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霸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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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霸九天-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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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的正午,青城县中。
今天阴雨绵绵;可是春茶长得却格外的好。蜀中地无三里平;阴雨连天,这样的地形,致使本地出产粮食不足;可是桑茶等树的生长却是极好。因此上十有八九的人家;都是种茶养蚕;换得粮食而糊口。自中朝廷设立博买务之后,禁止民间私买私卖茶叶蚕丝等物;在各关卡要道上派了官兵把守。特产的蜀茶蜀锦,只能官买官卖。若是穷山老岭里;路远了送不出去;那茶迟送得三五天,价格便成倍地下跌。农家一年辛苦,种出来的茶、织出来的绵,翻山越岭地送到县城中,往往压价被压得极低。平日里那样千珍万惜,一丝一叶小心翼翼地收拾起,不敢沾上一点尘灰唯恐压了价的嫩尖雀舌,在那样人山人海等着博买务的收购时,随时被轻抛在泥泞里,踩了践踏了也是平常事。
青城县的张县令,在县衙中喝着小酒,想着青城山中的杜鹃必是开得极好了,只是自己却因收春茶的事,倒忙得走不动,不免一肚子气。
前些年,因为博买务收价太低,有些刁民便偷偷地存下好茶叶,将次茶叶才会送到博买务。因此朝廷下旨严厉责问,成都府派兵封了各山道,使得那些茶贩子无私可钻。自去年年底,四乡八寨的百姓便纷纷送货到县城里。只是来得人太多了,那些泥腿子沿着街头到处都是,看着烦心。因此他已经令衙差们将他们都驱逐出城外。这大街上干干净净地,才好看景。
这送来的货太多,价钱还得往下压。他已经叫师爷去看了,将上好的货物扣下些,自己寻个门路贩到蜀境外,没有了那些个茶贩子弄乱价钱,翻个几十倍也不在话下。
张县令手中捧着酒杯,暗叹了一声,他还是开窍得太迟了。想想那彭山县令齐元振多精明,他比齐元振还早三年就任的,齐元振捞的钱早已经是他的几十倍了。齐元振赋税收得比他多,刮地刮得比他狠,可是人家的官运比他好多了。去年底为那巴蜀狂生吴文赏上京告状的事,朝廷派了秘书丞张枢到蜀中巡视,一路巡来罢免了上百官员,可是齐元振不但没事,反而得了个张枢“清白强干”的名头上报朝廷,又有吴王元杰做后台,还得了朝廷赐玺书奖谕。
这有钱好办事呀,齐元振收钱收得狠,钱多了自然能够差得动人,除了手下吃皇粮的衙役个个得他的好处,自然出死力气替他去刮钱。上上下下的关节,哪个不是用钱去打通的,上司下属人人夸好。张枢这一路来,未到彭山便有成都府派人通知齐元振,齐元振早将自己的钱财移到彭山的富户家中,将彭山那些杂七杂八的贫户全部驱走,敢说半句不中听话的人,早就下到了狱中。因此上张枢到得彭山去视查时,整个彭山县早已经被齐元振上了一层粉。张枢这一上报,朝廷这一奖励,齐元振指日高升。
谁也不是傻子,朝廷的玺书奖谕一下来,满蜀中稍晓事的官员,都学了齐元振的样子,只要每个县里上报的岁入数目好看,把不晓事的刁民统统关起来,这又体面又轻松的事,谁不学得快。
正想着,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喧闹,更见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地来报:“大人,不好的,前头出事了?”
张县令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
那衙役道:“就是前天那个茶农赫老三,排队等了十几天还没等到收购,就暗地里把茶卖给茶贩子王小波的……”
张县令不耐烦地道:“不是叫你们去抓了吗?”
那衙役道:“是啊,我们照大人的吩咐,把他抓起来打了一顿,把他的茶叶全部倒在大街上全部都踩烂了。谁知道那赫老三打得走都走不动,居然还能爬到大街上,拣了一整天,倒把那些没踩烂的茶叶拣回两成来,又抱着往回走,叫前头的弟兄们看到了,因大人吩咐,要全踩烂了以敬效尤的,就从他的怀中夺了那些茶叶再放到地下踩烂了。哪知道那人死脑筋转不过来,拦不住我们,居然就一头撞死在城墙上。如今那些还等着排队的茶农们和被我们抓来枷号的茶贩子们都闹起来了,外头闹得很凶呢!怎么办?”
张县令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可闹的,往年拿到私卖茶叶的都是这么办的。那个刁民拿死来讹官府,论理还加一重罪呢!你多叫几个人,把那些个泥腿子驱散了便成。”
那衙役出去后,过得半晌,外头的喧闹不但没见静下来,反而闹得更凶了。张县令走出房门,刚要招呼:“来人哪!”忽然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大门轰然倒塌,然后是一群人旋风似地卷了进来,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觉得脖子一凉,然后他看到自己脖子上喷出血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忍饥挨饿,在冰天雪地里等了十几天的茶农蚕农心中的愤怒,在赫老三血染青城县城的时候,到了极点。这种怒火足以叫人们失去对死亡的畏惧。但听得人群中一声:“杀了这些狗官差呀——”
顿时,整个青城县沸腾了。愤怒的人们冲破了县衙的大门,还在那里称量数钱的师爷、挥动鞭子的衙役,被汹涌的人流推倒了踩过了,人群横冲直撞地直到把整个县衙夷为废墟,县衙的库房被打开,粮仓被打开,所有的钱呀粮呀东西呀都被抛到半空,都被一抢而空。
接下来怎么办,狂潮之后的人们惶然了、迷惑了、不知所措了。
“王大哥,王大哥——”越来越多的声音,叫出这个平时一遇上困境就会想起来的人。人声如狂潮,把王小波涌上了浪尖上。
王小波提着张县令的人头,走上县城前的空地上,大声道:“苍天若有眼,为什么我们一年辛苦到头,养不活自己,养不活老婆孩子?为什么这些狗官,吃得肥穿得暖?这公不公平?”
人群大声叫道:“不公平——不公平——”
王小波大声道:“赫老三一辈子辛苦老实,是树叶子落下来怕打破头的人,如今他就这么被逼着撞死在城墙上。这狗官——”他将手中的人头重重往地下一掷道:“这狗官还说他倚死讹官!赫老三冤不冤哪!”
人群更加愤怒,叫道:“冤——狗官该死——”
王小波大声道:“我们今天就算不动手,难保明天不会象赫老三一样地死。今天杀官是死,明天不杀官也是死。这世道不让我们穷人活呀——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我们要被逼到这绝路上去?”
人群一声接着一声叫道:“杀——杀官造反——”
王小波振臂呼道:“我平生最恨不公道,天地间最不公道的是贫富不均,穷人受苦。天地不公,朝廷无道,我王小波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我来为大家均这世上的贫富,再不教穷人受苦!”
人群沸腾了,“均贫富——均贫富——”的口号,一声接着一声,传遍了整个青城县,传遍了整个蜀中。
这是中国历史上,百姓第一次叫出了“均贫富”的口号!
沸腾的青城县城,渐渐地平息下来,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王小波站在城头向下看着整个县城,转过身去,看着城外青山连绵,无声地一叹。
身后有人道:“姐夫在想什么呢?”
王小波回过头来,见是李顺和计辞站在身后,脸色同样的沉重,说话的正是李顺。
王小波看着计辞:“计先生以为呢?”
计辞沉声道:“大哥是在想,我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王小波点头道:“官兵若是得到消息,一定会赶来清剿,我们立刻得想到下一步怎么走!”
李顺道:“官兵得到消息固然会来,我们分布在蜀中各地的茶帮弟兄们得到消息,一样会拉起人马来到!如今朝廷苛捐杂税,敲骨吮髓,穷苦兄弟们早就没活路了。只要姐夫振臂一呼,蜀中全境都会响应的。”
计辞道:“这消息到得有迟有早,各地的情况未必都如青城一般容易解决。解决蜀中的官兵容易,但是我们现在的力量要与朝廷作对,却无异于以卵击石。必须得赶在朝廷大军进蜀之前,攻打下一定的地盘,稳定了阵局。因此下一步打哪里,怎么样打中朝廷的要害,打出我们的军心士气来,才是最重要的。”说着,他摊开了一张从县衙中搜到的地图,道:“离我们这儿最近的地方,往北上是永康军所在、东进是成都府,这两处都是重镇,朝廷都有重兵把守,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不宜硬碰。依我之见,咱们现在最好打这里——”他的手一划下,指住了一处地方。
“眉州府彭山县!”王小波与李顺同声道。李顺嘿了一声,兴奋地道:“格老子的,齐元振这龟儿子,早就叫人恨得牙痒痒了。不知道多少苦兄弟说要把他剥皮点天灯呢!大哥,若是杀了他,才叫人解气呢!”
王小波点头道:“不错,计先生果然有道理,彭山只是一个县城,守军不多,齐元振却是肥得很,宰了他,咱们就能够饱了。”
计辞道:“不错,打彭山原因有四:一则彭山是离青城最近,也是我们此时的兵力吃得下的;二则青城存粮不多、山岭难越,彭山却人多粮足、交通容易,我们攻下彭山之后,便可扩军备粮;三则齐元振民愤极大,杀了他是人人称快,蜀中民心最附,大哥一呼万应;四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停顿了一下。
王小波道:“什么最重要的一点?”
计辞道:“我前期辅佐大哥还成,一旦咱们要在蜀中再开一个新天地,我自问才力难及。咱们须得请到一个比我更高明的人!”
王小波道:“先生这些年来出谋划策,极为高明,我不知道蜀中还有谁比先生更高明,纵有,也不过是官家的狗腿子,怎么会跟从我们这样的泥腿子。”
计辞道:“大哥应该听说过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巴山秀才吴文赏!”
王小波啊了一声道:“是他,我也久闻其名,只是不得而见。”
计辞道:“吴文赏一向疾恶如仇,多年来为百姓仗义执言,笔如刀口如剑,蜀中官员无不怕他。去年曾经赴京城告御状,此人胸有丘壑,大哥若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王小波道:“此人莫非就在彭山县中?”
计辞点头道:“正是,去年他自京中告了齐元振的御状,回到蜀中之后,便被齐元振下在彭山县的牢狱之中。咱们打下彭山县,正可解救吴先生!”
王小波一拍大腿:“好,咱们就打彭山!”
待得驻永康军与成都的官兵得讯赶到青城县时,王小波的人马已经翻山越岭,直奔彭山县去了。一路上穿村过塞,所经过每一处村塞,便先杀了这一村的富户恶吏,将所有财物均分给贫民。蜀人素开剽悍,青城附近的州县武风又盛,本来就已经被官府盘剥得极苦,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作乱现象。王小波所到之处,立时就有无数青壮年自带了干粮投入军中。消息一传开,经常是王小波未到该处,便已经有百姓杀了富户分了财物前来投奔。
数日后来到彭山县外时,义军的人数竟已经翻了十倍,有数万之多。彭山不过一个县城,能有多少兵力,更何况攻城战刚刚开始,就有听到消息的贫民们在城中自发地接应。
当日便攻下了彭山县城,冲入县衙,齐元振逃之不及,已经被义军抓住。
眼看着齐元振肥头大耳,绮罗满身,彭山县城中的老百姓,想起自家亲邻等不知道多少人被这狗官害得家破人亡,饿死街头,无不恨得牙痒痒地。
李顺一手拎住了齐元振拖到县衙门口的空地上,对众人笑道:“你们看这狗官肥头大耳的,咱们怎么宰好呢!”
此时听说要处置齐元振,众人早将这里挤得水泼不进地。一见齐元振被拖出来,顿时人声鼎沸,哭的笑的叫的骂的乱轰轰的。石子儿泥块儿固然是乱扔,若不是维护的人拦着,早已经有人张着嘴扑上去想生生地咬下一块肉来,有几个年老之人骂着齐元振历数着罪状,到动情处已经是泣不成声……
齐元振听着周围咬牙切齿,恨入骨髓的一声声咒骂和越来越狠毒的杀人之法,早已经吓得心胆俱碎,整个人瑟瑟发抖。李顺将他一把从地上拖起来时,他已经吓得软成一瘫烂泥,口吐白沫。李顺冷笑一声:“齐元振、齐县太爷,你杀别人的时候,可没这么软包呀!”
但听得耳边一声声高叫:“把他宰了……”“用鞭子抽死……”“把他油炸了……”“把他活剥皮了……”“把他点天灯了……”“我爹被他的马给拖死了,把他也给马拖死……”越来越响,越来越残忍。
王小波喝了一声:“好了!”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全部注目于他。王小波接过张余递上来的圣旨,展开对大家展示道:“大家看看,这就是朝廷嘉奖的‘清官’,看着这上面的字,是赵官家亲写的‘为官清正’。咱们看看这狗官有多清正。计先生——”
计辞上前道:“大哥,咱们在这狗官的地窖里,抄出满窖的金银珠宝来,嘿,这就是他们赵官家的清官儿!”
王小波看着齐元振,嘿嘿一笑道:“我倒有个主意,这狗官不是最爱钱吗?这死了也让他带着钱走。”自台阶上一跃而下,左手揪起齐元振,右手抓起一大把铜钱,往齐元振的口中用力塞了进去。但见齐元振如落了油锅的大虾一般浑身乱颤,怪叫声声。却敌不过王小波一身神力,一把铜钱塞进口中,便见齐元振半张脸已经是血肉模糊,惨叫一声,用力一挣,便一动不动了。王小波觉得手底下一沉,冷笑一声:“狗官,你盘剥得这许多钱财,原来也只吃得下这一二口!”将手中的余钱往下一扔:“大伙儿说怎么办?”
李顺笑道:“嘴里放不下,他肚子这么大,肯定放得下。”
众人已是高声喊道:“对,剖开狗官的肚子再塞进去,叫他带着一肚子的钱去见阎王!”
王小波哈哈一笑,扔下齐元振,便有几名头领过来拖了齐元振剖腹塞钱。
齐元振那满肚子塞足了铜钱的沉重尸体,高高吊在城墙上悠悠晃晃,四方八塞的人们纷挤而至,仿佛赶集似地争着去看平时恨入骨髓的贪官尸体,兴奋地高声咒骂!
这些原是生活在最低层的人们,他们的人数是最多的,他们的地位却是最低的。他们这一生中似永远倦缩着身子,为一口饱饭而愿意付出一切,像牛一般地干活、像猪一般地吃食、像狗一般地活着。仿佛卑贱得让那些大人先生们都可以任意践踏,默默无声地千年万载永恒地忍受着。
他们却也是人,谁也不想生来就应该忍受这一切,凡是人都有发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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