控制,这是为了防止南方商家垄断。这样一来,南茶产地早已接近饱和,再加上这条制度,使得许多大茶商家束手束脚;而当时茶业从南到北的兴盛刚刚开始,老爷在当时诸多生意中也最看重茶业,便与江南商会中其他四个茶商共同参详,化制度为财路,合计买下江淮一带最大的一片土地用作产茶之地,并经过两年使之成形为江淮一带最大的产茶之地。这四个合计茶商便是百年老号展家、北商南移的陆家、江南一带颇有名望的茶商严家,和老爷的多年旧友共经茶道的崔家。”
“这几年,五家商行凭借这片地的产茶,确实大展拳脚,更使五家商行的茶在北方渐生名望。有了名望,自然就有人眼红的。原本江南数一数二的大茶商裴家,自视江南大号,不肯与人合作,仍每年还会大量从南到北船运茶货;但一路赋税克扣,加上制度打压,又加上其他的商行在北方茶界的竞争——就算有再好的茶,也是堆冗难销。”
许心湖点点头,似是明白。
“裴家二少当了家后,一心想要改变这情况,便主动与常有来往的崔家缔结三年之约:凡崔家由南往北的茶货,每年皆由裴家出七成运费和赋税;相对地,崔家运往北方的茶货每年要有五成是裴家的;至于茶叶到达北方后,利益分别抽取当年对方二成。本来一切安好,到了第三年的下半年,裴家将囤积茶货都通过崔家管道运到了北方,这半年又轮到崔家运茶时,茶经运河一路到北方,却全部被打了回来,崔家更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封裴家来者不善的信。”
“来者不善的信?”许心湖不明白。
“裴家在信上称,本与崔家诚信相约,缔结三年,谁知崔家第三年下半年的茶货到了北方开盒一验,全数犯潮。这批茶叶更是一到北方便被官府扣押,无法买卖。无法买卖,便无法收回成本,裴家便得不到年底那二成,却付了年前的运费。为此,裴家更要将崔家告上公堂,说是崔家有心所成,便以装茶原出之罪,托由掌管江淮府承大人审理。”
许心湖听到这里,觉得奇怪,便道:“崔伯伯的茶一向口碑极好,茶盒更是封蜡,怎么会潮了?”
“所以啊,这不是裴家运货之过,而是你崔伯伯装货之过。”
“那官司可打了?”许心湖好奇。
“没得打。”小白笑了笑,“打就是输。从公来说,这件事铁证如山,你崔伯伯没得反抗;从私处讲,承大人的小妾便是裴二少远房亲戚,你崔伯伯更招架不住。”
许心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崔伯伯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小心架不住存心。”
“有人故意害崔伯伯?”许心湖睁大眼睛看着他。
“聪明,”小白笑笑,对她道,“崔家自知难逃此劫,便向裴家求和,裴家便在这时提出一议:可以不上公堂,但要崔家将江淮一带那片地属于他的部分低价转让。”
“那……那不等于是给裴家大开方便之门吗?”许心湖更加疑惑。
“不错,裴家就是要打开这个方便之门,此后畅通无阻。江淮茶地中崔家土地并不多于其他四家,按说这损失与上公堂所赔比起来,也差不多少。”
“那没有卖吗?”
“非但没卖,崔家更说他那片地近一年收成并不理想,便从许老爷这里过继些去,而崔家的那片茶地,更是大半资金来自许老爷,理应有他做主。”
“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心湖忽然很气,“崔伯伯怎么可以把茶叶的事和土地的事都推到我爹身上?”
“你先别急,算起来,至少我们还有七天。”小白平静道。
“那些什么江南商会联盟的就这么把责任都推到我爹身上,就这么逼他七天就范来保全他们吗?太过分了!”许心湖举茶而饮,却发现茶早凉了。
小白见她生气的模样,用扇子突然轻轻敲了下她的头道:“都说了先别急,老爷如今出去寻求帮助,等他回来再说吧。”
“说的对,我爹朋友那么多,一定有办法的。”许心湖很有信心,忽然她又想到什么,便问道,“小白,若是明老爷的话,能帮上忙吗?”
“明家本就是江南商会首推之列,江南商会联盟四成以上的商行都与明家有生意合作来往,明老爷若肯从中相助,这件事的解决恐怕不过是朝夕。”小白实实在在回答道。
听着小白的解答,许心湖突然想起今早她听到的父亲与明如许的对话,那家伙只推脱说是来替明老爷送封信罢了——真够讽刺的,这封信;更讽刺的,是他那句“爱莫能助”。
☆ ☆☆☆☆☆☆☆☆☆☆☆☆☆☆☆☆☆☆☆☆☆☆☆☆☆☆☆☆☆☆☆☆☆☆
许心湖和小白从老爷书房中出来后,都是一语不发地缓慢走着。
才走到偏院内,便远远听见院中池边亭中传来的阵阵笑声。
两人望过去,只见亭中万世和迟星瞻打打闹闹,就连妙允都忍不住站在一旁笑,不过最令许心湖在意的,就是那个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黑衣少年。
许心湖此时正想着那封信的事,便走了过去,小白见了也跟过去。
“心湖嫂嫂~白先生~”见了来人,万世才停下追打迟星瞻,“难得见到你们在一起。”
“我和明夫人这次回来见苏州人地变化,便就聊聊。”小白作礼道。
“变化很大吗?”万世推开占着座位的迟星瞻,和许心湖双双坐下,认真道,“不是时隔半月而已吗?”
迟星瞻虽然心有不满地被推开,但也很开心可以和小白座临。
小白闻万世所言,刚欲说话,却被许心湖抢了先,只听她不温不火道:“世事本就瞬息万变,苏州日益繁盛,城中变化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人心?”许心湖今天的目标是那黑衣少年,便转头看向他,“相公可觉得我说的对?”
明如许放下茶杯,看着她道:“娘子说的对。”
小白开始还想帮许心湖圆圆场,以免她突然爆发,不过见她如今镇定收敛的模样,他只需在旁观笑不语便可。
“亚圣曾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人生世上,本就互助互利,得而平衡,我说的可对?”许心湖依然看着他。
明如许道:“娘子说的对。”
“既是如此,倘若昔日有人助你,一切尽如你意,今日这人身陷困境,于你而言不过举手之义,你可愿相助?”这才是她想问的。
明如许抬头看了看她,似是明白她所指,便温和笑道:“亚圣也说,‘治人不治,反其智。’管理不善,怪不得他人;举手之义,可怜更不是理由。”
“你!”许心湖被他这一句话要气炸。
万世和迟星瞻左顾右盼,都有些莫名其妙;而万世隐隐感觉身边嫂嫂微微在颤抖。万世不禁心想:论学术都是这样认真的吗?……
许心湖正待与他对峙,却被座中一个平淡声音强行打住——
“明少爷说的极是,在下赞同。”
明如许看过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白。
许心湖满面惊讶地望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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