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轩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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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轩若何-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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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她。“那你以为,他说的是真是假?”
琉璃撇嘴。“这故事太过离奇,多半是假的。”
我摇摇头。“你错了,正因为离奇,才更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真要编,完全可以造个更妥帖的故事。最主要的,明月心此人,与小四一样,极擅易容,又同江上秋一样,很会做戏——嗯,说起来,这三人还真是颇多共同之处,又哥哥弟弟地称呼,别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倘使明月心真要混进相府,随便搞个大众脸,就轻松进来了,又何必费心编这个故事?
就我而言,这才是最大的不通之处。
明月心自然是为小四而来,保护也好,陪伴也罢,劝阻纠缠,无论何种目的,他都不需要成为何府一名小小的护院。如此甘心做低,甚至不惜以真面目世人,究竟所为何事,我就想不明白了。
而这样明目张胆地跟我照面,只怕人心里根本没觉得我是个威胁。
不过他是对的,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我并不曾太关心。
我只知道,小四不会害我,而明月心最听他话,估计也不会乱来。
这就够了。
府里多个美人,也不是坏事。
至少有一点,平日油盐不进,说话行事都小心谨慎到极点的何求,也因为他有了少见的人情味。
“公子,你是没见着,何求护着那人,比亲娘还地道。”琉璃悻悻地说。
我大概可以想见。何求在相府,诨名何铁皮。因的是他为人心肠冷,行事严谨圆滑,无缝可钻。这次居然如此轻易就放了这么一个背景不明的人进府,就算明月心的故事编得再好,或者不是编的,按说相府里又不缺护院,他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险。
想不到别的理由,我只能以为,皮囊的力量是无穷的。
比如身边口沫横飞的这个,平日里总嘲笑府里那些婆姨口水多过茶,自打明月心入府,还不是跟打了鸡血一般,每日搜罗关于他的八卦来嚼舌。
琉璃狐疑瞥我一眼,顿了顿,“公子,你那什么眼神?”
我捧着脑袋,叹气。“你家公子我烦啊!”
不想深究明月心的入府问题,还有一个缘故,是最近另有一事扰心。
这些日子与齐来的往来也好,在凤起境内为护矿建坝的事也好,林林总总的,江明佐与何太华两个,在朝上针锋相对的架势,每每升级,竟有不两立的势头。
有时候下朝了去江晋久房里与他对弈,会突然走神,看着对面人陷入沉思。
“走快些,就这么两步棋,何其轩你至于么?”他一面嘲笑,一面用捏着一粒白子的手轻点琥珀色岫玉棋盘催促。声音清脆,执子的手指比白玉更晶莹。
我回过神来,冲他莞尔一笑,将黑子落下。
江晋久瞟我一眼,落子成行。鄙夷道:“想了这么久,就是这样一着烂棋?”
手一抹棋面,“你输了。”
呃?这么快。我拣起黑子。“再来。”
“不来了。”江晋久修眉微蹙,“不到半个时辰,倒输了不下十次,没意思。”
我与他下的,不是围棋。我是个没耐性的人,那么长时间的运筹帷幄,实在不适合我,于是某日无聊闲的,就把五子棋的规矩跟他解释了一下。
小江果然是聪敏过人,一听就会,几次往来后我赢他就要费些力气。
我下五子棋很少输人,因为幼时齐教授教过我一个套路,很简单,却也很好用。
我还是齐萱的时候,罕有敌手,当然或者也因为我很少与人对弈。
平日半个时辰,我与他也就下个五六局,通常半有输赢,那已经是小江天才宝宝的缘故。
今日我的表现的确有失水准。
听到他嘲讽,也不生气,嘻嘻笑着冲江湖招招手。“江湖,帮我把上次画的飞行棋盘取来。”
因为娱乐花样太少,之前闲下来的时候我叫人做了一副飞行棋,盘面棋子都是木头雕的,上了四色油漆。其实这里人还玩麻将,只是规矩小有不同,另外么,就是牌搭子少。
我和小谢、小江全上,那也是三缺一,琉璃被我拉了几回壮丁后就死活不上桌了。
再叫,就一脸讥刺地道:“公子,毕竟尊卑有别。”
“谁把你当下人了!来么来么,好琉璃。”我好说歹说地拖着她衣袖。
“别价,”她小姑奶奶一甩手,“公子,我一个下人,月钱不比你的零花,那真是少的可怜。”
我讪讪收手。“说那么难听,好像我克扣你一样。”
琉璃暴起叉腰,手指几乎点到我鼻尖。“公子!你还不如直接管我要钱!”
好么,这丫头,自己牌打得不好,又爱点炮,怪谁?
“那怎么样你才肯打?”
“不来钱我就打。”
“算了。”不来钱谁玩牌啊!我幽怨地白她一眼。
牌桌上江晋久不由哼了一声,低低骂了句。“财迷。”
琉璃更不妥协,冷冷道:“公子实在缺人,找他啊!”手一指边上默然立着的小四。
我看看那张木头脸,立时兴致全无。心里叹口气,得,谁也别玩了。
谢清流一直笑着坐在那里看热闹,一手靠在桌上支着脑袋,偏头打量我。
自打小四进了府里,他看我的神气就有些古怪。
我虽自问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然被他看多两眼,总会莫名心虚。
“轩轩,”他另一个手里把玩着一张幺鸡,“不如你再娶一房,这样就不会三缺一了。”
周围众人脸色都是一僵,只有我一个哈哈干笑了两声。
“真好笑。”我说着,转头对上江晋久一对雪亮大眼。
“一点也不好笑!”他霍然站起,拂袖而去。
这小破脾气。我张着嘴,想想没叫他,回头瞪着肇事者。
谢清流眼角弯弯的,嘴角翘翘的,看上去真是德性得让人心折。
目光移开,瞟过小四。他此时也正看着我。清冷的眸子里竟有些迷茫。
心里一抽,赶紧地别过脸去。
“公子,”江湖用胳膊肘拱拱我,“棋盘拿来了。”
我停了回想,定定神。“摆好吧。”
江湖应了,才要动手,被江晋久拦住。“不玩了,收起来吧。”
我愣一下。“怎么不玩了?”
他静静看着我,收了方才的鄙夷神色,突然问道:“何其轩,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再愣一下,笑道:“没有啊。”
他摇摇头。“你莫要骗我,”吸口气,眸光漆黑洞明,“是我母亲么?”
我心头一沉,脸上笑僵了。“什么?”
“这几日你总是看着我的脸就发起呆来。”他说着伸出一个手指,抚上我的眉心。“这里总是皱着的。”眼珠子滴溜转到我脸上,声音也放轻放缓了。
“何其轩,你这样看我,只能是想起了我母亲。”
我抓住他抚上来的手,笑道:“哪里,我是看着你的花容月貌发愁,”故意皱起眉头,“你这般品貌,怎么就明珠投暗嫁了我呢?越想越替你可惜……”
江晋久一面脸上晕红,一面翻着白眼。“我就是嘴欠!”想抽回手,我只是紧紧捏着不放,及后送到嘴边吻了一下,柔声道:“你放心。”
他顿了顿,默默回看我半晌,低声道:“你明白就好。”
我手一用力,将他拉近了揽住。
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一直明白。
从来就知道江明佐与何太华彼此不对付,然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她们两个对峙,仅止国事的感觉。下了朝堂,虽则往来甚少,我以为两个之间的敌意并不鲜明,反有种惺惺相惜的在意。
毕竟多年前,江明佐与何太华,曾为密友。
一个人能成为你的朋友,或许只是有什么与你投契,有什么值得你看重。
一个人能成为你的敌人,至少说明你很在意他。
而一个人能成为你的朋友兼敌人,则说明你对他,远不止一般的在意。
对彼此来说,怕都是特殊的存在。
虽则两人的政见分歧激烈,有时候我反倒认为,一朝之上,有势均力敌的两个唱唱反调,对朝政并无害处。所以让我烦恼的,其实真不是江明佐。
我头疼的,是我的顶头上司赵右君。
赵右君此人,原本是凤起朝上一尊最大的散仙。向来不是自己管辖内的事就不予理会。
每日纵情声色,是有名的“享乐尚书”。
最近,这原本置身漩涡外的人却一改故态,越来越主动地挑起事端,生生把本是双足鼎力的局面,逐渐演变成三方争霸的气场。
这实在耐人寻味。
要知道,江明佐与何太华两人的势均力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一个后面不是谋士成群,根基交错。一个新晋派系,敢跟她们当面叫板,稍微有点脑子的,就知道赵右君仗的是谁的支撑。
虽则姬长陵明面上不曾说什么,但她对左右权相决策态度的迟疑,和赵氏一派的嚣张笃定,也让人一目了然。最要紧的,是谢公翟、谢清悠一系外戚,旗帜鲜明地与她站到了一处。
眼见赵右君看我的神气和说话的调调,越来越淡而阴阳怪气,我就头疼。
再加上江上秋有意无意的刁难,曾经良好的职场环境,已是面目全非。
当然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何太华。
这一日上朝,八百里急报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正在云上与凤起边界小城华隆镇修筑的运矿堤坝被炸了。
而负责这项目的工部侍郎左思聪,被当场炸死。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姬长陵脸色大变。
几乎不需要讨论,所有人都认定,这是齐来动的手。
我觉得有些蹊跷。虽说齐来对凤起与其商议的矿品交易细则不满,但这么快就有如此决绝的表态,实在不智。不但全盘否定了筹措多时的盟约,更使得好不容易止息的战事,又有复萌之机。
可若说不是齐来动的手,更是不通。
正踌躇间,在一派“岂有此理,齐来欺人太甚”的嗡嗡热议里,何太华照例发表了重要讲话。
与我想的差不多,她的意见是:不能战。
“齐来与凤起之盟,筹划久远,关于矿藏之事的商议虽有小隙,却也并非毫无进展,何况盟后两国在行商、文教方面有诸多交流,都是刚刚起步,实在没有贸然进犯的理由。恳请圣上先查明真相,再做定夺。”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换了更深沉的语调,“多年征战,于国,经济不兴,四业难精;于民,则颠沛流离,哀鸿遍野,若非必要,切莫轻易言战!”
何太华言毕,朝堂上寂然良久。
那些平日她随便说一句就会纷纷跳出来附和的人们也都选择了保持沉默。
除了她的话语让人沉思,更因为姬长陵的神情一派高深莫测,却讲述着无形的压力。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测试天威。
除了一个人。
江明佐走前一步,站在何太华旁边,道:“陛下,臣有话说。”
姬长陵右手一扬。“江爱卿但述不妨。”
江明佐道:“臣以为何大人所言极是,齐来大国谋略,绝不能使这样幼稚举策,请皇上明察之后,再做定论,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她语调平和,不紧不慢,声音也不大。
然而听到所有人耳里,怕都不亚于洪钟轰鸣。
要死了要死了,我没听岔吧?呆了片刻回神,赶紧四周张望,但见满朝文武,毫不例外,个个瞠目结舌,而姬长陵则紧搅着眉头,面上阴沉。
“江爱卿的意思——是支持何相所言?”她颤颤发问,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是的,估计在这一刻,人同此心。
有生之年,谁也不曾想到,会从江明佐嘴里,听到“臣以为何大人所言甚是”这句话。
何况此次事端,殉难的左思聪,即是她的得力助手,更是她的心爱侧夫。
然她却当着满朝文武,当着一国之君,言之凿凿,落地有声。
我眯起眼,打量立在堂中央的两人,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既如此——”姬长陵沉吟半晌,缓缓扫视一圈,道:“不知诸位爱卿,可有别见?”
堂上此时不光鸦雀不闻,一众官员已然连动都不敢动,唯恐头发丝进了鼻子,或者呼吸声大了,吹起袍角,而变成冤枉的出头鸟。
直到赵右君大步站了出去,慨然道:“皇上,齐来虎狼之国,掳掠成性,先前为矿求盟,如今因矿毁约,全无半点信义可言!这等侮辱,若不能还以颜色,倒叫四国笑我凤起怕了他不成?”
我心底嘿嘿冷笑。来了。
姬长陵面带迟疑。“赵爱卿精忠为国,朕心甚慰,不过何相说得没错,齐来为与凤起结盟,筹划良久,断不该轻易毁约——”
“启禀圣上,何相推测自是合理,只有一点,若齐来一开始,就没想过真心结盟,不过以此为饵,又当何论呢?”
我心头大震,看着这个款款行出,侃侃而谈,却一针见血的礼部右郎中。
江上秋,果然不是池中物。
这话说得太狠了,只一句,就推翻了何太华最大的论据。
自他行出,江明佐就一直盯着他看,此时回道:“照江大人的意思,只为这一臆测,就要重新置凤起于战乱、百姓于水火么?”
江上秋朝她深深一鞠。“左相大人,若齐来真携虎狼之师践踏我凤起国土,而我军不备,只怕到时候百姓失其所在,性命堪忧,才是真正身处水火!”
我忍不住看了眼何太华,正见她瞟了一眼江上秋,及后目光扫过江明佐,眉间一道竖痕。
此时江上秋已转向若有所思的姬长陵,慨然道:“圣上英明,所谓‘兵贵神速’,凤起晚反应一刻,就失去一线战机,这事缓不得!”
姬长陵听闻此言,耸然动容。“江爱卿言之有理,薛卿家何在?”
“臣在。”兵部侍郎、平将军薛文道出列行礼。
“即刻派兵三万,召回两位吴将军,驻扎关山备战!”姬长陵言毕扔下一块兵符。
薛文道恭身拾起。“臣遵旨!”
我挑眉苦笑。
今日真是好戏连台。先是江明佐石破天惊般与何太华统一了战线;再有江上秋临阵一刀,与其母撇清立场;更有姬长陵首度无视她一贯最倚重,简直言出必从的何太华与江明佐的意见。
好个江上秋,我瞟他一眼,此人长眉轻蹙,脸上一派忧国忧民。
再看何太华,她凝视着姬长陵,眼里露出一丝无奈,继而一边嘴角翘起,别头看向殿外。
眼见她声影颀长落寞,我胸口一热,突然跨出一步,冲坐在凤椅上那人行个大礼,跪倒在地。
“皇上,出兵之举,微臣斗胆,恳请皇上三思!”
官小职微,又从不爱出头发言的我,竟然在这样风口浪尖跳出来撞枪口,一句话,就万众瞩目。
姬长陵愣了好一会,方才森然道:“何其轩,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郎中,居然敢挡我兵符?”
我朗声道:“皇上息怒!微臣卑陋,绝对无意违逆圣意。不过古来兵书都有云,‘战之道,实则虚之,虚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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