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史方法论十四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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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史方法论十四讲-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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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万物都趋向于整体,这就是目的论,必须用目的论来解释这个整体主义的实体观。所以严格意义上的实体,不管是个体主义还是整体主义,里面都包含着目的论和机械论的矛盾,也就是被动性和能动性的矛盾。所以实体观跟这个目的论又有一种内在的联系,这个在中国人的西方实体主义观点里面也是没有看到的。那么在西方传统中,整体主义的实体观历来都被看作是能动的而不是机械的,我们以为原子论就是机械论,但是你看看这种整体主义的实体观,西方整体主义实体观都有一种目的性和能动性,目的性和能动性是内在相关的,有目的的东西我们就把它看成是有动力的东西,它是能动的,这种观点在西方传统里面都是主流,至少在牛顿以前都是主流。
    那么这样来反观唐力权先生所提出的“权能场有”,体现为“power”权能之作用、具有能动性的这种“场有”,那么他从《周易》里边去寻找这样一种模式其实大可不必。如果你对西方哲学史中的实体学说有所了解的话,完全可以就从这里面引出你的权能场有,不必到《周易》里面去找你的理论根据。反过来你可以看到,在《周易》里面并不具有这种能动性的“权能场有”。你可以说《周易》里面有“场有”,但是它是非能动性的,它不是能动的。我们下面还要证明,从《周易》里面所引出的那种能动性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能动性。我们前面也提到过,“自动”、“自为”、“自生”,其实都不是一种真正的能动性,我们前面讲的辩证法的生存论差异时提到过这一点,下面我们还要继续提到。那么我们从这个西方实体概念的含义来了解一下,究竟怎么来理解这样一个概念?实体这个概念,希腊文(无法打出)这个概念在拉丁文里面,把它翻译成substantia,也就是substance。这个概念也有的人译作“本体”,实体有的地方也翻译成“本体”,但是它就是这个字。在汉语里面现在已经通行翻译成“实体”了,“本体”有另外的用法,用“本体”翻译“存在”、“有”,“本体论”(ontology)、“on”有的也翻译成“本体”。“on”就是本体,就是存在,“存在论”现在已经通行翻译成“本体论”了,但实际上严格说起来应该翻译成存在论。希腊文里这个词翻译成“本体”容易造成混淆,因为我们很多人已经习惯于把存在论称为本体论,但是它有区别,虽然也有联系,但还是有区别的。希腊文这个概念我认为还是翻译成“实体”为好,这个词是亚里士多德第一个把它作为哲学概念引进来的,并且作了非常详细的论证。西方的实体主义,不管是实体主义还是非实体主义,都要追溯到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是“实体”这个概念的始作俑者。当然这个实体学说本身是从这个本体论或者说是从存在论学说里面引出来的,就是要探讨存在,探讨这个“on”,也就是“Being”,那么探讨这个“on”的时候,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这本书里面就提出来:什么东西是作为on的on,作为“有”的“有”,或者翻译成作为訾存在”的“存在”?这个是“形而上学”里面的核心问题,或者我们也可以说,什么是存在本身?
    那么为什么亚里士多德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作为存在的存在?因为在他以前就有人提出了一些存在的学说,关于存在的一系列的说法,比如说最早是赫拉克利特,赫拉克利特提出来,我们存在又不存在。他是为了说明运动,“我们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们存在又不存在,这个从流传下来的史料来看,是第一次提出存在与不存在的问题,当作一个哲学问题来加以探讨。巴门尼德就说“存在就是存在”,“不存在就是不存在”,不可能既存在又不存在。巴门尼德诉诸一种常识性的观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但是他把这种观点一旦坚持下来,一旦坚持到底,一种常识性的观点也就成了很怪异的观点,存在即存在,非存在即不存在,听起来好像什么也没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像没说什么东西,但实际上你试一试,你把它坚持下来,那是不容易的,所以巴门尼德和芝诺他们发展出来一套论证的方式,要证明这个存在就是存在而不是非存在,这个是留下了一些著名的争论的。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也是这样。苏格拉底提出来这样一种思路:作为什么的什么。比如说什么是“美”?有的人说美是一朵花,美是一个漂亮的少女,美是一匹漂亮的母马,苏格拉底说你这说得不对,我要问的什么是美本身,是“作为美的美”是什么?所以美本身只能是“美”这个概念,所有其他的事物都是具有了美的概念才有美的,具有美的理念它才是美的,是因为分有了美这个理念它才称为美的。至于美本身应该是确定的,而不是一会儿是一匹马,一会儿又是一位漂亮的小姐,一会儿又是一个汤罐,那还成什么美呢?美就是美本身,这是柏拉图的思路,就是要寻求那个“本身”。那么把它运用到存在上面也是这样,什么是存在?万物莫不存在,随便你讲的一个东西,它都存在,而且除了万物以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都存在,只要一谈到比如说树,比如说关系,比如说思想,比如说甚至于“不存在”,缺乏。对“缺乏”我们也可以说“有一种缺乏”,存在一种缺点。我们说这个人有一点缺点,有什么缺点?他缺乏耐心,缺乏耐心也是一种缺点,他就“有”这种缺点。所以德谟克利特当时就说出来:非存在也是存在着的,这个存在的概念就搞得很滥了。什么都是存在,但是你为什么把这些东西都叫做存在呢?并不是因为它是一个东西它就叫作存在,也不是因为你想到了它,它就叫作存在,更不是说那个缺乏的东西它本身就是存在的东西。你不是搞混了吗?亚里士多德认为应该清理一番,把所有的存在都清理一番,找出一种“作为存在的存在”,也就是存在本身。作为存在的存在是什么东西?把这个定下来,然后所有其他的东西你才能说它存在不存在,它有这个东西你就可以说它存在,没有这个东西,你就可以说它不存在。你要把这个层次搞清楚,你泛泛而谈,任何东西都可以说存在,那就没有不存在的东西了。所以亚里士多德做了一件工作,就是找到一切存在之存在,也就是作为一切存在者的基础的存在。(希腊文)在拉丁文里面把它翻译成substratus,就是基质或者基体、基底,有的也翻译成基础。它跟实体这个词汇有词源上的同源性,也可以说它就是从这个词来的,它就是指在底下的那个东西,意思就是说在底下作为它的根基的东西,作为它的基础的东西,我们有时候也把它翻译成“主体”。“主体”在近代以前的含义跟近代以来的含义是不一样的,我们说主体性或者主体,主要是指一种能动性,主体能动性,但是在近代以前这个概念主要是作为承担者。基础、基体、一种承担者。
    对实体的问题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它一开始是一种“一和多”的关系。作为存在的存在,就是实体;作为存在的存在为什么是实体呢?因为它可以解释其他的存在。它是“一”,其他的所有存在是“多”,“多”是因为有了“一”才得以存在。如果没有“一”这个最根本的主体,最根本的存在,那么其他的存在就都不存在。所以要找到这样一个东西,而这个东西就是实体。亚里士多德从一和多的关系来考虑实体,这里头就有一种分别,“一”和“多”的关系有两种不同的模式。一种模式是把“一,’理解为单一性,另一种是理解为统一性。单一性模式就是说,“多,,是由很多单一性的东西所组成的,所凑集起来的;统一性模式则是说,由一个总的东西把所有的东西都统一起来。这种统一性的关系我们可能把它理解为普遍的“一〃,也就是前面我们提到的大“一”;单一性的这种“一”是个别性的“一”,可以称之为小“一”。大“一”和小“一”有一个比较。亚里士多德认为只有个别性的“一”才是实体,只有小“一”才是实体。亚里士多德最开始没有把统一性看作是实体,认为真正的实体应该是小“一”,应该是个别实体,当然他后来转向了。后来他又把统一性、大“一”看作是真正的实体,这就形成了西方的“大一”这样一个传统。但是在最初的时候,亚里士多德是把小“一”看作是真正的实体的,这里他受到了德谟克里特的影响。亚里士多德有柏拉图的影响,那当然是根本的,但是也有德谟克里特的影响,也有巴门尼德,赫拉克里特等所有这些人的影响,他是集大成者。那么在实体问题上,什么是真正的实体?他首先认为应该是个别实体,而普遍性的“一”最初他认为不是真正的实体,或者说你要说它是实体,也只是“第二性的”实体。真正的第一性的实体就是个别的“一”,个别的东西。这个是亚里士多德提出的观念。中国古代的本体论也有它的实体学说,但是中国古代的实体学说中的“一”主要是指的一种统一性,而不是指的个别东西的实存性,或者不变性。像亚里士多德的个别实体,比如说“苏格拉底”,这一匹马,事物的专名,这样的实体才是真正的实体,它的特点就是实体性和不变性。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作为它的偶性变来变去,但是它是不变的。苏格拉底可以是白的,但晒了太阳以后就变黑了,他现在坐着,等一会儿站起来了,等等,这些都是变化,但苏底拉底还是苏格拉底。这是亚里士多德的小“一”观点。中国古代哲学称之为“一”或者“独”,或者是“圆”、或者“太极”等,还有“太一”这样一种说法,都是指的一种整体性。它是以万事万物生生灭灭的变化作为前提的,只有变化是不变。《易经》里面讲“易”,“易”的含义就是“不易”,变化本身是不变的,它也就是完全形而上的,它不能落实到具体的小“一”上来。中国人讲的这个太极,太一,讲守静抱一,要保存住这个“一”,这个“一”不能够落实到个别的具体的事物身上来。它是大而化之的,形而上的,所以也就不可穷究,不可操作。亚里士多德的“小一”是个别实体,也就是可以操作的,也可把它看作是一个固定不变的东西,然后探讨它们之间的关系并确定下来,这个是可以操作的。所以亚里士多德的这个“一”的学说,为后来西方的科学奠定了基础。
    由此可见,虽然我们讲到“一”的时候,我们也有两种理解,一种是单一性的“小一”,一种是整体性的“大一”。但是在中西哲学里面他们对这两者的关系有不同的理解和不同的结构处理方式。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他是以个体为基础来理解世界的统一性,世界就是由个体构成的。苏格拉底、张三、李四或者具体的马,等等,具体的事物就构成了世界万物,它们就是实体。那么我们可以通过对这些实体的关系加以规定,而得出某种自然规律,可以把握和总结出一些自然规律,这就是自然科学。而中国古代是以整体为基础来理解个别事物,整体就是那个大化,就是自然,然后所有的个体事物都在这个自然之流里面,成为其中的一种现象,所以个体是不能够坚持的,它是一种泡沫。牟宗三讲“平地起土堆”,本来是块平地,起了一个土堆,这个土堆经过风化又平复了,这是个体,中国人理解的个体就是这样的。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本来什么都没有,你的一切痛苦欢乐,都是过眼云烟,你不要把它放在心上,这就叫想得开。通常讲要想得开一点,家里人死了没有什么,人都要死的,要想开一点,不要把人看作实体而是把自然看作实体,个体只不过是实体中间一种临时的现象。所以中国哲学的整体主义的实体观,王廷相所讲的“天地万物所由以生也”的那种实体观,就是整体主义的实体观,同时也是对个别实物的非实体观。每个人都不是实体,每个人说话都不算数,人的痛苦对于大自然来说,什么都算不上,这恰好对个体主义是一种非实体观。那么反过来说,西方哲学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它的个体主义实体观也体现在对整体关系的理解之上。个体主义的实体观,当你从整体上来看待这些个体的体系或者整个系统的时候,它就体现为这种体系或系统本身的特点,一个总体性的特点。或者说从亚里士多德开始,西方把这种整体主义的实体观也个体化了,这就是西方的神学。所谓神就是一个个体,当然它也是一个整体。上帝既是一个整体,同时也是一个个体,他个体化了所以才叫E帝,如果不个体化他就成了斯宾诺莎的泛神论了,那也就是无神论了。那种情况是很少见的,斯宾诺莎只是个特例,伊壁鸠鲁也是特例,法国唯物主义都是特例。但是大量的是有神论,就是把整体看作是个体,具有个体性,所以西方的这种个体主义实体观,也体现在对整体的关系的理解之上。
    由此看来,中西都有实体主义和非实体主义,它们的区别并不在于中国是非实体主义的,而西方是实体主义的,而在于对实体和关系,从本质上来看你是抱有整体主义的理解还是抱有个体主义的理解,不管是实体主义也好,关系也好。而西方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基本上是抱有个体主义的理解,哪怕对整体主义的理解也还是个体主义的。所以中西对个别实体还是一般实体,即个体和整体的关系抱有相互颠倒的看法,中国的个体与整体的关系与西方的个体与整体的关系的结构是颠倒的。
    下面我们来追溯一下古希腊的实体学说及其思想渊源,当然,前面所讲的,已经进行了一些追溯。中西早期哲学对万物的本原都做过实体性的思考,而且一开始都具有一种无定形的特点。比如说“气”,中国和西方都提出过“气”是万物的本原,是万物的根本。中国古代有,古希腊阿拉克西米尼也提出过。当然西方还提出过其他的,但是水,火或者气,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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