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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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楼记-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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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云还是奇怪,何必停课去做一件文科生不适合的事情呢?但毕竟是集体活动,即便没有道理,也要跟着去的。到了周末,学校雇了五辆胶皮大车,每辆车里坐五六个女学生,叫上了两个先生并一个教务主任,浩浩荡荡地往京郊去了。
车上的女孩子们难得有个集体出游的机会,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在车上你一言我一语,莺莺燕燕闹了一路,竟像是秋游一般。
文华印染厂门口,舜卿对身边的经理说道:“今天学生们来的时候,就叫这些守卫先离开,免得吓到女士们。”经理一边答应着,一边陪舜卿继续往前走。
舜卿说道:“一会儿学生们来了,不要招呼我们,尽管做自己的工作就好,也不许叫我何董。”
经理连连点头,笑说道:“何先生竟然这样热心支持教育,给他们提供这样一个观摩的机会。”
舜卿说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他们的机会,而不是我的机会呢?”
经理正琢磨这句话的含义,舜卿一抬手腕,看了看时间,说道:“他们也该来了,我去门口接去。”
那些女学生们兴高采烈到了文华印染厂,就看见一个身穿西装的公子,在门口站着,越发显得遗世独立,俊朗不凡。几个女学生都好奇起来,见老师和教务主任上去打招呼,随后跟大家介绍:“这位何先生,就是我们这次活动的引导。”
舜卿摘了帽子,鞠了一躬道:“各位女士们好。”抬起头时还寻到了曼云。

放心

及至到了文华印染厂,看见门口等着的舜卿,曼云才发觉自己受了算计,实在是生出一肚子气。这边舜卿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做起学生们的向导来。
几个女学生也算是活泼开朗,笑问道:“先生是这家工厂的什么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工人。”
舜卿笑道:“难道工人头上也写着职业不成?不过我确实不是工人,是这里的——账房先生。”
几个学生哄笑起来,都说不像。舜卿只是微笑,也不反驳,带着学生们观摩了工厂,说起了印染的步骤。曼云虽然不悦,当着同学们也不好表现什么,只是陪着笑跟着走。旁边的女生说道:
“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说得实在是好。”
曼云一听,觉得可笑,说道:“不过说些他熟识的东西,有什么好不好的呢?”
同学说道:“奇怪,你平时是最能发现别人的好处的,怎么今天变了样子?”
曼云一听,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未免显得刻薄,就说道:“你倒说说,他到底怎么个好?”
同学说道:“你看,我们这群外行人,说深了,我们不懂,都不注意听了;说浅了我们又觉得没有意思,你看他说了这一路,我们也没觉得乏味,只觉得有趣,这就实在不容易了!”
曼云笑笑:“经你这么一说,倒真是这样了。”曼云嘴上这么说,到底不能抵消她对舜卿的厌烦。
舜卿这边正说着,回过头来说道:“后面的同学,可不要掉队了。”说着,还冲着曼云多看了两眼。
曼云脸一红,想到自己面上并没有与他决裂,也不好不理睬,便笑着点点头,继续跟着往前走。到了办公区,舜卿停住脚步,说起中国民族印染工业的发展。一群女学生虽然不关心国事,但是听说了国内技术的落后,外国企业的压榨,也总是义愤填膺。
舜卿说道:“中国民族工业先天不足,后天又受外国资本的挤压,所以发展起来步履维艰。虽如此,我依然觉得实业救国才是当今国家之要务。要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在国际上说起话来才能更有底气。”
底下有个学生说道:“先生这话倒跟四年前愤然离职的何总长的思想极为一致!”
一个人感叹起来,其他人也跟着想起来:“先生也姓何,难道跟这位前辈有渊源吗?”
舜卿不好否认,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底下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觉得十有八九是有些亲戚关系的,只怕还是极亲近的关系。
“这间工厂该转的能转的我们都看过了,各位还想了解些什么?”舜卿问道,不等学生们回答,自己先说道:“后面仓库有一些样品,不如各位随我去看看?”
众人答应着就跟着舜卿往仓库走去,到了仓库,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成熟干练,自有一番风情。
舜卿停住脚步说道:“说起这工厂里的产品,我并不十分熟悉,就请我们的文员秦小姐给各位介绍吧。”说着便跟那位年轻女职员示意了一下。
这些养尊处优的学生们自然感觉新奇,说道:“何先生这里还雇佣女职员吗?”
舜卿笑道:“怎么各位都不了解当今的局势吗?别说我这里的女职员,现在社会上还有女警,女司机,女海关,女银行职员,再过两年,怕还有女经理,女厂长呢。”
学生们听见舜卿这样敬重女性,心里也很高兴,随着秦小姐进了仓库,舜卿却站在一边,等曼云路过身边时跟了上去。
“密斯汪,你竟然在这个班里,真是巧啊!”舜卿笑道。
曼云心下觉得好笑:哪里是巧呢,分明是早有预谋的。但是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笑道:“是啊!上次的事情,我很不好意思呢,何先生回去没有生病吧!”
舜卿笑得一脸温暖:“我哪里那么容易就病了呢,说起来密斯汪也不用内疚,也是我冒昧了。”
曼云一怔,想不到他会这样说,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垂下了头。他们走在最后面,静静地走着。
舜卿对曼云也有了些了解,知道她这样沉默绝不是出于羞涩,因此不敢轻易搭腔,想了许久,说道:“怎么密斯孙不来呢?”
曼云说道:“鹏清并不跟我一个系,所以也不能过来。”
舜卿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说起来我与密斯汪共同认识的朋友,在协和女校,恐怕只有密斯孙了。对了,还有一位我们都认识的人,最近就要回国了。”
曼云听他这样说,就知道出了吕璧成自然没有其他人,便说道:“何先生也认识吕先生?”
舜卿笑道:“先生这些年在美国求学,我三年前曾经在美国各地游历,有幸结识了先生。”
曼云听说吕璧成要回来,一时高兴起来,也不管舜卿怎么回答,只是盘算着要怎么找吕璧成叙旧。只是想起吕先生回国的事情,还没有跟自己说,先被舜卿知道了,便觉得交情不浅,因此也带着疑问。
曼云还没问出口,舜卿先说道:“家兄在美国遇见先生,听先生说起,昨天刚刚打电话才知道的。”
曼云点点头,想到关于吕璧成的消息,自己迟早会知道的,便也不是十分好奇。舜卿见她不说话,他也不好在一旁聒噪,就默默走在曼云身边。
曼云倒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对前面的同学喊了一声,说道:“这块布料像不像今年你新做的那身旗装的料子?”
同学闻声转身看看,惊喜道:“好像啊,恐怕就是吧!当初裁缝就说,这料子厚实,染得也见功夫,真的是贵厂出的么?”
舜卿笑道:“这种花色是我们新进的德国压花机压出来的,据我所知,国内并没有哪家印染厂还有这个花色。”
同学听他这样说,有些得意,说道:“这样说来,我倒是赶了一回时髦呢!”
这下子,其他的女学生们也都提高了兴趣,纷纷在样品中寻找自己看着眼熟的布料花色。曼云并不想多同舜卿说话,便拉着身边的同学看布。这时一个女学生说道:“何先生这里既然这么多新鲜的布料,不如卖给我们几匹,让我们带回去啊!”
一群女学生,平时是极爱美的,听见有人这样建议,也都纷纷附和。舜卿笑道:“既然你们来这里,自然没有买去的道理,你们看上了什么,只管带回去,大不了我记一个假账,把经理蒙骗过去。
众人都笑起来,以为他不同意。舜卿又说道:“记假账是说笑了,不过送各位几匹布还是可以的。各位尽管拿,都算到我的账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要怎样做。这时秦小姐说道:“各位小姐不要犯疑心,我们这位何先生最大方好客的,他可不是开玩笑。”
这时一个女学生站出来说道:“一个账房先生,也能这样阔绰么?可见你刚才是骗了我们。”
舜卿笑道:“我没有骗人,在下确确实实是管账的。不信你们去问经理。不过在别的地方还有些差事,所以比一般的账房手头宽松些。再说这些布料也不值几个钱,就当为北京城增添几抹色彩罢了。”
“何先生又说笑,我们拿了您的布,也不会缠到树上,怎么会给北京增添色彩呢?”一个学生说道。
舜卿答道:“虽然不会缠在树上,可是你们做了新衣服,穿在身上走上大街,不就给北京增添色彩了吗?”
众人听了,都红着脸低头笑。曼云心里忍不住冷笑:这样的纨绔子弟!
舜卿这时凑到曼云身边,问道:“密斯汪可有喜欢的?”
曼云说道:“我平时不大去买东西,对于这些也没有什么鉴赏能力,不过贵厂出的,必然都是好的,我不会挑,那就不挑了。”
舜卿说道:“我知道,以密斯汪的家庭身世,自然是瞧不上这些东西了。不过你的同学们兴致都很高,你若是不选两件,是不是有离群之嫌呢?你的同学们怕总有几个人会在意的。”
曼云一皱眉,说道:“何先生这个样子,让人很不愉快!”
舜卿知道她要这样说,反而笑着脸问道:“啊,这是如何说起呢?我真心诚意要送密斯汪两件东西而已,刚才的话也是为密斯汪着想,您何必曲解我一番好意呢?”
曼云冷笑道:“何先生一番好意看来我不得不领了?那我就要了。”说着,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匹布,说道:“多谢何先生了。”
舜卿笑道:“密斯汪不要生气,我绝对没有威胁冒犯的意思。我觉得我们有什么误会,不如找一天我们一起聊一聊?”
曼云笑道:“我跟何先生接触不多,哪来的误会。”
舜卿正色说道:“我这个人,熟悉不熟悉都爱开玩笑的,就是你的同学们,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尚且爱说笑的。对于密斯汪,我可能开玩笑过头了,以致密斯汪厌恶我,也是我自作自受。我初回国内就听说密斯汪大名,及至见过之后,更觉得小姐处事落落大方。密斯汪若是觉得我冒昧,我却要辩解一番。古人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可见友情是不按时间增深的。我倒有些和密斯汪结成倾盖之交,密斯汪是嫌我高攀了么?”
曼云听他正正经经说了这样一大通话,倒觉得他还是懂得为人处世之理的。可是即便是说了这些,曼云也还是觉得他未必说的是真心话,万一摒弃前嫌之后他又戏弄自己,那真是无法挽回了。于是曼云只是面上笑笑,说道:“何先生对我的评价实在叫我心虚,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学生罢了。况且以贵府财势,还说高攀我,那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舜卿连忙道:“既然曼云小姐不觉得高攀,那么我们何不交个朋友呢?”
曼云说道:“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么?何必如此刻意呢。”
舜卿见她步步为营,不由得叹息道:“曼云小姐,你不放心什么呢?”
曼云听见他说这话,竟觉得浑身一震,愣住了,只是站住,并不往前走。一会儿,便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呢?我又不是林黛玉。”她还想说舜卿也不是宝二爷,可是想到这样一说,倒像是和他很亲密似的,便止住了没有说。
舜卿想到:我何尝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放心呢?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曼云身边跟着。
游完了库房,已经正午,工厂安排了伙食,很是丰盛。吃过饭,一群人在大门口照了几张相片留念,之后便趁着太阳还好出发回城。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提起今天的收获,没有不高兴的。即便是那些家境优渥,不稀罕这几匹布的,也因为出来见了些新鲜事物而高兴。曼云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跟着同车的同学们一起笑,也不多说话。
回了汪府,汪太太和伯荪都在家,她过去上房请安,看见桌上摆着几张请柬。还没有开口问,就听见伯荪说道:“云儿认识何舜卿,何先生?”
曼云一怔,随即说道:“只见过两次而已,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记得。”
伯荪笑道:“何必这样说呢!我才听世番说,你们也算是相熟的。过几天他们家办跳舞晚会,还
给咱们家发了三张请柬呢。”
汪太太笑道:“这个何先生真有这么厉害?不过给咱们发三张请柬,老爷还要亲自过问?以前我听世番说,这个何先生很有钱,但也不至于此吧!”
自从曼珺曼云进入社交界以后,凡来了请柬,一律送到几位少爷小姐处,就是总长次长家来的请柬,伯荪都不大过问。今天一反常态,也叫汪太太疑惑。
伯荪笑道:“你哪里知道,这个何先生是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的父亲是以前的外交总长,在外国人那里说话很有分量。现在虽然不从政了,政府里依然有不少旧故。更何况人家几代为宦经商,财力雄厚,就是冯司令,大总统也不敢小觑的。他们肯这样赏脸,可见对我们家还是很器重的。”
汪太太笑说道:“我们家的少爷小姐在北京的社交圈子里也有些名气的,不请倒叫人奇怪了。”
伯荪摇摇头,说道:“我还是觉得何先生有特别的用意,我怎么也没听部里的其他人说收到了请柬?潘次长,严总长家里都没有,单单我们有,你说,这不是特别的青睐么?”
曼云不耐烦听伯荪老说些这个,便说道:“父亲,太太,我先回去了。”
伯荪说道:“你先等等,这个何先生,你是怎么认识的?”

寡母

曼云一愣,发觉汪太太的眼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便小心说道:“在月初姐姐的婚礼上见过一面,互相知道了名字而已。”
伯荪说道:“这个何先生很了不起,他的姐妹也都是美国名校的学生,你要是能跟何家好好相处,自然能够学到不少东西,你不是还想出国吗?”
曼云一惊,说道:“父亲……不是觉得女孩子出国不稳妥吗?”
伯荪说道:“我们在国外也没有什么可以照应的人,女孩子去了外国,即使有钱,没有亲戚也实在叫人不放心。若是你能和何家的两位小姐成了好友,她们的朋友也能照顾你些。”
曼云笑了笑,说道:“可是我与这个何先生实在是不熟悉,他的姐妹我也不了解,未必能够投机。”
伯荪笑道:“那你也要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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