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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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恕-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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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满月之日,时逢中秋佳节,总算能下地走动,我便带着他去归元寺里求平安符。此时会战刚结束,中国军队虽浴血奋战,始终抵不过日军的铁蹄,被迫撤离了武汉,看似日军取得胜利,可双方伤亡都十分惨重,谁又能说自己是真的胜利了,或许在战争里,根本不会有赢家。硝烟余味未散,街上凌乱残破,四处堆着断瓦裂垣,行人少之又少,要多萧条有多萧条。
寺院里香火却出奇鼎盛,与街上的寂寥对比鲜明,看来人力改变不了的东西,人们总喜欢寄情于神佛,若是真有神佛,他们何时才会开眼,拨开这层层黑云暗世,还大地,还众生一片明日青天?
乱世中,平常的逛街早已是奢侈难求,我想买点毛线给宝宝织点衣裤,放眼望去,就没看见一家店铺开门营业,只得让司机径直开车回家。
一进院子,就见安伯站在门口翘首远望,见我回来,赶紧上前,激动的道:“少爷回来了。”
“啊?”好消息来的太突然,我一时也激动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没回过神,安伯轻推我一把,“他也是刚到,在后院换衣服,快把孩子抱去给他瞧瞧。”
我们疾步朝后院走去,安伯边走边道:“少爷以后都不走了,他多次跟上面申请要调来武汉,将军一直阻挠,最终还是没能拗过他,今天上午军中议会,总算把事情落实,会议一结束,他什么都没带,直接坐飞机过来了,连军装都没来得及换下。”
我诧异道:“军装?”
安伯笑道:“少爷乃是堂堂少将,出门在外自然一身戎装,只是他知道你厌恶那身衣服,所以从不敢在你面前穿。”
安伯的话让我一阵欢喜一阵忧愁,还有几年时间战争才结束,但求这几年能波澜无惊的度过。
推开别院大门,正好善渊从楼梯处下来,黑衬衣,灰色裤,挺拔成熟,满脸柔情,跟离别的时候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又瘦了,人也显得疲惫了些。
他的一切我都如此熟悉,仿佛他一直在我身边一样,可是他又如此遥远,远到我们已经隔了一亿光年的距离,远到我不知如何逾越。
他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双手:“让我看看儿子。”我像刚被解了定身咒似的,动作僵硬地把孩子递给他,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安伯见我不发一言,傻子般地呆立,把我们领到沙发上坐着,侃侃道:“少爷,这孩子长得可像你了,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善渊笑道:“是吗?”
我缓了下神,接口道:“确实是像你多些,这样也好,以后不愁没女孩子喜欢。”
他的笑容更浓了,“我觉得像你更好,人见人爱,魅力可比我大得多。”他眼睛瞟向我,便再也舍不得移开。
凝视几秒,他的头渐渐靠近我,就要俯下来吻我了。
“咳咳。”我俩的旁若无人让安伯尴尬地打破了,“听说将军晚上会过来吃饭,我现在去准备准备。”说着,识趣地出门,掩门。
我听说那人要来,当即变了脸色,善渊神情带着失望,可怜兮兮地道:“难道见到我的高兴之情,也不足以让你暂时忘记那些不快吗?”
我依偎在他胸前,柔声道:“谁说我不高兴了,现在这样靠着你,我心里觉得好幸福。”
“我也是。”他将我和孩子都紧紧搂在胸前,满足地享受久违的安宁。
夏末微风舞动着薄纱窗帘,将院子里清新的鸟语花香徐徐送来,午后阳光宛转洒满屋内,一室芳华,天地万物都变得柔软了。
这次影佐光卫过来的时候很低调,穿着普通的西装,表情不再凶神恶煞,反而透着温情,我想估计是善渊拜托过他吧。可惜,他再怎么示好,我也不太想搭理。
他根本不把我的无礼放在眼里,一颗心全被孙子吸引着,进屋以后,就抱着孩子不放,不停与他逗玩。善渊拉着我的手坐在一边,温柔地看着他们。
天空悄然升起一轮银盘圆月,孩子在影佐光卫的怀里呼呼大睡,他轻手轻脚地把孩子交给小贤,送回房间,然后招呼我们坐到餐厅吃晚饭。
我欲上楼照看孩子,善渊拉着我的手不放,还在暗暗使劲,似乎在恳求我给他一丝薄面。
我心里又不争气地软了,只好勉强坐下,与那魔头共对一席。
影佐光卫今天心情本来就不错,见我乖乖端坐,不再违拗于他,神色也温和了些,道:“吃饭吧。”
三人静静吃着,他像想起什么,思索道:“孩子取名了没?”
“取了,叫兴邦!”我平淡地答着,“周兴邦。”听了前半句他还微微点了下头,显然对这名字挺满意,可“周兴邦”三字一出,他捏筷子的手明显一顿,嘴角的笑瞬间消失。
“应该是影佐兴邦!”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替我纠正。
我丝毫不卖他的人情,坚定道:“我说是周兴邦就是周兴邦,绝不更改。”
“啪!”他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眼里的火焰呼之欲出,冷笑道:“都快亡国了,你认为还兴得起来吗?”
我淡然笑道:“到底谁会亡国还是未知之数,我相信最后夹着尾巴逃跑的那一方,绝对是你们。”
他气得嘴上的胡须都颤动了,咬牙切齿道:“果然伶牙俐齿,小心有一天嘴被人给撕烂。”说罢,不再看我,转而规劝一直沉默的善渊,“你看到了,不是我不给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知好歹,这个女人真是让我倒尽胃口,我不吃了,先回日租界,有事再通知你。”他摔下碗筷,扬长而去。
善渊立即起身相送,送至门口,目送影佐光卫的身影湮没进夜色里。他已走了很久,善渊还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承受阴凉夜风的侵袭。在沉思?在生气?
他对着高空悬月长吁口气,才转身回屋子,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自嘲道:“看你中气十足,说起话来更是振聋发聩,由此可见你的身子恢复的极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低着头,一副俯首认错的姿态,“对不起,我又让你为难了。”
他重新坐回桌边,苦笑道:“算了,我早就料到,是我自己不甘心,奢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变得不那么尖锐,哪知,越来越像个刺猬。”他夹了菜送到我碗里,“吃吧!”
我不再顶嘴,速速吃完,就回房看小兴邦,他步步紧跟。
一进房间,他就紧抱住我,热吻雨点般的落下来。双双躺到床上,他迫不及待地解我的衣服,我按住他不老实的手,居然害羞起来,太久没有这样温存过,心里竟然有点害怕,加上生完孩子,体形不如从前那么完美,更担心他会嫌弃。
他喘着粗气,热烈而诧异地看着我,见我双颊泛起红晕,他更加情不自禁,抓起我的手,恳求道:“让我看看你。”
我还在犹豫,他不耐烦地把我的手移开,整个人压了上来,很快我就被他剥得寸缕未着,他带着欣赏和赞叹看着我的身体,在我耳边陶醉地喃喃呓语:“别怕,小毓,别怕,现在的你和以前一样那么美,甚至比以前更美。”他的唇齿在我双峰间流连,时而温柔亲吻,时而狂乱舔咬,在他的挑逗下,我亦热情回应。
两人正纠缠得难分难解,小兴邦的啼哭声扰乱了我们的温柔梦,我赶紧推开善渊,起身将他抱到床上。
善渊哭笑不得,半支着身子,故意对他凶道:“你这小孩,怎么尽坏爸爸的好事?我还想让你妈妈给你多添个小妹妹,陪你玩耍呢,你要是再不乖,爸爸就不疼你了。”
兴邦被他一说,更是“哇哇”哭得响亮,他才慌了神,赶紧哄着。我笑道:“估计是饿了,我来喂他。”说着,转过身子给他喂奶。
喂了一会,兴邦果然安静下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善渊把玩着他肉肉的小手,一脸慈爱,语带哀求道:“宝宝,快睡吧,爸爸明天再陪你好好玩。”
我将兴邦放在我俩之间,扯过被子盖住三人,“他每天晚上都要听我唱摇篮曲才能入睡的。”清了清嗓子,我开始唱到:
“亲爱宝贝乖乖要入睡
我是你最温暖的安慰
爸爸轻轻守在你身边
你别怕黑夜
我的宝贝不要再流泪
你要学着努力不怕黑
未来你要自己去面对
生命中的夜
宝宝睡
好好的入睡
爸爸永远陪在你身边
喜悦和伤悲
不要害怕面对
勇敢我宝贝
亲爱宝贝乖乖要入睡
我是你最温暖的安慰
爸爸轻轻守在你身边
你别怕黑夜”
边唱边拍,两遍过后,他果然再次进入梦乡。善渊侧头而卧,微笑看着我,耍赖似的道:“我也睡不着,我也要你唱歌我听。”
“你这么大还听摇篮曲啊,不害臊。”我伸手在他脸上轻划一下,他按着我的手,紧贴他脸颊,“不是,只是好久没听你的歌声了,我突然好怀念好怀念。”他闭上眼睛回想着,嘴角的笑灿烂如春风。
细雨敲窗,风声簌簌,枝叶轻摇,屋外的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好替我伴奏,眼前浮现昔日柔情似水的种种,我轻轻吟唱: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象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
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让它淡淡地来;
让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
只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一曲唱完,他还是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我猜他已熟睡,伸手替他掖好被角,关了台灯,也打算入睡。
黑暗中他突然叹口气,手在被窝里摸索,摸到我的手后立即紧紧握在手心,低低地道:“你唱的歌总是那么伤感,听得我的心都揪起来了。”我撅着嘴道:“是你自己要我唱的。”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柔柔地道:“以后你不用怀念,我在这里,我一直都留在这里。”
我依然有点忧虑,道:“可是我们已经离婚了,这样子又算什么?”
他嘴里哧了一声,郑重道:“离婚也可以复婚,这里以后就是我最大,谁敢说三道四,我饶不了他。”
“那你父亲呢?”
“他过几天就回上海了,如今战争面积扩大,战线越拉越长,他们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个个都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我眼珠一转,打探道:“那你呢?你这么能干,肯定被委以重任了吧。”
他笑道:“我的重任就是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你的重任就是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思去管其他的。”说完,手一横,把我和兴邦搂在他臂弯中,不再多话,埋头睡了,这次是真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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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是美好的,美好得像是梦境一般,每天早晨我们一起吃早餐,吃完后,他外出忙碌,我在家育儿,晚上他必定按时回家,吃过晚饭,他逗兴邦玩耍,我在一旁或看书或忙些其他的琐事,又或者,我们一家三口吃饱喝足后,在幽静的后花园里漫步,看尽春夏的花明柳媚,红情绿意,看尽秋冬的北雁南飞,层林尽染。
我时常会想,假如我们只是和平时代的普通三口之家,善渊是普通的公司职员,我是普通的家庭主妇,我们会不会比现在更加幸福?答案是未知的,人性贪婪,唾手可得的幸福未必懂得珍惜,求而不得方才显得弥足珍贵,这样的平淡如水放在乱世实属不易,在和平年代只怕又会觉得寡淡乏味了。
流年轻易把人抛,兴邦在我们的悉心呵护下,安然成长到六岁,时光爬过我们的肌肤,在眼角和嘴角留下它们的印记。兴邦长大了,我们却老了。
历史顺着它本来的轨迹行走,绝不会因人力而改变,抗战八年,日军由刚开始的凶猛无比到如今的苦苦支撑,形势每况愈下,我心里日益轻松,有种尘埃落定的明朗,善渊恰好相反。
自一九四五年的新年过后,善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背影一天比一天沉重,我多想替他分忧下肩头的担子,可他的苦从来都藏在心里,对我只字不提,哪怕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微蹙着。
夜深人静,月满西楼,我轻抚他眼角的尾纹,他眉间的忧虑,却怎么也抚不平,抚不顺,亲眼看着这个男人由当初意气风发的俊美公子变成如今满鬓风霜的不惑男人,有点残酷,更多的是幸福,不管怎样,我们相知相守过,只是,我还要更长更久的相守,决胜的时刻就要来临,我心里总是没来由的慌乱,怕他到时无法抽身,虽然他答应过我,但身不由己这种事时刻都存在的。
最近他时常发呆,望着空中的候鸟发呆,望着窗外的树木发呆,望着四处捣乱的兴邦发呆,望着神色怅然的我发呆。他眼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可最终总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他烦心的是日军的接连失利,几天以前,德国已经无条件投降,美军又迫近日本本土,眼见日本大限将近。
午后阳光明媚,我同兴邦在花园里喂鸟雀,瞥见善渊和安伯匆匆进了别院,他从不会在这个时段回家,我预感将有大事发生,于是也不声不响地跟了进去。
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口,门被虚掩着,善渊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出来:“现在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们恐怕败局已定。”安伯极为小心地探寻道:“日本国内是怎么个态度?”善渊冷冷道:“有的建议在维护国体、保存天皇制度前提下无条件投降,有的说与其无条件投降,不如实行本土决战。”
安伯痛心地道:“已经打了八年,耗尽国内人力物力,一旦投降,我们就一无所有了啊。”
善渊也是极其不甘心:“形势比人强,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我们还能坚持几个八年呢?只是,只是……”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屋内的怒气冲天,在门外的我都感受到了。
安伯沉默片刻,又道:“你真要去上海?”善渊的语调又低了,满腹无奈道:“非去不可,爸爸他们还在着手最后的反攻计划,我要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假如还是失败了呢?”安伯尽力平静地问他。
他顿了顿,沉声道:“不成功,便成仁,我不能让爸爸一个人承受战败的结果。”我拽紧拳头 ,铿锵有力的“不成功便成仁”六个字重重砸在我心间,难道他已经在预谋着又一次的离我而去?
“那夫人和小少爷呢?”安伯替我发问了。
“他们留在这里。”
“夫人只怕不会同意!”
善渊叹道:“不同意也得同意,我现在只会连累他们……”书房里又静了下来,两人都伤感无话,末了,善渊又叹气道:“答应过她的事,恐怕要对她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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