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未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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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有女未长成-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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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

他的确很怕。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他自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和记忆中的那张脸越来越像了。

或许从陆阳与她生活在一起时,潜意识里就没有生出她会长大的概念。

在他的脑海中,这一生的容萤,永远都是圆圆小小的身子,容貌稚嫩天真,虽五官上与从前的她有几分相似,但没有并没有长开。然而后来,容萤的眉眼渐渐起了变化,眼角向上翘起,灵动中染了一丝妩媚,下巴尖了,脖颈愈发细腻修长,与梦境中的她一点一点的,重叠在了一起。

那些久远的记忆也随之而来,殷红的鲜血,瓢泼的大雨,噩梦般萦绕在他的世界里,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周围静得死寂,他凌乱的呼吸夹在雨里,尤为清晰。

容萤把陆阳的神情看在眼底,心中忽生出些不忍,把被衾拉了拉给他盖严实。

“哎呀,困死了,快睡快睡。”

她打了个呵欠,一头往他怀里栽,很快就睡熟了。

他在黑暗中讷讷地出神,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眼皮也沉了下去。

第二日,陆阳起得很早。

一来是睡不好,二来是营中还有事务需要处理。因此等容萤日上三竿起床的时候,他放在灶间的早饭都快凉了。

她慢腾腾的穿戴好,下了床,吃过早点,走出门去琢磨着要怎么打发自己。

刚到院子里,忽然停住脚,转头看了一眼小木屋的屋顶,想了想,喃喃道:“有空再把洞凿大一点吧。”

*

永都县里的白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尚未到午时,街道两旁的店铺内已散发出饭菜的香气,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在这极其祥和的一幕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孩童的啼哭,凄惨无比,直冲云霄。众人回头望去,长街上,市集间,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泪流不止。

不知发生了何事,路人纷纷上前围观,就在此时,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矮个子悄悄往外退,正转身要跑,小腿猛地一阵剧痛,他啊呀叫出声,身形不稳跪了下去。

还没等伸手,两只胳膊就被人擒住,固定在背后。

来者言语里带着冷嘲:“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抢东西。”那人往他怀中一探,摸到了那块玉坠。

他在手上掂了掂,笑道:“县衙门口都敢放肆,你也是我遇上的头一个了。外地来的吧?也好,让你见识见识咱们牢里新研究出来的酷刑,尝尝鲜。”

说完,把人押到那大门前,一抬首,当即跑出两个捕快来一左一右,将人接了过去。

“岳捕头,这种事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动手……”

“正是正是,让属下来办就好。”

岳泽冷眼扫他:“我还没问呢,你倒好意思提。贼都偷到家门口了,你们还有时间去躲清闲。”

那捕快忙叫冤:“这不是刚到饭点么,就换班那一会儿的功夫,本以为不打紧,谁知这小贼竟如此滑头。您放心,绝不会有下次,我向您保证。”

“行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去吧。”

两个捕快连连应了,带着人离开。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宽敞的街道上,那小女孩还坐着抽泣。岳泽走过去,蹲下身把玉坠给她。

“东西找回来了,你看,完好无损。”

她伸手接了,瞅了一阵,还是哭个没完。

“你家在什么地方?爹娘呢?”

她不搭理他,哭得伤伤心心。

岳泽实在无法,起身环顾四周,最后走到附近买了串糖葫芦,“乖,拿着这个,别哭了。”

闻到香味儿,小女孩这才止了哭,接过糖来舔了一口。

“找得家么?”

她边吃边点头。

“那回家的时候当心点。”

嚼着山楂,她含糊不清地跟他道别:“谢谢大哥哥。”

岳泽在原地里冲她颔首,等人走远了,方站起身。

不想刚站直,脑门儿上蓦地落下一粒石子,他回头四顾,没看见人。正奇怪,背后又给人砸了一下。

那人声音清朗,轻笑道:“诶哟,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小孩子的嘛。”

岳泽举目往身后望去,县衙屋顶坐了个小姑娘,正晃着腿,一双桃花眼弯弯如月。

待看清她的面容,他唇边的笑意便一点点漾开。

“坐那么高干什么,还不下来?”

☆、第31章 【少年郎】

容萤顺着梯子爬下来,拍了拍手,走到他身边。

“怎么就你一个?”岳泽往她背后看了一眼,“陆阳呢?”

她摇摇头:“军营里去了,怕是一整天都不得空。”

岳泽于是摊开手,给她看自己这身官服,表示很无奈:“我今天当值,也没时间陪你。”

“我知道,又不是来找你的。”容萤说着,踮脚往他后面瞧。

他现在长结实了,虽没有陆阳高,但身材笔直匀称。她刚好到他下巴,稍稍抬起头便能与他说话,和陆阳相比没那么累。

“诶诶诶——”岳泽张开手臂挡住她视线,有意调侃,“干什么,干什么,县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随便张望。”

“去。”容萤往他胳膊上一拍,“少来了,再装模作样我让伯方收拾你。”

“好好好,你找谁,我替你叫就是了。那帮人在里头吃饭,全都是男的,你进去不合适。”

就在两人相持之际,门内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走出来,开口时,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的:“阿泽,吃饭了。再不去就没有野鸭子肉了。”

话音刚落,见他二人打得正欢,低低啊了声。

“我可是打扰到了你们?”

闻言,岳泽笑着轻咳不止,却听容萤道:“你还敢出来。”她顺手一颗石子往他身上打去。岳泽虽没拦住,但到底往前挡了挡:“干嘛打他啊,他身子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瓷娃娃呀,碰不得。”容萤冷笑了一下,“你自己问问他,他昨天向陆阳告我的状。”

他听完笑意淡了几分,仍旧颔首问:“怎么,挨训了?”

容萤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虽然额头被她砸了个正着,裴天儒脸上还是没什么变化:“不是有意的。”

他解释道:“从那边路过的时候刚好碰到他,他问我你在哪儿。”

“问了你就说?你比我还听他的话哦?”

听到此处,他竟难得地笑了笑:“你把宜安伤了,自己也没好处。”

容萤虽心知肚明,还是努努嘴,别过脸去:“我乐意。”

裴天儒点点头:“这事是我的错,请你吃饭赔罪,去不去?”

她想都没想:“去,当然要去。”

岳泽忙回头瞧他,随后又去看容萤,把刀往怀里一抱,不自在道:“我……我也要去。”

容萤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你方才不是说今天当值么?”

他抿了抿唇,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换个班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等岳泽换了官服出来已是正午,三个人朝城中最大的那家酒楼走去,容萤原本打算狠狠的宰裴天儒一顿,但不想才走到酒店楼下却和宜安打了个照面。

冤家路窄。

岳泽连叹气都懒得叹了,心道:这永都县还真是小。

两个小姑娘各站一边,恶狠狠的对视着,上回的气还没消,容萤正往前迈了一步,岳泽赶紧拉住她胳膊,低声道:“算了。”

她俩足足瞪了半晌,同时别过头去:“哼。”

“我不吃了。”容萤转身就走,“没胃口。”

“诶,别啊。”岳泽劝道,“来都来了,多少吃一点。”

裴天儒看着她,声音淡淡的:“不吃午饭容易发胖。”

“……”容萤脚步一滞,咬咬牙,到底改了口,“咱们去摸鱼!”

五西河上游有条小溪,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岸边的河卵石下藏着不少鱼虾,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他们都跑来捉河鲜,偶尔在岸上烤着吃,偶尔容萤也带些回去给陆阳改善伙食。

从前都是兴高采烈的,只是今日她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容萤不想下水,裴天儒又不会水,唯有岳泽一人在溪中玩得很是高兴。他裤腿挽了上去,不多时就拎着两条鱼走上岸。

“烤还是煮?我带锅子了,想怎么吃都随你。”

“你看着办吧。”容萤往水里丢了颗石子儿,她倒不是真的想吃鱼,不过心里烦闷。

为宜安郡主的事烦闷,也为陆阳的事烦闷,兴致缺缺。

裴天儒在一旁安静的当背景,她托腮晃了一会儿手里的青枝,目光落在岳泽身上,随口问道:“诶,周叔叔还在军营里的时候,听他说你表现挺好,打了两场仗,都准备封中郎将了,怎么最后不干了呢?倒跑这儿来做捕快。”

岳泽抽出小刀,动作利索地把鱼腹剖开,“怕死。”

容萤笑着说:“真没用。”

他听了也不生气,回头朝她一笑:“对,是没用。”

笑过之后,容萤抱着膝盖思忖道:“你做捕快太屈才了,要不回去跟着陆阳吧?或者,我去向皇爷爷说,到宫里做个大内侍卫如何?”

“谢了,不过不用。”岳泽把鱼打理好,开始生火,“伯方还在这儿,我不想留他一个人。”

容萤不以为意:“他那么大的人了,自己成家自己过,你难不成真要给他养老送终?”

“啊,那不然呢?”他笑了笑,“他这辈子大约不会成家了,喜欢的姑娘死了,没去当和尚都是万幸。我若不管他,他会很可怜。”

容萤沉默了一阵,轻轻颔首:“你倒是心地好。”

“不是我心地好。”岳泽捅了捅火堆,把小铁锅放上去,“伯方对我有养育之恩,就像……陆阳对你一样。”

她听完,脸色微变,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一旁的裴天儒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似是随意的打量她许久,才慢慢转头望向河对面,忽然说道:“那边就是清凉山庄了。”

提起这个,容萤眉头当即一皱:“真晦气……刚才在街上你就不该拦我。”后半句是冲着岳泽说的。

他无奈地笑道:“你别和宜安郡主置气,她也不容易。”

“奇了,她哪里不容易了,成天好吃好喝的供着。”

“宜安是端王爷在外头生的女儿,你不知道么?”眼见水滚了,岳泽把鱼倒下去,“她也算是家丑了,和你不同,封号前两年才下来,为了方便她出嫁。

“正是因为王妃不待见,因此方把人挪到这里来住。”

想必陆阳也是知道这个才一直拦着她,再怎么样那也是仇人的女儿。容萤愤愤不已,捡了块大石头往水里扔:“你们个个儿都帮着她!”

水溅了些许在锅里,岳泽忙把手里的活儿放下:“没有没有,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你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她哼了声,“我答应过陆阳不会动她的。而且,我也没那么蠢。”

“是是是,你聪明,你最聪明。”岳泽一面笑,一面接着看他的锅,“鱼快好了,等会儿来喝汤。”

容萤没功夫搭理那两条鱼,怔怔的盯着水面发呆,默了好久,又扔了一块石头,“可她说我没教养,这个不能忍!”

岳泽自然不敢再反驳,顺着她的话说:“那倒是,你想怎么办?”

她扬起眉,眼珠子滴溜一转,“陆阳让我不动她,没说不让我捉弄她,那我就……逗逗她好了!”

“行啊。”岳泽一口答应,“你打算如何逗?”

容萤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弯下腰往地上抓了小把泥,笑得狡黠,“听说她脾胃不好,时常喝粥,不如,咱们在她粥里加点料……这么可爱的蚂蚁,不吓死她也恶心死她了。”

说到底还是小孩子的把戏,岳泽不禁失笑:“你还真是会玩。”

听到此处,裴天儒突然起身,“加蚂蚁,倒不如加这个。”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竹篓,里头正关着只黑漆漆的甲虫。

容萤起了一背鸡皮疙瘩,眯眼看他:“你够狠啊……”说完又笑起来,“不过我喜欢,给我。”

她接过笼子玩了一下,“诶,咱们怎么放到她碗里去?”

“简单。”裴天儒拍了拍岳泽的胳膊,“他轻功好,叫他带你去。”

吃完鱼,三人沿溪而走,没多远就看到那座小山庄。

裴天儒在外面等他们,岳泽抱起容萤,一跃而上,踩着一排砖瓦悄悄潜进了庄。

山庄很冷清,连下人都没见着几个,压根用不着偷偷摸摸,怕是大摇大摆进来都不会有人发觉。很快找到了宜安的住处,岳泽把容萤放下,扶着她在屋顶上坐稳。

院中有两个小丫鬟在地上并排坐着玩猫儿,容萤张望了一圈。

“怎么不见她人?”

“这个时辰了,八成在午睡。”

她发了愁:“那怎么办?谁知道她几时醒,什么时候吃东西,咱们难不成在这儿耗一天?”

岳泽笑道:“那回去?”

容萤撅了撅嘴:“不回!”

干坐了一下午,瞌睡都打了一个,可算听到门开了,里头出来个侍女,朝外面唤了半天没人搭理。

“你们拿的这是什么炭?烧起来满屋子的味儿,连茶都没法煮。”

底下两个丫鬟不理她,她气得跺脚:“问你们话呢?”

这会儿方才有人回头理了:“这是王妃送来的,今年的炭给了几大筐,让郡主慢慢用,我们有什么办法?要是嫌不好,差人出去买啊。”

“你……”那侍女也有气没处发,“算了算了,郡主醒了,快去把厨房那碗桂枝汤端来。”

两个丫头慢腾腾地应了,磨磨蹭蹭地起身往回廊上走。

容萤看在眼里,不禁一笑:“哟,跟我在宁王府里的待遇差不多嘛。”

正幸灾乐祸,远远地,听到那二人低语:“发什么脾气,又不是多金贵的人,还真把自己当郡主了?”

“可不是么。”另一人冷哼一声,“她娘若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使点小手段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寡妇,说起来连你我都不如。”

“上次为那碗银耳粥发那么大脾气,像是谁没吃过似的。”

“哦,是偷你吃的?”

“吃了就吃了,她自个儿不问,难不成留着过年?王妃都没做声,她能把咱们怎么样?”

“诶,你小点声。”

“不怕她听见。”

容萤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玉佩上的流苏,岳泽的目光却只落在她们手里那碗汤上头。

“不错,这汤熬得浓,一会儿放进去也不会被发觉。”

丫头从庖厨出来,托盘里放着汤碗,一路有说有笑。岳泽拿手肘捅捅她,“快来了,等下咱们声东击西,你替我引开她们的注意。”

容萤并未说话,神色显得有点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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