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树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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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树皆秋色-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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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华蓉的电话机一直很安静地泊在桌子上,就仿佛死了一样。
  其实华蓉根本就没有料到老五不打电话会给她的内心带去什么样的冲击。华蓉先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她也没有见过老五,反正她对老五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从此当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又有何难?三天过去了,老五就真跟消失了一样,华蓉这时发现自己错了。
  第二天她还能让自己坐在桌前工作,老五没来电话,她还能安慰自己,说没什么了不起的,过几天就好了。可到了第三天,她的心里就已经空得什么都没有了。她只能坐在电话机前呆守着,希望老五的声音能从那里出来。华蓉不去阳台上望山,她站在北边书房的窗前,不时地朝着那栋老旧的教工楼张望。她想老五,哪一盏灯会是你的呢?她想老五,你真的不打算理我了?她想老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早上起来,华蓉头疼得厉害。她给教研室打了个电话请病假,要求将硕士生的课挪到下星期补上。华蓉没有吃早餐,连牛奶都没有喝。她躺在床上,昏昏而睡。一个人生活最害怕的是生病。一旦病倒,极易万念俱灰。因为这时候屋里会静得仿佛没有活物。没有人问长短,也没有人问冷暖,想喝一口水都不是一件易事。华蓉想,整个世界都似乎与她无关了,她的生生死死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人这样活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华蓉开始流眼泪,无声地悄然地流泪。泪水将她的枕头浸湿了。
  电话却还没有来。
  十六
  华蓉病了两天,第三天她开始好转。于是她爬了起来。两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华蓉的脸一下子如刀削下去一样,裤子也肥了一圈。她走路有些虚,一高一低的。但华蓉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要振作起来。她是老师,她有学生,她有工作,她有责任。支撑人一生的柱子有很多,缺了一根,比方爱情,但还有其他。剩下的柱子照样可以把华蓉的人生高高撑起,撑得亮亮堂堂的。
  华蓉带了八个硕士生,另外还有其他几个进修的老师听她的课。学生们很体恤她,见她身体尚虚,为她倒了茶,又让她坐在椅子上。华蓉努力让自己保持状态。她讲课从来都有张有弛,纵是生病刚好,她也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的声音呈现病态。这么做当然会有些勉强,一勉强,就吃力。于是讲完课下来,华蓉的衣服都被虚汗湿透。她几乎无力走路回家,两个女生见她如此,就叫了男同学用自行车驮着她,一直送她到家。
  华蓉没有胃口,便以面包代饭。电话响时,华蓉没在意,这时候的电话多半会是教研室打来的,不是学习就是开会,华蓉常常烦这些电话。结果当华蓉接起电话,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老五的声音。华蓉一下子泪水盈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五没有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反而有些小心翼翼的。老五说,你病了?华蓉说,还好。老五说,我看到你的学生用自行车驮你回家。华蓉说,只不过有点虚而已。老五说,有没有去医院看看?华蓉想到自己躺在床上寂寞而孤单的两天,眼泪便一条条往下淌。华蓉说,已经好了。说了这四个字,华蓉觉得自己行将呜咽出声了,她便强忍着自己,迅速地说,没事我挂了。然后她便挂了电话。
  结果华蓉连面包都没有吃,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便索性上床睡觉了。
  晚上十点,电话铃像以前那样准时地响起。在这个时间段响起铃声仿佛业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因此它让华蓉有些心惊肉跳。电话当然是老五的。华蓉一接起电话,老五就说,明明是你先不理我,你还对我使气,你说我冤不冤呀!我想了几天,觉得我这么冤下去可不行,我非得翻案不可。冤有头,债有主,你得给我平反才行。老五的声音朗朗的,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像华蓉第一次听到时那样。
  华蓉说,我哪有不理你?我只不过是出差没开手机罢了。老五说,还狡辩。明明知道我惦记你,你就故意不开手机。你这不是存心不想理我又是什么?华蓉想说,因为我们的交往不公平,你见得到我,能掌握我的行踪,而我却不知道你,就连你走到我面前,我也不认识。但华蓉终是说不出口。华蓉想,如果她提出两人见个面,而老五不同意,那她该是何等尴尬。
  老五不介意华蓉沉默,老五说,今天老六跟我说,他表哥和表弟到汉口来看他,两个人都是头一回进城。他们从二桥搭车过来,看到这么大的桥,特别激动。一见老六,就讨论修这样一座桥得多少钱。老六的表弟说,起码要一百块钱。老六的表哥就训他的弟弟,说一百块钱修个呵欠呀,少说也得一千块。老六的牙都笑疼了,等他们走后,老六就跟我说,这俩人真是笨呀,这样一座大桥,少了一万哪里修得成?你说,老六跟他们有什么差别,一万块钱就能修二桥,再怎么少,也得花十万吧?
  老五学的是黄陂乡下话,学得绘声绘色,华蓉想不笑都不行。于是她就笑了。等到老五说十万时,华蓉已经无法止住自己的笑声,华蓉说,十万修你个头呀。
  老五也哈哈大笑。老五说,老六的这一招真灵呀。华蓉说,什么意思。老五说,老六说他最会哄女人,有一回,他正追的一个女朋友生气了,他就装傻讲了这个笑话,女朋友笑得一塌糊涂,然后气就消了。我不相信老六的这一招会这么灵,今天特地试一下,发现果然是灵哎。华蓉说,原来你是拿我当试验品?老六说,是呀。试验成功,你笑了。我奶奶说过,笑过的人不准再回头接着生气,那样会夭寿的。
  华蓉无可奈何。
  十七
  老五又开始给华蓉打电话了。老五依然一副没心没肝的语气,今天给华蓉讲个笑话,明天又给华蓉来段牢骚,有时候也讲讲他复习的情况。华蓉问老五是要考博还是考硕,老五哼哼哈哈的,表示等考取了,自然会告诉华蓉。华蓉问老五需不需要自己帮忙,老五也哼哼哈哈的,说目前暂时不需要。有一天周末,华蓉半开玩笑地,说想请老五吃顿饭。老五忙说他不会便宜华蓉,等他录取了,他非得让华蓉在汉口最豪华的地方请他吃饭。华蓉便笑说为什么非得是她请。老五说,教授钱多呀。
  华蓉想,她已经主动把球扔给了老五,老五居然轻易绕开了却又给人感觉接下了球。
  有一天,华蓉的学妹刘雯从日本回来。刘雯是华蓉读研时的同学,两个人是上下铺的关系。刘雯也没有成家,单身一个人过。但刘雯有一个同居的男友。刘雯落落大方地带着男朋友一起回母校看老师和同学。晚餐就在华蓉家吃。刘雯在吃饭时就大谈同居比婚姻更好的理论。刘雯的男朋友也与她持同样的观点。刘雯劝华蓉不必要婚姻,但一定要找个男人同居,彼此可以相互照应。喜不喜欢都没关系,过得去就行。华蓉说,你讲得有道理,但我操作起来有难度。刘雯问为什么。华蓉说,我就没有机会去认识男人。我这里只有男学生,没有男人。刘雯就笑,男学生毕业了,不就是男人?华蓉也笑,说你没发疯吧,找小不点同居?刘雯大惊小怪道,喂,什么时代了,你还这么守旧?这可是国际潮流哩。
  刘雯送给华蓉一部从日本带来的子母电话。电话有来电显示。刘雯开玩笑说,如果有男人给你电话,对他印象好,也不必让他留电话号码,免他多疑,对你感觉不好。你直接反打过去找由头接近就行了。华蓉很高兴,她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老五再打电话过来,就可以查到他的电话号码了。
  华蓉送走了刘雯,正琢磨着换电话,老五的电话就来了。华蓉说,咦,你今天早了几分钟,再晚一点,我就换电话了。老五说,什么换电话?华蓉说,我同学从日本来,送给我一部电话,特别漂亮,还有来电显示。往后,你不管在哪里打电话,我都能抓到你。老五说,还用这么麻烦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你不就行了?华蓉心里微怔一下,说,你什么时候买的手机?老五说,有一两个月了。华蓉说,你怎么不把号码告诉我?老五说,你也没有找我要呀?我还以为你怕浪费自己的电话费哩。华蓉说,你好过分。你害得我有事想找你的时候,死活要等到晚上。老五便笑,说我怕我正在打着麻将,你的电话打来了,把我这点好形象都弄没了。华蓉说,天知道你是什么形象。老五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形象?年轻英俊,明亮开朗,活泼健康,幽默大方,基本上是人见人爱哩。华蓉笑,说你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哪有这么夸自己的。老五说,这年头,就讲究自吹自擂,用报纸的语言就是,隆重推出自己。华蓉说,哪个导师有你这样的学生,连课也不要上了,从头笑到尾。老五说,不会。我上课时特别严肃,我是一个勤奋刻苦的好学生。华蓉就又笑,说告诉我,你是哪个导师,我要问他是不是有你这个学生上课特别好玩。老五说,哈,想查我的底细呀,我可不上当。
  华蓉一下子沉默了。华蓉想,难道我不能知道你的底细吗?老五似乎察觉出华蓉的沉默,说你不高兴了?华蓉想了想,终于把她想过好久的话说了出来。华蓉说,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关于你的事?老五说,因为……因为……老五第一次打了结巴。打完结,老五迅速地说,这有什么意义呢?
  华蓉想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不如都说了吧。华蓉说,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坐在一起说说话吗?我没别的意思,作为朋友,聊聊天也可以呀。老五说,可我有别的意思。华蓉说,什么意思?
  老五突然大笑起来。
  华蓉感觉得到他全身都被笑声震动。华蓉心里突然发紧,她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老五笑完了,说你别误会了,我不是笑你。我是不满意你的话。你觉得我们俩个是简单的朋友吗?华蓉的心突突地跳着,这下连全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华蓉说,又怎么不是?
  华蓉期待着老五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华蓉觉得她有可能听到她最想听的话,那是她期待已久的东西。华蓉在心里积极地思索她将如何回答老五的那些话。华蓉想,如果老五向我表达爱意,我最好还是要婉拒他才是。我要告诉他,我们俩个没可能。
  但是老五却没有。老五突然转了话题。
  老五说,喜欢旅游吗?华蓉心里顿了一下,说喜欢。老五说,你去过九寨沟没有?听说那里的水色天下第一,漂亮得无词可以形容。
  华蓉立即索然。全身紧张的肌肉又一点一点松散了下来,松散得仿佛垮到了地上。自然风光再美,却不是这时候谈的。九寨沟华蓉去过,曾经为那里的美色欢呼和惊叫。但现在,九寨沟却煞了她的景致。华蓉很想挂电话了。
  老五说,等考完了我带你去旅游好不好?去九寨沟?或者走得再远一点,去西藏?华蓉淡淡地说,好呀。华蓉的回答有些机械。华蓉想,从理论上说,你已经带我去了好几个地方。你只不过说说而已,这种承诺,难道我还会信?
  老五说,你的呼应不太热烈哩。下面我要说句话吓你了。如果我们一起出去玩,两个人开一间房,你敢不敢住?
  华蓉以为自己会有震动感的,却不知为什么,她一点感觉也都没有。因为华蓉的心情已经淡下去了。她根本就不信老五真会有一天同她一起出游。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知道老五了。但华蓉还是笑着回答了老五的话。
  华蓉说,我没有不敢的,我只有不信的。
  十八
  整个夏天,华蓉都与老五热线联系着。炎热的日子容易让人焦躁。老五的电话就仿佛是清凉的风,将泊在华蓉屋里的暑气驱除一尽。
  这期间,华蓉也出差过两次。华蓉走到哪里,老五的电话就追到哪里。有时华蓉遇到什么事,也会打老五的手机。牵挂老五和被老五牵挂成了华蓉生活中极其重要的内容。
  但是老五仍然是一个谜。华蓉对他知之甚少。好在华蓉也想通了,华蓉想,你不想我见你的面,你不想我知道你的事,你不想我了解你的为人,你什么事都只是说说而已,但这都无所谓,只要你天天给我电话,只要你牵挂我关心我,便已足够。
  暑假期间华蓉没有回家。虽然父母从远方打来电话,劝她回家来休息几天,但华蓉没有答应。华蓉一来觉得过年反正要回去,二来她也想利用暑假,把手上的项目做完。华蓉心存一丝希望,那就是老五如果考试完,万一来真的要约她出门,她不能因为项目在手而导致去不成。所以,她得抢时间完成了再说。不过,这样的隐情,华蓉自然对谁也不会说。就是对老五,她也只字未露。
  但老五却回家去了。华蓉只知道他回湖南,但是湖南的什么地方呢?华蓉却全然不知。因为老五没有说,华蓉也就懒得问。其实华蓉顺便问一声也没什么,说不定老五也正等着她问,但华蓉却想,如果你想要让我知道,你就会主动说。她一点也没有想到,也可能老五会想,如果你想知道,你就会主动问。
  老五在老家,时断时续地给华蓉打电话。更多的时候是华蓉打过去。有时候老五在打牌,有时候老五在跟人唱歌,华蓉多半只能匆匆讲几句话。连着几次下来,华蓉觉得老五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心里便有些不快。
  有两天,华蓉试着不打电话,想看老五会不会打过来。结果老五竟然没打。华蓉心里酸酸的,满不是滋味,只好还是自己打过去。料想不到老五却没有开机。
  华蓉因此而难过了一天。华蓉想老五你太过分了。你明知我等你的电话,你却故意不打过来。
  好在当晚老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老五说你前两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华蓉说你不是也没有给我打吗?老五说,我这边家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华蓉说,我昨天给你打了,你没有开机嘛?老五说,哦,昨天呀,我跟朋友进山里玩去了,手机没了电。华蓉心里委屈得慌,但又不好说什么。老五见华蓉不说话,便说,你不要这么小心眼好不好?华蓉说,我怎么小心眼了?我又没说什么。老五说,算啦,要是为这种小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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