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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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恕-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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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满头冷汗,一脸惊恐,我的心口一揪,半晌不敢开口问她发生何事,她缓了缓气,带着哭腔道:“小毓,瑛儿出事了!”

恨离别(一)


我坐在她身侧,扶着她上下起伏的削肩,强作镇定地问着:“黄瑛,出什么事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个小时前,瑛儿披头散发地跑到我房里来找善治,我看她的衣衫不整,失魂落魄,好像被人……被人……”她不忍说出口,顿了下又接着说:“她很害怕,身子一直发抖,我当时什么都不敢问,只能静静地守着她,好不容易等她的情绪稳定了些,她说想洗澡,我就去帮她烧水,转身回来就没看到她了,你说,她能去哪儿啊?”
又一个晴天霹雳向我袭来,我反应不及,紧抓垫下的床单,犹如抓住一棵救命草,头脑再次混沌。
“二哥在哪里?”善渊沉重的声音惊醒了我,他面色黑沉地站在门口,怒气逼人。
二太太幽幽地道:“他出去后就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估计又泡在烟馆里了。”
善渊扭头就走,边走便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找他们。”我们赶紧穿好衣服,分头寻着。
从凌晨找到第二天正午,几乎把汉口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黄瑛,倒是善渊把善治从烟馆揪了回来。
他听说黄瑛不见了也心急如焚,二太太厉声责问他:“你究竟对瑛儿做了什么?”他一副无辜的模样:“我什么都没做,她上班后我就四处闲逛,到点了我去接她,她已经走了,我只好去了烟馆,再接着就被善渊给拖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语气信誓旦旦,善渊和二太太似乎信了,可我一个字也不相信,总觉得黄瑛的事一定跟他有关,否则不会灰心至此。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黄瑛,我们的力量有限,善渊只好再次拜托巡捕房的人帮忙,我也跑到芙蓉宫去打听当晚的情景。总算问出来了点眉目,证明善治在撒谎。昨天晚上他根本一直在芙蓉宫跟别人喝酒玩乐,后来黄瑛也是跟他一起离去的。
我不停逼问善治,他就是死不承认。三天过去了,巡捕房那边有了消息,说是在江边找到了一只女鞋,善渊立即过去辨认,证明确实是黄瑛的。
我的心顿时跌进冰窟,在我心中,早就将莲依当成了妹妹,黄瑛更是我的姐姐啊,当初也是一句“少康出事了”,少康就真的没有了,今日又是这样一句话,是不是等同于宣判黄瑛也不会回来了?为何上天要一再强逼我们面对这样的永别?!
善渊并未放弃寻找,我也抱着一线希望,总侥幸地盼着她某一天想通了就会回来。半个月蹉跎而去,等来的却是更加无情的凌迟。
巡捕房说在下游寻到一具女尸,善渊和善治一起去看了。回来后,善治濒临崩溃,蜷在墙角,一动不动。
二太太急急询问善渊,善渊点头默认。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我们悲痛欲绝,心就像那滚落一地的泪珠,摔得四分五裂,粉末化烟。
过了许久,善治才呢喃自语般地坦白了一切,那天晚上,他确实一直都留在芙蓉宫,与以前的几个狐朋旧友饮酒作乐,偏就碰到了杨定华。自黄瑛入了芙蓉宫后,杨定华一直对她心怀不轨,或许因为她是周家的人,又或许杨定华对她确实有了爱慕之意,总之就是对她纠缠不休了。黄瑛怕家里担心,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杨定华知道善治染上烟瘾,很需要钱,于是就对善治威逼利诱,让善治将黄瑛引到他的车里,善治不顾黄瑛的惨烈呼救,撒手离去,黄瑛就生生地被侮辱了。
善治虽然堕落沉沦了,可黄瑛始终相信他对她尚存一丝情意,却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如此丧心病狂,将自己推向贼窝,心中仅存的信念被彻底击垮,估计是再也没有生下去的勇气才走上了绝路。
说完事情始末,他痛苦流涕:“我没想到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你去了芙蓉宫那种地方,我以为你早已看开了……小瑛,我对不起你……”这番话彻底激怒了我,我疯了似的扑到他面前,像头暴怒的小母狮子,抓着他撕咬,他的脸颊和脖子瞬间被我抓出几条血印,他不躲闪,任由我拳打脚踢。
二太太一阵惊呼,吓得当场愣住。善渊上前环抱住我,将我拖离善治,我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叫:“周善治,你这个禽兽,我恨你,我恨你,你把黄瑛还回来……”善渊的脸颊紧紧贴着我的脖子,用极压抑的声音安抚着我:“小毓,别这样,别这样,二哥已经够伤心了。”
我挣脱不了,只有捶打善渊的双手出气,“伤心?他还有心吗?他的心早就被狗吃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护着他。”善渊不再言语,把我抱到他的房间,直到我发泄得全身无力才松手。我瘫坐在他的床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他的神色无奈悲凉,转身从抽屉里取了药膏,蹲在我身侧,将我的手抬到膝盖上。他想帮我涂药,我的手指甲劈裂了好几片,是刚刚抓善治的时候弄伤的,看着满手的鲜血我才感到钻心的疼痛。
他的右腕压着我的手背,左手小心地挤着药膏,一边涂一边轻轻地吹着。他垂首忙乎,我盯着他满头的乌发,猛然发现发丝间隐有点点白色,我不禁伸手去触摸,原来只是几日奔波沾染的灰尘,松了口气,但随之又是一股悲怆涌上心间,我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哽咽:“善渊,我好怕,我怕有一天你也会这样无声无息地就离开我了。”他轻拍我的背,给我最大的安慰:“你放心,我不会的!”
这番话也只是我俩的自我安慰罢了,人类的承诺怎抵得过天灾人祸?当不幸发生的时候,谁又有力挽狂澜的神力呢?我们只是苍白无力的普通人,只是天际里的蝼蚁微尘,生死由不得我们。
黄瑛的后事是善渊一手料理的,他不让我和二太太目睹黄瑛变形溃烂的身子,怕我们受不了,匆匆下葬后才带我们去拜祭。
善治伤心了几天,之后仍旧天天泡在烟馆里。我基本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他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彻底丢掉了自己的灵魂。
我和二太太继续摆着我们的面摊,这天忙到下午,我只觉得头晕脑胀,全身乏力,二太太便要我先回去休息。
刚进院子,就瞧见善治偷偷摸摸地从我房间钻出来,我挡住他,“你干什么?”
他的手放在外套的口袋里,心虚地道:“没什么。”说完抬脚就走。
我瞥了瞥敞得大开的木门,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平日我要干活,戒指带着不方便,我就把它和耳坠用锦帕包着藏在衣柜里。此时锦帕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却不见了,毫无疑问是善治拿的。
他推开我想走,我死命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嘶吼着:“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善治掰着我的手指,一脸不耐烦。
吵闹声将莲依的姥姥和孩子们都引出了院子。莲依的姥姥在旁边劝着,孩子们见善治欺负我,都来帮我拉着善治。善治被惹恼了,奋力一甩,将孩子们都甩开了,我还是没放手,他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恁是将我推开了,那股蛮力把我甩得往后飞了几步,后脑勺重重地撞在院内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我只听到沉沉的“嘣”地一声,眼前发黑,两耳轰鸣,头脑麻痛,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已经躺在房间里,缠着纱布的头很痛很痛,眼前闪动善渊和莲依担忧的面庞,还有他们关心的呼声,似乎还夹杂着黄瑛的。我费力地说了句:“我没事!”善渊的脸黑沉的吓人,他拿着热毛巾轻擦我的脸。
有人轻敲房门,二太太提着一个藤制的箱子走到我面前,眼睛红红地,轻声道:“善渊,小毓,对不住,我想过了,我和善治不能再留在这里连累你们了。我决定去广州投奔徐家,虽然少康的事让两家有了芥蒂,但毕竟是善治的亲姑姑,怎么也不会撒手不理的,你们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谨儿。”她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善渊叫道:“二娘……”二太太无力地朝他摆摆手,“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挽留了。”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善治双手插在裤袋里,漠然看着屋内的生离话别。我抬手指着他,对善渊道:“善渊,他拿了你送我的戒指,还有耳环……”善渊冷冷看着他,他没有丝毫愧疚地嘲讽道:“不就是一个破戒指加一个破耳环,又不值钱,我爹白白养了你这么些年,难道还抵不上这两个破玩意!”
“你……”我气得眼角滚泪,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善渊擦干我的眼泪,哄着我:“算了,以后我再给你买更好看的。”
善治跟着二太太走了,我们的世界彻底清净。
我的头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又开始出去摆面摊,善渊要我在家里多休息,可我不想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那样总会想起很多很多。我宁愿让自己累点,疲倦的身子,麻痹了思想。
此时已是冬至,多灾多难的民国十九年接近了岁末。街上的寒风凛冽地吹着,行人不多,我的生意自然也不好。随手搭的布棚在风里左右摇晃,发出“呼呼”的孤鸣,似乎风再猛烈些,它就会席卷而去。
我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目光呆滞地望着去来的人影发呆。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想,灵魂已经游离到另一个世界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我面前,跟我说了句:“老板娘,给我下碗面!”
我出窍的灵魂渐渐回体,缓缓应道:“好的,请稍等。”我起身准备煮面,猛地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怎么这么面熟,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张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的笑脸。
我痴痴地看着他,他疼惜地看着我。我极力想让自己欢快地迎接这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可想说的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颤抖的呜咽:“爱德华,你可回来了!”

恨离别(二)


一年,爱德华整整走了一年,这一年所发生的种种,或许比某些人一生经历的都要多。
我和爱德华相对而坐,他一直微笑地看着我,我则是笑中有泪,心中的欣喜和感慨无法言喻。他的手轻拍我的肩,眼里满是宽容的理解,“小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全知道,其实我早就想回来看你们了,可实在走不开,一拖就拖到现在,我以为耽误的只是一些时间,没想到却是很多人的一生。”他难受地低下头。
我轻轻地摇摇头,“爱德华,这些根本不关你的事,你不可能保护我们一辈子的,上天既然要我们承受这样的磨难,你,或者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爱德华黯然沉默了一会,又含笑地道:“莲依,她还好吗?”
我又轻轻地点头:“她很好,就是跟着我受苦了,爱德华,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就带她走吧,这里日后都不会太平的,你带她去你的国家,好好生活。”
爱德华面色欣喜,但又闪过一丝凝重,“其实,我有这个打算,怕你不肯放人,更怕她不肯跟我走,在她心里,只怕你和她姥姥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现在就去找她,我会帮你劝她的。”说着,我起身收拾摊子,爱德华也来帮忙。
我们去了莲依做事的那户人家,莲依见了爱德华,呆了好半天,跟我一样,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还是爱德华开口请别人提前放她回来的。
我想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便让他们两人先回家,我则去码头等善渊。待他忙完后,我们一起去买了一堆菜,知道爱德华回来,善渊也特别开心。虽然以前他们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但爱德华一直是他非常欣赏的人。
回到家后,爱德华和莲依在院子里跟孩子们一起玩耍,他看到我俩,又敬佩又感激:“真没想到,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你们还把孩子照顾的这么好,一直都没有离弃他们,你们很伟大!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们的。”我有点脸红,因为我几乎没什么贡献,主要是善渊和黄瑛支撑的这个家。
他看到善渊的右手,眉头紧蹙,气狠狠地道:“善渊,你的断手之痛,我一定会帮你讨个公道的!”善渊淡然地笑了笑,“爱德华,我先谢谢你了,但这是周家和杨家的恩怨,你没必要牵扯进来。”爱德华还欲再说,善渊转了话题:“爱德华,难得今天这么高兴,就不要提无谓的人影响心情了,好吗?”
爱德华深深地看着他,不再说话,仰头饮了一杯酒。我知道善渊的心思,他是不想连累爱德华,更不想周家的不平由外人来替他出头。气氛有点尴尬,我故作轻松地笑道:“莲依,爱德华说想接你去美国,你愿意吗?”
“啊?”莲依傻眼,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除了武汉她哪里都没有去过,更别提出国了,心里自然是不安的。我道:“你放心,你去了爱德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而且那是个非常美丽,充满梦想的国家,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
爱德华有些诧异:“小毓,你好像对美国很熟悉?你去过吗?”
我苦笑:“我倒是想去见识下,可惜没机会,我只是读过一些关于美国的书籍,粗略地知晓一二。”
他恍然一笑,然后很郑重地询问莲依:“莲依,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莲依咬着嘴唇,看了他许久,又看了看我和她姥姥,就这样,眼眸在我们三人脸上不停打转,迟迟做不了决定。她姥姥也劝道:“莲依,你就去吧,姥姥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替我担心。”莲依听她这么说,眼眶陡然湿润。又思索了片刻,最后总算是下了决心:“对不起,爱德华,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姥姥,还有少爷和少奶奶,我不能扔下他们一走了之,真的对不起……”
“莲依!”我和她姥姥都同声唤着她,我们不想成为她获得幸福的阻碍啊,可她决然的脸庞表明她心意已决,我拉着她的手,一切感动尽在不言中,我又何尝舍得她离开呢?只是现在有逃离的机会,我希望她能逃的越远越好,否则以后想要抽身就来不及了。
爱德华本是满脸期待,莲依的决定让他的神色顿时黯淡,不过很快,他像是想通了般,无奈地微笑道:“其实我早就猜到结果了,这样的莲依才是我欣赏的好姑娘。既然她不肯离开,那么只有我留下来了。”
莲依心头一喜,怯怯地道:“你真的愿意留下来?”爱德华含笑颔首,“不过不是现在,我这次回来只能呆几天,我父亲在美国的事务我还要帮忙打理,短期内可能不会再回来,等我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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