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树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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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树皆秋色-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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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华蓉又是拥抱又是握手。钟瑛教授因与华蓉一起开过好几次会,彼此很熟。钟瑛教授说,你怎么又年轻又漂亮了?你好像倒着长哩。华蓉笑道,哪里会?你拍我马屁可没什么好处。钟瑛教授又说,我记得你说,成都的天气总是阴沉着脸,特别容易让心情不爽。今天你看上去很爽呀。华蓉说,是吗,那样的蠢话也是我说的?不过我今天的确心情很爽。
  汽车很快朝成都市区驶去。
  华蓉这次记得打开手机了。如果手机铃响,肯定会是老五。因为除了老五,没有人知道这只手机的号码。王志强虽然教会华蓉使用手机,但华蓉却没有把手机号给他。华蓉想,这是我和老五的专线哩。
  便是在华蓉愉快地漫想着时,老五果然来了电话。老五说,平安到了吗?华蓉便笑,说不平安能接你的电话吗?老五也笑,说怕你要交代遗嘱哩。华蓉大笑了起来,说这次你没机会,只能等下次了。华蓉笑时,头仰在了座椅上,钟瑛便斜着眼望她。
  十三
  成都之行,是华蓉生平最愉快的一次出差。虽然一连好几天,成都都是阴着面孔,但华蓉却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成都更好的地方了。普天之下,四处光明。华蓉作论文演讲时,满脸流光溢彩,声音洪亮。下来后,钟瑛教授三番两次盯着她,说你有些不太对劲呀。华蓉便笑,说恐怕是你不对劲吧。钟瑛教授说,不不不,以前从没见你有这么多电话,也从来没有见你笑成这样。华蓉便笑而不答。
  人在成都的华蓉,每天都接到老五的电话,少也有两通,多时甚至早中晚都有。华蓉担心他的电话费居高不下,老五说他没那么傻,他是用卡打的,有时还会用网络电话,不要钱。华蓉觉得老五的本事还真大,这些事,华蓉想也想不到上面去。老五在电话里问成都的天气,又问华蓉演讲得怎么样,有没有把男教授们镇住。还说成都男人喜欢坐在茶馆里摆龙门阵,要华蓉也去坐坐,闻闻人间气息。
  华蓉说,你觉得我平常连人间气息都没闻过?老五说你那虽然也是人间,但没气息。华蓉说这话怎么讲?老五说,人间气息就是要有些脏兮兮臭哄哄的味道,要有人吵架有人胡说的声音,要屋子里一派凌乱,你有吗?华蓉回答不出来。华蓉那里是没有。华蓉有的只是山上的树和鸟。华蓉看树被风吹,听花开的声音,闻植物的清香,被鸟叫感动。
  老五便要华蓉无论如何去爬一趟青城山。老五说,这地方可能适合你这样的人。但华蓉没去。青城山华蓉以前去过,华蓉从来也没有觉得青城山适合她。华蓉倒是喜欢都江堰。她觉得站在都江堰的江畔,会觉得人的智慧和创造力量真是无穷无尽。华蓉想,老五你以为我对那些空灵的东西有兴趣?我是一个科学家哩。
  会议一结束,华蓉就回家了。刚进门,老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华蓉说,你也太神了吧?好像跟踪我似的。老五说,我正要去食堂买饭,看到一辆普桑往你们楼开,我想会不会是你在里面,就盯着看了一下,果然就看到你的头。华蓉说,这么巧。老五说,缘分嘛。华蓉心里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老五说,你别紧张,缘分也不光是说男女缘分,还有什么朋友缘分、师生缘分、难友缘分、同牢缘分哩。华蓉笑了,说是我紧张还是你紧张?老五也笑,说我还不是怕你骂我?华蓉说,我骂过你吗?老五说,目前为止还没有。好啦,我不跟你多说了,要不食堂该没饭了。
  华蓉放下电话,将屋里的窗子全都打开。山上有几束杜鹃花开着,粉粉的,仿佛发现华蓉立在了窗前,便努力地散发着自己的能量,展示自己的美丽。
  华蓉没有看到。华蓉现在心不在山。依然生长着的绿树和鲜花,依然吹来拂去的风,依然披着阳光金边的山顶,虽都在华蓉的视野内,却都没有从华蓉的眼睛进到心中。
  华蓉的情绪沉溺在一种她自己也弄不清的漩流中,这漩流流转飞速,令她的内心激扬而动荡。
  华蓉出行从来都没有这样被人牵挂过。从来都没有人对她出门是否顺利,回家是否平安有过关注。从来都没有人因为她的无恙而松一口气,因为没有人为他提着气。从来也没有人恐她在外寂寞而时时问候。现在华蓉都有了。她有人牵挂,有人担心,有人关注。不管这些东西来自什么样的心情甚至目的,反正华蓉都有了。有了这一切,华蓉的人生变得何等的丰富和充实。
  晚上,老五按时打来了电话。老五用一种惊喜万分的语气说,我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原来那盏北斗星就是你的呀。你一走,它就熄了,让我们好舒服了几天,打牌看球喝酒,样样都玩了一轮。今天老六正吆喝着找人斗地主,结果突然看见灯亮了,老六沮丧地蹲在地上捶脑袋,说不是都说是那老教授去世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呢?我这才想起,这灯应该是你开的。
  华蓉差点笑岔了气。
  十四
  早上华蓉起床的时候,突然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她很想见见老五。
  这个念头一起,便挥之不去。认识老五这么久,两个人在电话里说话也已经十分随便,甚至有一些亲昵的意思。华蓉什么事都向老五讨主意,而老五对她的关切和体贴也令她对老五生出许多依恋。这一点,华蓉想,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然而她对老五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老五是哪里人,老五多大年龄,老五学什么专业,老五长得什么样子,老五有多高的个子,老五住哪一间屋,老五的电话号码是多少,老五在哪个教授门下,甚至老五现在是学生还是教工,诸如此类,华蓉始终没有问过老五,而老五居然也就从来没有说过。如此这般,就仿佛老五一直深藏在暗处,却将她所有的行踪都掌握在手中。
  华蓉觉得这显然不合常规,但又无法说出所以然来,因为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人家老五,老五又凭什么要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呢?
  这天老五打电话来,话说到一半,突然说,哎,你今天这条裙子很好看哩。老五现在已经不叫华蓉为华教授了。老五叫她“哎”。华蓉说,你看到我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老五说,打了呀,我朝你笑了笑,你也朝我示意了一下。华蓉惊道,是吗?她使劲回忆哪个学生跟她打过招呼,但却回忆不出来。因为校园这么大,走在路上,总会有学生热情地叫她一声。华蓉说,那你可以报名字呀。老五说,好几个同学一起走,我不好报呀。华蓉说,这好像不太公平哩。你总能看到我,而你走到我面前,我却不知道你是谁。老五说,学校不就是这样?学校老师只有几千个,学生却有几万人。学生可以把老师的底细弄得一清二楚,老师却没办法认全学生。再说了,我都走到了你面前,你却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是不是也有些问题?
  老五的话有理有节,回得华蓉无话可说。华蓉想说,难道你不想我们坐在一起喝喝茶,当面说说话?但话到了嘴边,华蓉还是没有说。华蓉觉得俩人见面的话,应该由老五先提出来。
  但老五就是不说。老五只是一如既往地给华蓉打电话,在电话里说许多笑话,华蓉听了虽然也跟着笑,但心里却觉得已经没有以前有趣了。好几次华蓉找些事情套老五,想让老五提出来彼此见个面,但老五不知是真的感觉愚钝,还是装傻。华蓉说,听说《英雄》的电影很好看哩。老五说,是呀,我前两天刚看了。值得一看。华蓉说,哪天买张碟去看看算了。老五说,不行不行,这电影最好要去电影院看,而且得去好电影院,那样才能找到享受的感觉。华蓉说,一个人看电影有什么劲。老五便说,哪天我有空带你去看。华蓉说,好呀。
  老五在这里放了话,可什么时候老五有空呢?
  好几回,华蓉说,老五,这几天你忙吗?老五说,还行,也不算太忙。华蓉说,没打算出去消闲消闲?老五说,去了,星期天跟老六几个坐了一下午的酒吧,没劲透了。华蓉便没说什么,心道,你有空跟他们坐一下午的酒吧,怎么就不想用这个空儿陪我去看《英雄》呢?
  华蓉当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来。
  老五有一天看了一个纪录片,拍的是湖南岳阳的张谷英村。老五在电话里跟华蓉说,那个村子太有意思了,哪天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华蓉说,好呀。我也很喜欢看这样的地方。
  话是老五挑起来的,华蓉真还存心等了。结果老五后面的话就再也没有。老五说的哪天到底是哪天呢?华蓉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日子。
  时间长了,华蓉渐渐觉得心口有些堵。老五在电话里说笑时,华蓉的笑声多少也有了一些勉强。
  这天是周末,一大早,华蓉还没有起床,梅芜打电话来,说有事想请华蓉帮忙。梅芜说她今天应该去荆州讲三天的课,可是王志强的姐姐明天一早从美国回来,她实在没办法走得开,想请华蓉替她去讲,讲课费全部由华蓉得。
  华蓉有点犹豫。按说梅芜遇到这种情况,她理应帮忙,但要华蓉把手上的工作停下,她又觉得太浪费时间。梅芜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梅芜说,知道你也有困难,不过,我不找你找谁呢?吴教授的儿子周末回家,他肯定不愿意出去;李教授那边,他老婆说好容易一家人在一起呆两天,最好别出门。你看,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就只你最清静。你只当是自己到下面去消闲度假的,好不好?
  梅芜的话说到这地步,华蓉不答应也不可能了。梅芜见华蓉的意思是同意了,便忙不迭地告诉华蓉汽车几点来接,谁人接待,授课内容是些什么,讲课费是多少,住宿要达到什么标准,诸如此类。梅芜末了还追加了一句,梅芜说,他们给我的讲课费比别的老师要高两百块,我让他们照我的标准给你,你千万不要在外面讲哦。华蓉一笑,说你最好让他们少给我两百,我保不准会跟人说的。
  华蓉觉得应该把自己下午出差的事告诉老五,可是她却没有老五的电话。她无法通知老五。她唯能做的,就是打开手机,等着老五晚上打电话去她家找不着人时,给她打手机。华蓉想着便有些烦,两个人的交往,为什么她必须这么被动呢?
  刚吃过中饭,车便来了,华蓉急急忙忙地跟车而去。
  一个小时不到,车便行驶在江汉平原上。平原无山,高速公路的两旁绿野无边。间或地有些小树散漫地立在田野上。树下偶尔会有一幢红砖的民房,孤零零地被绿色衬着,越发显得鲜艳。华蓉想,老五说过好多次要与她一起出门,却从来没有兑现过。老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华蓉真是搞不懂,老五给予她这么多的关心和牵挂,却偏不肯让她见他一面,难道他长相奇丑,害怕华蓉见后而厌恶他?可是不对,老五说过,每次他陪老六去相亲,对方总是把他看中了,这说明老五的面貌是很讨人喜欢的。可为什么,华蓉就不能见他呢?或者是他比华蓉年龄小得太多?华蓉想年龄算什么?见上一面又没打算要与他怎么样,就算小二十岁又有什么好怕的?华蓉心里有一万个问题千转百绕,百思不得其解。郁在心里的闷气便在这拆解不开且驱之不散的问题中越来越浓。浓到一定程度,便形成了愤怒。华蓉摸出手机,果断地把电源关了。
  十五
  华蓉从荆州返回家中时,天已经大黑。屋里三天无人,已经闻得到灰尘的味道。华蓉将所有的窗户打开透气,顾不得吃饭,便开始做清洁。
  一个房间的地还没有拖完,电话铃就响了。华蓉心里“噔”了一下,心知这一定是老五的电话。华蓉拿起电话,老五的声音果然嘶嘶啦啦地在耳边响了起来。听惯了这声音,三天没有听到,华蓉突然觉得好亲切。
  老五说,你怎么回事?出门了招呼也不打一声,手机也不开,你这不是存心让人急吗?我先还以为你病了,绕圈子打电话问了梅教授,才知道你去了荆州。为什么不开手机?郁在华蓉心里的闷气还滞留在那里,迟迟未散,所以华蓉说,我觉得开不开都无所谓呀,所以就没开。
  老五仿佛噎住了,半天没说话。华蓉也不说。华蓉想既然连面都不想见,打电话又有什么意思?电话两头都沉默着。
  最后还是老五先开了口。老五声音低沉了下来。老五说,好吧,既然你这样想,我也没话讲。华蓉作潇洒状地笑笑,说没话讲就没话讲口罗,我也无所谓呀。华蓉的话音一落,老五那边便放了电话。
  华蓉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初没你电话时,我还不是一样过得!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现在仍然只当从来没有认识你这么个人。华蓉想着,从从容容地拖地抹桌子,然后为自己煮了一碗面。
  几天不在家,邮件将信箱都塞满了。华蓉忙不迭地收看邮件,回复邮件。有一封邮件是钟瑛教授写来的。上面说,虽然你说你什么都没变,但我看得出,你在恋爱。只有恋爱才会让你有这样好的状态。不过,我作为过来人,还是要提醒你,现在的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谨慎些,一定要弄清对方的底细。千万不要在一切情况都没弄清之前,就先动了自己的感情。那样,最后受伤的就会是你。
  华蓉读罢笑笑,她想钟瑛教授未免自负,难道她华蓉精神状态好一点就是在恋爱?现在的事实证明她并没有恋爱,可精神状态照样可以很好。
  处理完邮件,十点已经过了。华蓉冲了澡,习惯地坐在沙发上,仿佛等着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华蓉突然意识到,今天不会有电话了。她心里立即发空,但转念一想,没有也好。华蓉想罢,便到阳台上,看外边已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山。因为有灯光的照射,影影绰绰地能看到树在风中摇摆。
  但是,华蓉的心思却根本不在山上。华蓉耳朵一直注意着屋里,她怕万一有电话铃响她没有听见,就惨了。
  只是,华蓉的电话机一直很安静地泊在桌子上,就仿佛死了一样。
  其实华蓉根本就没有料到老五不打电话会给她的内心带去什么样的冲击。华蓉先以为这不是什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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