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轩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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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轩若何-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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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流瞟我一眼。“哦,这衣裳是其轩赠我的,你不妨问她。”
景千容回头看我。“是么?何公子对哥哥真是好。”
按原来计划,我本该顺势接话,但看着他与谢清流这般亲昵模样,那话就堵在胸口出不来。
“哥哥的头发也好,又细又黑。”景千容见我没回应,又待伸手去摸某人的头发。
擦,他头发是好,看看也罢了,轮得到你摸么?
哥哥哥哥的,哥你个斯拉,你是他哪门子的弟弟。
我突然一把抓住他伸向谢清流发际的咸猪手,笑。“千容,我方才忘了,还有一个宝贝赠你。”
景千容有些不高兴,撇嘴道:“哦,什么宝贝?”
我将他手握在掌心。第一次见,就知道他手长得好。绵白细软,指节秀美。
十指还涂了鲜色蔻丹。
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小锦盒,打开。纯黑丝绒上,摆着数十粒极细的水晶钻。
乍一看去,仿佛收了满天星辰。
景千容眼前一亮。“这是?”
“我找玲珑坊的工匠特制的小玩意儿,用了上好的水晶,细细琢磨成粒。”
“做什么用的?”
我不答话,用盒子里的银镊子夹起一粒,点了暗格里的胶水,粘在他左手大拇甲上。
景千容抬眼看我,碧色眼珠仿佛琉璃蒙雾。
我对他微微一笑,又镊起数粒,最后拼成一朵梅花。
他看着那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呀,真好看!”
我笑。“千容喜欢就好。”没留意自己还抓着他手。
景千容低头抽手,仔细端详,越看越是欢喜。“真好,真好。”
抬头看了看身边人,突然面色一变。“哥哥,你脸那么白,不舒服么?”
我心中一凛,随之看去,果然如此。
谢清流的肤色一贯透明,不像其他人那种玉一般瓷实的白,而是雪砌的光。
趁着身上白衣,仿佛冰晶雕就。
平日见人总挂三分笑,即使如此,都让人觉得遥远。而一旦收了笑,可以拒人千里至此。
让人无端就生出寒意。
“哥哥——”景千容眉头轻皱,手竟抚向他面。
我不及细想,又是举手一挡,这一下动作有些大,越过桌案,袖子挂倒了酒壶,“哐珰”一声,碧色酒水立时泼洒在谢清流胸前衣襟。
糟糕!他这衣裳材料特别,一沾水可不得了。
果然那酒液瞬间渗透,白色衣裳立时变成透明,一片无暇冰肌隐隐可见,最要命的,是尚有一朵艳梅在衣下绽放。
一朵,就黯淡了周遭无数。
我只觉热血沸腾,再见景千容和姬少陌两个都不由自主看着那里发呆,心头横生不爽,立刻脱下外袍,将谢清流整个裹住。差不多行了,我为公为国奉献至此,若这事还不成,也管不了了。
脸色不好,行为也有些古怪。
姬少陌见了,有些了然要笑,而景千容眼露诧异,若有所思。
我“哼”了一声,谢清流却也笑了。
忍俊不禁的縠纹随眼波荡漾,是自心底流淌出来,极为动人。
景千容看痴了,喃喃道:“哥哥,你笑起来真像我一个故人。”
谢清流闻言一窒,突然立起,淡淡道:“我有些事,先走了。”言毕转身,绝然离去。
这已经偏离了我的计划,但那一刻并不想阻拦,反觉松了口气。
而经过这一出,剩下的内容我也无意继续。
自怀里又掏出一物放在景千容手里。
“这是?”
“我改良的补妆香粉纸,名唤千层雪。”
这小小一盒,叠得是极薄的纸片,每一张上都沾满了我叫胭脂铺特制的妆粉,轻白软红。
灵感来自吸油面纸。
“平日出门带着,出汗或补妆时,只需抽出一张,在面上轻抹即可。方便得紧。”
“何公子哪里来的妙思?”景千容眼又瞪圆了,抓着盒子爱不释手。
“千容,”我也不再客套,正色道:“这段日子相处,寒暄或有虚礼,但何其轩心里,已经当你是朋友。”
景千容听着这话,放下了手头盒子。
“即是朋友,我也不怕跟你直说,‘点翠’的方子,凤起是不会给你的。”我顿一顿,继续道,“你再坚持,不过换个人与你纠缠,打打官腔。我也不瞒你,今日谢清流身上那衣裳,还有如今你手里这一盒‘千层雪’,都是我用雪浪纸做的。”
景千容和姬少陌忍不住都“啊”了一声。
姬少陌:“其轩,真的么?这粉盒也罢了,那衣裳也是纸做的?”
我点头。“的确是,两位不觉得,有这般妙用的雪浪纸,不比那点翠有趣些?”
“技艺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物尽其用才是关键。今日这粉盒我赠与千容,制作工艺与制衣之法我也双手奉上,如果经营得当,不会比点翠瓷差。你回去也能交差。我话说到这里,千容以为如何?”
景千容端详我半日,笑了。“何公子,你的确是个可交的朋友。你这法子,我应了,只不过,临走前尚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
“今日与谢正君一见如故,只盼能再会一面,你可能帮忙安排?”
我沉吟一会,道:“我得回去问问他的意见。”
景千容鞠礼。“静候佳音。”
回府后我就去了琼花楼,与谢清流对座良久。
我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最后我看看天色,起身。“今日多谢你了。”
方要走,他叫住我:“怎么,你不是来求我再见他一面的?”
我霍然转身。“什么?”
谢清流淡淡道:“那景千容,没叫你再安排与我见一面么?”
“叫了。”我看着他。
“哦,那你怎么答他?”他盯着我问,眼色深沉。
“我说,要看你的意见。”我郑重答道。
“我的意见?”他突然一笑,“何其轩,出嫁从妇,我只听你的意见。”
“真的?”我心里怦怦乱跳,明知道他是瞎扯,却不由高兴。
“嗯。”他立起身,一步步朝我走来。“那你想我去么?”
“不。”我毫不犹豫地说,一字一顿。“我不想。”靠近一步,抱住他腰。不晓得为什么,日里我就觉出来,见到景千容时,即使掩饰得很好,我都能触摸到他心底的戒备。
“为什么?”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不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就不做。”
“你就不怕交不了差?”他言带笑意。
“交不了就交不了,多大个事,我又不想当什么栋梁能臣,不过是混日子。”
我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将脸埋到他胸口。
他笑出了声,在我头顶亲了一下。
翌日去慕天阁找景千容,却被告知说云上使者昨日就启程回国了。
“哦?”我一时怔住,又见个小厮跑来问:“可是何侍郎大人?”
我点点头,他就说那个很漂亮的景大人有话留给我。
问什么话?就一句:你放心。还有就是,雪浪纸,我真的很喜欢。
我立在风里,半日不语。我该放心什么?
不过,这一尊神居然能被我圆满打发走,不光赵右君,整个凤起朝堂上下,都对我刮目相看。
姬长陵甚是欢喜,当即下旨,将我连升两级,官封礼部左郎中。
当晚何太华设了家宴,为我庆祝,小江小谢都出席了,且都是面色温柔,何太华也是一派和煦,我给三个都敬了酒,或许是当晚的酒好,微微醺然里,第一次有种我们是一家人的感觉。
赵大人还许了我两天假,请我与姬少陌上雾灵山他家温泉别院小憩。
故地重游,我自然想起旧日时光。那时节小江见我总以怒目,那时节小谢对我言语相诱,而如今,双双成了我身边最亲近之人,也是我日后要费心照顾的人。
而当日最亲近的那个,早不知何处飘零。
我以仰脖,手中竹叶青一饮而尽。
生年不满百,不如秉烛游。
回了京城,头一日去礼部,那洒扫伺候的小侍一路跟我汇报最新八卦。不过两日不在,我之前的位置就立马有人顶上了。这人据说来头不小,是左相大人亲荐,传言是他流落在外的长子。
这八卦倒真新鲜,我有些不能相信,正怔忪间,议事厅到了。小知客立时闭嘴,一溜烟跑了。
抬头,却见赵右君与一人立在厅中,朝我招手道:“其轩过来,介绍新来的侍郎给你认识。”
我站在那里,即不能动弹,更不能出声。
呆呆看着他身边那人,笑容萧肃,冲我翩翩行礼。
“下官江上秋,见过左郎中大人。”
第四十章
我呆呆地看着那人翩翩行礼。
“下官江上秋,见过左郎中大人。”
“大人?”
见我没有反应,他挑起半边眉毛,又唤了一声。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从头到脚。没错,是那个人,这个江上秋,就是那个江上秋。
“大人?”江上秋的口气保持温和恭谨,却有些耐不住的质疑了。
“何其轩?”赵右君的脸也变了,眉头皱起,“左郎中大人!”
我仿佛被他这一声唤醒,笑了。“原来是在做梦——”转身往外走,“大白天的做梦,还得补一觉——”没留意脚下门槛,绊了一下,脑袋磕在门柱上。
呜,很痛。不是做梦?揉着脑袋,回过头,看着那两个莫名惊诧的人。
心头一酸。一个是真的惊讶,一个,自然是做戏。但看他表情,哪有半分做戏痕迹?
是了,他演技从来都好。我真是蠢。
“抱歉,其轩宿醉,有些糊涂了。”
赵右君面上立时恍然,轻轻摇头,一个手点着我。“你呀——”
我讪笑一下,对着另一个还礼。“何某行止荒唐,叫江侍郎见笑了。”
江上秋面色和煦,似压抑着忍俊不禁,拱手道:“何大人过谦了,大人声名甚隆,虽是头一回见,下官也略有耳闻。”
“头一回见。”我嘿嘿笑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低头看着地面。
青砖虽方正,接缝却有隙。
赵右君道:“虽是初见,其轩,你有所不知,江侍郎其实是左相大人失散在外的亲子,你两人说起来,还是姻亲呢!”
江上秋笑了,眼里却是不明意味的暗沉。“下官不敢高攀。”
我心里一抽,嘴张了又合,无言以对。
这一日,就在恍惚里过去。我的眼总是忍不住尾随此人,一刻不能挪开。
他长袖善舞,与什么人说什么话,极有分寸,即使寒暄巴结,也恰到好处,叫人如沐春风,只一日,部里上下对他都是赞不绝口。
这个人,真的是他么?
回想一下,我见过他太多的面目,每一个角色,他都演绎得浑然天成。
而那个最早打动我心的沉默贴心的护卫,反倒有些面目模糊了。
或者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他,可这样的小四,对我来说,却是如此陌生。
我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他一定早就留意到,然行止温文,无一丝失措,更没一眼回看。
其他人或许也察觉我有些异常,但他一介青年男子,新官上任既有这样的位置,又兼传说中左相私生子的身份,为人在意也是理所当然,所以也不觉特别突兀。
而我一直看着他,不过是想寻一个机会,可以单独问他两句。
虽然该问什么,也并没有头绪。
这个人,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江明佐的儿子,又成了我的下属。
最想知道的这一件,大抵是不能问的。
一直殷殷期盼,结果一日事了,也不曾有机会。照往日,这个时辰,我一早遁回府里。可今天却只在案前磨蹭。直等看到他与众人话别,出门走了几步,我才匆匆跟上。
果然那人在转弯处立着,听到我的脚步声,慢慢回头,脸上并无一丝惊讶。
“何大人。”他叫了我一声,不咸不淡的调子。
不再是之前的恭谨温和,这一声“何大人”叫得冷漠疏离。
“小四,”我懊恼纠结了整日,实在懒得矜持,开门见山问道,“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么?”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缓缓道:“有。”
我心里忐忑,走前一步。“什么话?”
他漠然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笑,隐含讥诮,看得我身后泛凉。
“下官有意敬告何大人,你认错人了。”
我皱起眉头,颤声道:“什么?”
他只是淡淡重复。“这里并没有什么小四,你认错人了。”
你认错人了。仿佛胸膛里被人狠抓了一记。
我脑子一热,上前一把抓住他胳膊。“胡说!”
他看着我,眸光冷淡。“何其轩,我最后说一次,我不是你的小四,放手!”
我死死盯着他看,却只看到眼里笃定甚至认真的情绪,不知觉间就松了手。那一刻突然无端就觉得他说的对,我的小四,的确不见了。
他斜瞥着我的指头,目光慢慢上朔,最后对上我的脸——此时肯定是很难看的一张脸,漠然道:“你我现是同僚,希望日后再见,可以彼此留点颜面。下官告退!”拂袖而去。
我盯着自己的手。小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丢了你。
是晚家宴开时,我躲在房里里不肯去。
“我身子不适。”
琉璃撇嘴。“公子别难为我了。果然大人说得一点不错。你家公子一定会说身子不适,你就告诉她,这人歇了几日,泡多了温泉,的确需要松松懒骨。或者明日起,就去宫里找个教养嬷嬷给她顺顺筋。”
我于是乖乖换了衣裳,乖乖跟着她回到饭厅。
与何太华请个安,低头入席。
往日这饭桌上就不热闹,总是我一个挑些话头说。今日没心情,于是这一餐,只听到杯盘勺匙的响动。心不在焉地扒着饭,吃一半时,何太华突然问道:“小轩,今日你部里新去一个侍郎,名唤江上秋的,你可有见到?”
手一抖,差点捧不住碗。“嗯。”
我又没瞎,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见不到?
谢清流听到那名字时,眼皮迅速一抬,扫了我一眼。
“你觉得此人如何?”何太华好像没有放弃这个话题的意思。
“年轻有为,比孩儿强。”我放下碗,笑,“饱了。”
“今日是朱师傅下厨,你怎么才吃半碗饭?”江晋久见我动作,面带疑惑。
这朱师傅是府里大厨,巴蜀人士,做的一手好川菜。从刚才一直心神恍惚,并没留意,现在定睛一看,果然见席上有我最爱吃的辣子鸡块。平时有这个菜,我总是胃口大开,会多吃一碗。
“前几日吃伤了,肠胃有些不适。”
“晋久,这江侍郎,听说是你兄长,你可知道?”何太华今日不晓得怎么了,八卦神上身。
“啊?回母亲大人,”江晋久显见甚是诧异,但继而又收敛了神情。“倒不曾听江大人说起。”
这称谓混乱的,何太华是母亲,正经母亲倒成了大人。
何太华点点头,终于不再追问。
再坐一会,熬到散席,我三步并作两步回了房。
回房也不能安生,在榻上只是辗转不停,脑子里乱糟糟的,似乎很多念头跳来跳去,又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烦躁难耐,又无从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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