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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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恕-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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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要帮忙打理,短期内可能不会再回来,等我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一定会再来中国的。”
我和莲依咧嘴傻笑,守得云开见月明,阴霾了一年的天空总算开始放晴了。
第二天,爱德华就带我和莲依去了一家洋行,那家洋行的老板与他父亲有些交情,他便托老板给我们安排了两个文职工作。
这家洋行主要是做货运买卖,类似于现代的物流运输,我在现代学的一些基本知识还算有些用处,莲依则要完全从头学起,叫苦不迭,说做粗活还比这伤脑筋的工作轻松些,可爱德华哪舍得再让她帮别人洗衣做饭呢。我也不停做她的思想工作,既然决定要和爱德华在一起,就要尽量提升自己,跟上爱德华的脚步,要不然,怎么□德华的贤内助呢。她抱怨归抱怨,学起来倒也用心。
本来爱德华也替善渊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可他想得太透彻,知道别人肯要他完全是看在爱德华的面上,他自尊心强,宁愿靠自己,也不想接受这样的施舍。我们都无可奈何,也由着他了。
至于那些孩子,爱德华也帮他们找到了更稳妥的地方,是一家基督教会创办的福利院,都是有钱的达官贵人和外国人资助的,条件自然比跟着我们好多了。孩子们临走的时候都哭成一团,不肯离去。后来想到留下会给我们增加许多负担,纵然有万般不舍,最后还是跟着福利院的人走了。
昔日童声趣语的大院空了,静了,当我看着空无一人的学堂的时候,总是想起他们欢乐的童颜,想起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那些人,那些事,不经意地就萦绕脑海,挥之不去。
安顿好一切后,爱德华再次离去。我和莲依很努力地在洋行工作,工作开始慢慢上手,我们的日子似乎正朝向光明大道驶去。
好景不长,爱德华走后不久,洋行老板就把我和莲依叫进办公室单独谈话,他递给我一个装了厚厚一沓钱币的信封,恳切地拜托我们:“二位小姐,对不住,我不能再留着你们了,金领事虽然跟我有交情,但杨家更是我们的大客户,杨二少爷已经对我下了死令,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得罪杨家啊。这些钱够你们一年的薪资,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我没接信封,沉默了几秒,笑道:“老板,我明白你的难处,可是这些钱我们不能收,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我们走了。”
我拉着莲依朝门口走去,老板又叫住我们,硬把信封往我手上塞,“还是收下吧,要不然爱德华少爷会责怪我的。”看着他左右为难的矛盾神情,我还是双手一推,“老板,你放心,爱德华不会怪你,我们什么都不会跟他说的。”
老板动作僵滞,讪讪地笑着,无奈中带着歉意。我们礼貌告辞,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心里并没有太大起伏,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这件小事算不了什么,我的心已经练就的很坚毅了,抑或是麻木。
爱德华估计是对他父亲隐瞒了莲依的事情,即便洋行老板辞退了我们,金领事也没把我们两个小女子放在心上。我和莲依又重操旧业,日子也不是没法过。
民国二十年,也就是一九三一年八月,长江决堤,武汉全境被大水淹没,一时间,人畜漂流,房屋倒塌,淹死者无以数计。我,善渊,莲依和谨儿侥幸存活,大太太和莲依的姥姥年迈形缓,自救乏力,善渊营救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大水卷走,吞噬。
洪涛滚滚,大地陆沉。“大船若蛙,半浮水面,小船如蚁,漂流四围”一这就是汉口陆沉的真实写照。
我们四人辗转流徙,沿路到处是啼饥号寒的灾民,我们经历了有生以来最艰苦的逃难岁月,逃到与四川交界的一个小山村,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同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关东军趁张学良调动东北军主力入关参加中原大战留驻华北之机,由司令本庄繁亲自策划,在沈阳附近的柳条湖破坏了一小段南满铁路,诬蔑此为东北军所为,当夜向沈阳北大营的东北军发动进攻,史称“柳条湖事变”又称“九一八事变”。①
三镇淹没水中达两月之久,十月,洪水褪去,我们回到满目苍夷的汉口,所有被水淹的街道尽是泥浆,陆续回来的商户都在铲除淤泥,清洗、整理铺面。我们的房子被冲垮了一半,还有一半也微微欲坠。稍微修葺了一下,我们还是住了进去。
此时的我们一无所有,几乎被困入绝境。政府也没有组织任何救灾活动,全靠善渊以前的同僚给我们送了点口粮,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强支撑。
被水灌过的房内非常潮湿,我们身上都生了癣疮,十分难受。我总算明白为何在现代看到的那些摄于民国的发黄陈旧的照片里,人们几乎不笑的,都是一副瘦骨嶙峋,苦大仇深的模样,因为时刻都在发愁生存的问题,哪还有时间和心情笑呢。
至少,我们是很少笑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微笑的能力,成了一个漠然的面瘫。
人祸天灾过后,空前的国难紧接袭来。
日军占领东北后;中国政府向国际联盟控诉日本侵略;为转移焦点,日军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由海军陆战队进攻上海闸北,一二八事变爆发。驻守上海的国民政府军第十九路军(粤军)在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的带领下展开回击,蒋中正也立即派张治中率第五军(中央军)增援上海,双方陷入僵持。二月二十八日,英国、法国、美国三国公使介入调停。五月五日,中日双方签署《淞沪停战协议》,规定中国国军不得驻扎上海,只能保留保安队,日本取得在上海驻军的权利,参与抗战的主力国军第十九路军不得不离开上海。六月,日本军阀全部退回日租界。
但日本军阀在中国北方的军事行动并没有停止,并将军队开进长城一线,进犯热河、察哈尔两省,史称“长城事变”。一九三三年一月,日军进占山海关,开始向中国关内进攻,热河省会承德遭到袭击,仅十余天即告陷落。蒋中正即令驻守平津的西北军第二十九军宋哲元率部抵抗,并派中央军第十七军军长徐庭瑶率所部三个师北上参战。
同年五月,日军向察哈尔进攻,并一度占领察北重镇多伦,不久冯玉祥和吉鸿昌发起组织的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经过五天的激烈战斗夺回多伦,并将日本军阀驱赶出察哈尔,保证了长城战事稳定。五月三十一日,中日签署《塘沽协定》,中国守军退出热河和冀东,日本打开了通往华北的大门。②
北方战事不断,华中中心武汉经过两年的恢复期,渐渐走出了萧条,只是再也回不到鼎盛时期的辉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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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摘自抗日战争资料。

恨离别(三)


善渊曾经说过,要我给他三年时间,三年后会给我创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他说那话的时候是一九三0年,眼下已经到了一九三四年,四年时间过去了,我们的现状并未得到任何改善,甚至因为战乱,比起以前的日子还难过些。
我对苦难早就习以为常,也根本不在乎他是否能大富大贵,只盼着相依为命的四人能健康平安地活下去。可他不这么认为,残酷的现实磨灭了他的激情和信念,强烈的挫败感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他至今未跟我圆房,我也从来没有再要求过。他已经整整三十岁了,我不知道他要耗到什么时候,或许他是害怕吧,害怕圆了房就会有孩子,他不想我们的下一代承受同样的痛苦。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管我和他有没有夫妻之实,我都认定了他,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够了。
真正打垮他的是又一次的洪涝,一九三五年六月,长江再次决堤,我们好不容易重新搭建的家又在瞬间被一片汪洋吞没,这一次武汉被淹了90天。
这90天我们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到处是一片片的瓦砾场。电线中断,店厂歇业,百物腾贵。大部分难民露宿在高地和铁路两旁,或困居在高楼屋顶。白天像火炉似地闷热,积水里漂浮的人畜尸体、污秽垃圾发出阵阵恶臭。入夜全市一片黑暗,蚊蚝鼠蚁,翔集攀缘,与人争地。瘟疫迅速地四处蔓延。
我们实在是无处可躲,不得不求助于爱德华的父亲。
美国领事馆也被淹了,馆里的工作人员都迁移去了上海。我们费尽力气淌到那边的时候,金老爷收拾好东西正欲离开。他对我们很冷淡,可看在爱德华的面上,还是给我们留了一笔钱,允许我们暂住在尚未进水的领事馆三楼。
住的地方是有了,吃的却成了大问题。谨儿饿的天天哭叫,我和莲依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抱头流泪。善渊埋首坐在地上,也是一筹莫展。后来只要是能填肚子的,我们都拿来吃,越是身贱,生命力越顽强吧,我们最终还是熬过了这一劫。
我们的房子这次是彻底被冲毁,洪水刚褪去,美国领事馆的人还未回来,我们只好厚着脸皮继续住下去。
经过这次的天灾以后,善渊就变了。他的眼神黯淡得看不到一丝光亮,每天就闷在屋里,坐在地上发呆,这样的他,让我心疼又担忧,他是真的绝望了吗?
沉默了几日,倪迭香过来看他,杨家在洪灾中也是损失惨重,不过他们底子厚,再次翻身很容易。
她在善渊房里呆了很久,最后善渊总算被她说服,肯出房间了。
出来后,他们什么都没说,径直朝使馆门外奔去。
我杵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并肩而行,也不知是该追还是不该追,善渊的背影不似从前了,几年的艰辛劳作,早已将他玉树挺拔的脊背压得佝偻微驼,犹豫片刻,他们已愈行愈远,最终,我还是转身退回了屋内。
临近天黑,善渊才回来,神色明显比出去的时候轻松,似乎放下了肩头的千斤重担。看来倪迭香果然是最懂他的人,轻而易举就抚慰了他心中的百般痛楚。
我难免有些小别扭,可仔细一想,哎,罢了罢了,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何况,善渊好不容易振作了些,不能再给他增添烦忧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为了给我们找住宿的地方四处奔波,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钱,居然在法租界买了间三室一厅的小公寓,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资助他的人就是倪迭香,肯接受这样的恩惠,倒不像他的作风,这一次,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搬进公寓的那天,我们都浮现了许久不见的笑容,吃了这几个月以来最丰盛的晚餐,善渊一改往日的沉闷,不停给我们夹菜,笑着要我们多吃,平静的生活仿佛又在我的双手可以触及的地方。
好不容易从地狱般的环境里挣脱,我们都身心俱惫,吃饱喝足后各自回房休息。
沾上洁白柔软的枕头,我很快入眠。不知睡了多久,半醒半寐间感觉有人牢牢地盯着我,我睁开眼,正对上那双迷离多情的眼眸,在漆黑的夜里,也闪着深邃的光。
我吓得哆嗦了一下,紧紧抓着被子。坐在床边的那个人,明显是善渊的身形轮廓,看清以后,我轻轻吐了口气,嗔怪道:“善渊,你怎么一声不响地坐在我的房间里?”我伸手准备开床头的台灯,他按住我的手,“别开灯!我只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他俯下身子,贴着我的额头,“对不起,吓到你了,你继续睡,今晚我守着你。”
“好啊。”我给他挪了些位置,拉着他躺下,掀开被子包裹住两人。枕着他的手臂,听着他的心跳,这种感觉真是太久违了。
“小毓,对不起!”他又开始自责,“以前我不该那样对你,使你受了许多委屈。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会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竭尽所能地对你好,让你开心!”我的手指在他胸前随意划动,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你加倍地弥补我就是了。”
他语气落寞地道:“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我半支起身子,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有了其它的想法?”我隐隐感觉他似乎有事瞒着我。
他垂眸躲避我的逼视,“没有,你想多了!”我默然盯了他许久,而后鼓起勇气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五年来,你都不肯跟我圆房?”
他的眼眸垂的更低,沉默了。我无力的把脑袋搁在他胸前,不再言语。他搂着我的肩,呼吸沉重,很久才低低说着:“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苦笑,以后我们还有多少个五年?最灿烂的盛世年华一旦逝去,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我闭上眼睛,不愿再想,睡意渐渐涌来,最后的朦胧意识中,听到善渊在我耳边的深情独白:“小毓,我爱你!”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身侧不见了善渊的影子,我慵懒地爬起来走到客厅,看到莲依坐在沙发上发呆,我推了推她,随口问道:“善渊去哪儿了?”
莲依怔怔地看着我,想说又不敢说,挣扎过后,颤声道:“少爷,走了!”我还不以为意,“这么早去哪里了?他有没有说?”
莲依的头直摇晃,她含泪提起脚边的一个皮箱,对着我打开,居然是满满一箱的金条,“这是他留给你和谨少爷的,说是够你们衣食无忧地过完下辈子,他还要我转告你,若是一年后他没有回来,你就不用再等他,另外找个对你好的人嫁了。”
我盯着那些灿灿发光的金条,脑子里打了层层死结,久久缓不过神,我推翻眼前的皮箱,抓着莲依的双肩嘶吼着:”他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金条”噔噔“的滚了一地,莲依被我的模样吓到,极力用平稳的语气道:”我不知道啊,天还没亮他就叫醒我,跟我说了那些话,然后他就走了,我有挽留,可根本就留不住,我想叫醒你的,他说即便你今天将他留下了,明天后天他还是会走的,我看他的样子是去意已决,谁也留不住的了。“
谁也留不住了?另外找人嫁了?!原来我对他而言,居然是个如此无关痛痒的角色,他说走就走,说放就放了,曾经说过的永不相弃的承诺,曾经保证的不会离开的话语,是这样的廉价,不,也不算廉价,至少他还给了我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一切都是虚假的,那些在阳光照射下发出耀眼光芒的片片金色才是此时唯一的真实。
我不甘心接受他替我安排的命运,我要当着他的面问清楚,强撑着身子问道:”他,走了多久?“莲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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