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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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浦记-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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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五年,静谧的唐宫之中静静地涌起一股暗流,风起云涌地制造着在以后的岁月中令皇室中人蒙羞的丑闻。多年以后,长安城西街的灰暗天空之下,血肉横飞,看不清楚前尘。




、下嫁

早春的翠微宫中处处荡漾着松木芬芳的香气,温暖的内殿里点着儿臂粗的松脂油灯,四周没有一点皇家富丽堂皇的装饰,看起来倒是像塞外临时扎起来的帐篷,与翠微宫幽雅别致的名字很不相称。一身随意黑衣的李世民手里悠闲地执着一枚黑子,敲打着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笑意看向面前正襟危坐,身穿正式朝服的中年男子。
半晌,那个清癯男子嘴角很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伸手在一片黑子的包围群中放入一枚白子,成了自杀之势。李世民从棋盘中将十数枚黑字拿出,拍手笑道:“玄龄,你可真是一着错,满盘输啊。你看,我这黑子已将你的长龙阵团团围住,你不寻出路,倒还来送死,岂不是傻了。”对面拈髯微笑的房玄龄淡淡地说道:“皇上,臣这一着实在是死里逃生,险棋啊。李世民不以为然地说道:玄龄,你就别在这里死撑了,明明就是自找死路,还推说什么......”他刚想嘲弄一下这个平时刚正不阿的老臣,猛然发现,房玄龄这一子下去,虽然杀死了自己的十数枚黑子,但是却给自己找到了一条突围之路。
李世民思虑良久,最后一推棋秤,哈哈大笑站了起来:“玄龄,我认输了,还真有你的。”房玄龄拱了拱手,矜持地一笑,说道:“皇上,您过奖了,老臣只不过是侥幸罢了。”李世民整整衣衫,在殿内慢慢地踱步,在殿门口定定地站住,仰头看着天穹上点点繁星,好像在回忆着什么。房玄龄静静地看着李世民那张坚毅的脸庞,他在他的身边已经有数十载,对这个雄图大略的帝王已经有很深的了解,他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半晌,李世民静静地转过头来,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看着房玄龄那张平静的脸,忽然说道:“玄龄,你知不知道朕刚才在想什么?”房玄龄摇了摇头,这会儿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深不可测的帝王在想着什么。李世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地说:“玄龄,朕刚才想起了大哥。”
寒夜中浩荡春风渐渐将殿中的松枝吹得半明半昧,室内的气氛转眼间变得有些模糊。两个人在殿内默默地站着,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都仰着头看向天空中的繁星,静静地回想十五年前他们所认识的太子建成。
十五年前,秦王李世民与太子建成有隙,两个人常常明争暗斗,一发不可收拾。那时,太子建成千方百计地想要铲除秦王府中的文臣武将,首先,建成看中的就是房玄龄。当时,李建成眼中的房玄龄是一位沉默冷静,足智多谋的能臣,同时也是李世民的得力助手。因此,他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这个人。当太子一身飘飘白衣站在殿堂之上,向李渊建议将房玄龄贬官查办。房玄龄在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微末小官,李渊那双略带昏花的老眼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就点点头同意了。房玄龄贬官的那一天,十里长亭之外衰草残烟,秦王李世民看着脸色如常的房玄龄玄衣飘洒,在冷冷寒风中飘飘欲仙,忽然感到悲哀,只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上慢慢地抽离,没有一点力气。房玄龄却淡淡笑道:“秦王,我们终有重聚的一天。”
他们重聚的那一天,果然并不遥远。太子与秦王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而太子府中那一场险象环生的家宴最终将他们两方的矛盾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了世人面前。刻不容缓,秦王终于决定先发制人,而房玄龄也终于重新回到了秦王府,共同商议大事。玄武门外,尸横遍野,房玄龄在秦王府中仰头看向明朗的天空,他转动着手中的杯子,饮下一口烈酒,笑容绽放,这回秦王必成大事了。
李世民看着房玄龄脸上的肃穆表情,他知道他想起了玄武门外的那一场壮烈决战。他也想起了那一刻,大哥脸上笃定的笑容,让他至今都心如刀割。房玄龄在玄武门大战的前一天,与他把酒畅谈。两个人的心中同样都在描摹着一幅美好未来的场景。“民,国之根本,治国,首先就必须稳固民心;民如水,亦能载国,亦能覆国。”房玄龄的声音在黑暗隐秘的秦王府密室中回响,他那平时听起来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李世民的耳中却是响如震雷,他看着房玄龄那张平静如斯的脸庞,心中忽然对他产生了无法摆脱的依恋。
在李世民登上帝位之后,房玄龄在他的身边稳如磐石,沉默而坚定地用他手中无上的权力为他的君王管理着这样一个庞大而精致的帝国。他的能力在这个时候表现得淋漓尽致,一举手,一投足,处处都是一派名臣的风范。李世民坐在高耸冷清的龙椅上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在处理国家大事时忽然焕发的热情,嘴角流露出温暖的笑容,他是那么地相信他。
君臣两人各怀心事,在有一点寒冷的早春深夜默默怀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就在那松脂油灯熄灭的一刹那,李世民忽然作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决定。他坐回龙椅上,定定地看着房玄龄道:“玄龄,朕将和浦公主下嫁你房家吧。”
石破天惊,房玄龄平时不动声色的脸此时变得异常错愕,他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李世民略显疲态的眼睛。他知道和浦公主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他和其他大臣一直以为皇上会把和浦留在自己的身边,直到老死。李世民在天边隐隐的晨曦之中声音飘忽:“玄龄,本来我是想将和浦留在身边的。后来,吐蕃的使臣向我求娶合浦,我才意识到和浦已经长大了,需要有她自己的生活,我实在是不能那么自私。”房玄龄听着皇上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吐露心事,虽然感到不太自然,但是还是被深深地感动了。他刚想说什么,李世民又缓缓地说道:“我现在就想为和浦选一个良婿,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刚才我想到了很多你我共同度过的难关,忽然觉得我早就已经将你看作自家人,那么和浦嫁入你的府中,我也就放心了,你的意下如何呢?”
房玄龄并没有欣喜若狂,他的心中翻滚着重重的忧虑。公主下嫁本来是极大的荣耀,而和浦公主又是皇上与先皇后长孙氏最钟爱的女儿,她嫁入房家会给房家带来极大的好处。这些常人都知道的道理他自然也知道,但是他还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隐忧。大唐皇室女子素来以大胆开放为世人所知,而和浦公主又是其中的翘楚。房玄龄在宫中曾经见过她几面,美丽的女子,但是眼中有不驯的野气,公主的身份以及她本身的大胆气质赋予了她不管不顾的行为准则。如果让她嫁入房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子一个不满意,不知道会作出什么来,到时候,房家名声扫地不说,皇上一旦责怪下来,后果不堪设想。与此同时,房玄龄的脑海中闪现出另外一个女子的身影,和浦公主身边的侍婢桃夭。他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回想那个老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女子偶尔一抬头,眼中燃烧的熊熊火焰,那火焰仿佛要毁灭所有她不喜欢的东西。
这两个各具特色的女子在房玄龄的脑海中盘旋着,一刻也不得放松,他的心中慢慢盘算着,想象她们两个人在房家会有怎样的风波。思前想后,房玄龄还是决定向皇上辞去这桩亲事,荣华富贵固然是重要的,但是家宅平静在他的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这么多年的天子重臣,富贵荣华在他的身边堆积如山,他并不在意这些虚浮的东西。世人喜欢荣华富贵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过,房玄龄却不同,他早早地拥有了这些东西,所以现在看来这些东西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房玄龄刚想向皇上辞婚,抬头时却看见了一双疲惫无神的眼睛,他的心中悚然,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已经不是以往所熟悉的那种威严端庄,而只是一个普通老人的忧伤与希望,这种目光他是十分熟悉的,那是他的目光,对着小儿子房遗爱的目光。转瞬间,他改变了自己的主意,如果答应这门婚事既能够为皇上分忧,又能够解决自己的心腹大患,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房玄龄在这一刻和李世民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什么千古明君,什么百世忠臣,到这个时候都褪下沉重的朝服,还原本来面目。
初春朝阳渐渐升起之时,李世民满意地看着房玄龄下跪谢恩,他的手在冰凉的龙椅扶手上紧紧握牢,将眼神探向了清朗的晴空。明媚朝阳真的很像女儿和浦美丽的脸庞,她额间的那颗红萼看起来那么美好与灿烂,很像建成的莲姬。李世民看着下面跪着的房玄龄丝丝白发,温情说道:“玄龄,朕听说你有两个儿子,你想朕将和浦赐给哪一个好呢?”房玄龄低着头看脚下的整齐青砖,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长子房遗直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堪称国之栋梁;而次子房遗爱,虽然心地良善,但是却为人粗鄙,不谙世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可造之材。房玄龄的手在冰凉的青砖上慢慢拂过,他还是要为遗爱做点什么的。
绛萼宫的沉重珠帘之后,和浦的脸在热气氤氲的浴桶里慢慢蒸腾艳丽,她的眼睛在模糊的热气之后明亮如星。桃夭在她的身边舀起一勺热水慢慢地洒在和浦的身上,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水珠在和浦滑如凝脂的肌肤上流淌出绝色艳丽,一时间也忍不住神为之夺。忽然,宫外贸贸然地冲进来一个小宫女,和其他宫女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和浦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有些难看,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在沐浴的时候受到打扰。桃夭看着和浦的脸色变幻,当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桃夭快步走出去,就看见几个小宫女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她威严地说道:“你们几个真是太放肆了,公主正在沐浴,岂容你们在这里喧哗?”那些宫女看见桃夭,立刻退到一边,恭恭敬敬地垂首不语,桃夭在宫里过了十年,深受公主宠幸,地位自然也是不同的,她们这些未入流的宫女自然不敢跟她并肩。在她的逼视下,有一个小宫女走上前来,行了一个礼,低声说道:“桃姐姐,我们知错了,请您千万不要向公主提及。”桃夭微微颔首,沉声说道:“这我知道,只是你们刚才在那里嘀咕什么呀?”
小宫女絮絮的低声呢喃此时此刻在桃夭的心中就好像是石破天惊,小宫女在说些什么,她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啊,她为什么会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桃姐姐,我听翠微宫的芊芊说,皇上要把咱们家公主下嫁房家公子呢,婚期就定在这个月十八。”她就这样木木地听着她说,又听着自己木木地问道:“哪个房家公子?”小宫女惊讶得看着她说:“哪个房公子,就是房玄龄大人家的公子啊,其他人哪里有这种福气。”桃夭自己其实明明就知道这答案,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出口,亲耳听见那让她心痛的答案。
桃夭虚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里重重地回响,她的脸庞在有点昏黄的烛火下异常模糊不清。手拂过珠帘,她隐约看见和浦的脸在氤氲热气间清澈无暇,纯净如冰,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脸上浑浑噩噩的表情立刻没有了。和浦抬头看见的桃夭脸上有她从未见过的欢愉,她伸手向桃夭弹出一朵水花,水花在女子明媚凤眼上绽放,融化成滴滴浊泪。桃夭隔着温暖水幕看见和浦纯洁的脸,她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去痛恨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孩。义父恨的是和浦的父亲,和浦的父亲恨的是自己的父亲,那自己恨的又是谁呢,或许她压根儿就不恨任何人,那份看似浓重的恨意是别人强加给她的,她并不想要的。
浴桶中温暖的水珠在和浦的脸上描画出无边的喜悦,她□的纤细双臂紧紧箍住了桃夭的双肩,一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盯着桃夭墨如暗夜的眸子,急切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父皇要把我嫁给房家公子?”桃夭深深地看着和浦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是的,公主,这个月十八就是你的好日子了,恭喜公主得偿所愿。”此时此刻,和浦的脸可以算得上是这世界上最美艳的一张面孔,她的双颊红润,恍如桃花初露;她的眼睛明媚,仿佛晨星寥寥。这个女孩因为美貌,赢得了她父皇的宠爱;因为她的父皇,得到了她喜欢的东西;因为得到了她喜欢的东西,变得愈加美貌。桃夭在一边看着和浦的脸在黑夜中光芒万丈,心中并不是不羡慕的,这一切原本就应该是她的,应该是她和她的父亲的,皇上,公主,房遗直,一切的一切本来都属于他们。她的心在和浦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夜晚变得支离破碎,如蝶般在虚空中狂舞。
皇家的办事效率在常人的眼中看来是神乎其神的,刚刚应准的亲事在十数天以后就风风光光地付诸实施了。然而老天爷却好像不给皇室面子,合浦公主出嫁的那一天,长安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雨,雨珠如水银泻地般冲刷长安的大街小巷,狂风吹过,堪堪折裂水墨山水画油纸伞的青竹骨架。所有人都觉得这场大雨预示着公主婚事的不祥,可是只有和浦公主打从内心里高兴,她自从知道自己即将与心爱的男人白首偕老,心中的喜悦就好像要将自己的心满溢开来,她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吉凶之兆。她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即使会有什么灾祸,她那位圣人般的父皇都会为她解决,她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她应该用怎样的美好妆容来向天下宣告大唐最美丽的公主将要出嫁。
绛萼宫的宫女们因为公主对于自己嫁服的挑剔程度而忙得焦头烂额,她们到处奔走,有时候只为了那幅大红锦缎上的一角精细的刺绣。在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还是过着以往的平静生活,桃夭,公主的贴身宫婢桃夭。她只是在旁边看着那些宫女们忙碌,却从来都不上去帮忙,其他人都很理解她的行为,她这次跟着公主嫁到房家,身份也会与日俱增,说不定会被驸马纳为妾侍,到时候自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桃夭知道其他人在想着什么,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笑着看眼前人们的种种揣测,她没有必要作什么解释,就像对李恪一样,她也不需要向他解释。
和浦婚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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