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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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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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使她的心头肉们脸上无光、心里难受。

但月大嫂却要公开当着邻居们的面吵老胡,家丑不惜外扬,她是成心要让老胡受不了,她的策略是要让邻居们都晓得这件事,请大家一起来帮她监督这个“老色鬼”。

第四部分第二十六章条条蛇咬人(5)

自此以后,月大嫂不再回娘家了,昼夜监督老胡,发誓要斩断他与那“狐狸精”的往来。全天候守着老胡的月大嫂,心思不能再分到回味与娘家人相处的甜蜜上去了,就会把不满集中到老胡身上,只要老胡在她身边一晃,那“狐狸精”的影子就会跟着晃,一种大约也是狐狸的气味就在小小的店子里飘荡起来,便不由得火从心起,怒从心生,不好听的话就如水决堤,夺口而出。老胡毕竟也是一家之长,是一家百年老店的继承人,如何能忍受这般唠叨?免不了总是要回应几句的。于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月大嫂就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挥洒开来。那老胡夫妇缠到他们自己织下的天罗地网中去了,就会忽视蝴蝶,当流星巷人都晓得了蝴蝶和何半音的事情时,他们还一无所知,月大嫂还要热情地留半音吃饭。

一日下着雨,何半音路过胡记,见月大嫂气呼呼地坐在屋檐下,瓦楞里流下来的雨水把她的布鞋都打湿了,而她好像没有察觉。依半音的性情,要是以往碰到这样的事情,他就是看见了也会视而不见,但是现在这个人与他有些联系了,她可是蝴蝶的妈。何半音在月大嫂面前停了下来,他说:月大嫂,你的鞋子打湿了。

月大嫂说:我晓得。

晓得怎么还……这样会得感冒的。

感冒了好,得癌症更好。

这话,这……

有人巴不得我现在就死。

半音安慰:不就是打湿一双鞋嘛,也不至于说到死。

这时月大嫂突然站了起来,把半音拉到屋檐下,神情诡秘地说:半音,你是看相的,你给我看看,我什么时候死,要是我死了,那老畜牲就好把人家娶进门。

半音碰到这种场面就慌张了,他很不习惯与人谈这样的话题。其实月大嫂也无意听半音的回答,她只是想倾诉,说着就淌出些眼泪来。

半音不知如何是好,后悔大不该搭这么一句腔。

平静一下后,月大嫂说:半音,你和你父亲与我做邻居都这么多年了,远远近近都有人来请你们看相算卦,可我就没有麻烦过你一次,我给你喊电话没有一千回,也有九百九十回,今天,就凭着这个你也要给我看看,看看我们两口子什么时候不吵嘴了?你可不要推辞呵。

何半音道:吵架嘛,不吵了不就行了,这有什么看的。

还是要看看,有时候,心里想不吵了都不行。

我爸天天来你们店里喝酒,没有给你们看过啊?

没有。以前我们也没有什么事要请你们看的。

半音支吾道:这样吧,我爸和你们那么熟,就叫他来给你看看吧。

月大嫂说:你爸说你的本事胜过他了,他都不打算干这一行了,做个篾匠算了。

半音说:那就……今天光线不好了,光线不好就看不准,改天吧。

月大嫂:那就到房里去,把灯打开。

半音:灯光下不能看,看不准的。

月大嫂:不就看个相么,还有这么多名堂啊,明天上午我等你。

半音回家给父亲说了这件事。

老何说:你给看了吗?

半音答:看了。看了没有说。

看了如何?

不好。

怎么不好?

老胡有麻烦。

唉呀,老胡看上去好好的呀。

还不是那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

这,这,这不好的话,还真不好说。

可她明天就会逼着我回话。

这个女人要是横了心,还真难缠。

你可是会说话的,你去说吧。

老何说:等我想想……照你看,老胡有多大的麻烦?

半音答:一了百了,过不得立春。

老何大吃一惊:啊,怎么会这样?老胡实在是个厚道人哪,咳,差立春也就是个把月时间啊!

这一晚上老何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他晓得儿子得出这样的结论一般不会看错,不禁十分怀念老胡这个老酒友。另外,还要帮儿子想一句得体的话也不易。

第二天老何上厕所时,猛地想起儿子说过的一句“一了百了”的话,便觉得有话可说了。当即蹲在茅坑上便叫道:儿子呵,你昨天是否说过“一了百了”的话?

半音说:对。

老何:就这么回答月大嫂,不是很好吗?

半音想了一会,转过弯来,说:对,有了。

老何叹道:哎,人生无常,也只能这样说了。

上午何半音出去办事,路过胡记时,月大嫂果然等候在店门口。

月大嫂对半音说:今天没下雨了,光线好。

半音说:是的光线好。

月大嫂:你还不来,我就要跑到你们家里去。

半音:这么急啊。

月大嫂: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心里好像有只猫在抓,一天不吵就像吃了鱼刺,不吐出来就不舒服。

半音心里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吵死”哩。便劝她: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吵也没有什么意思。

月大嫂:我可不是要听你这种话。

半音无奈,叹了一口气,说:我看你们两公婆吵架的事,还过个把月,立了春就不会吵了。

月大嫂:这话不会是说得好听吧?

半音说:真的不会吵了。

立春前三日,老胡洗澡时,一歪身子坐在地上,便没有再醒过来。他死于脑溢血。在此之前,他一直喝着酒,从来没有量过血压,也没有得过什么病。

自从老胡走了之后,何了凡便没有再去胡记喝过酒──尽管那青花酒坛子还摆在那个第一眼就能看到的老地方,他的专用杯子还放在离坛子一尺远的木格子里,照样他不用看也能拿到。原来这酒兴,是因为有酒友而存在的,老何就十分怀念老胡。

因老何每天的二两酒是有人买单的,老胡一死,便转到了老汤的面铺里,但在老汤那里喝酒,便少了几分口味。

第四部分第二十七章米箩跌到糠箩里(1)

刘铁的老板被安排到千里之外一个不知名的疗养院去“疗养”,他的子女分别在国外和海南岛定居,只有他老婆跟他一起去。刘铁知道:老板此一去,回来将是不易了,他陪他下棋的机会从此可能也不多了,或者不会再有了。老板走了,他突然觉得很空落。每天上班,他必经过老板居住的地方,现在再看一眼那栋小楼的屋角以及周围那些迎风舞动的竹丛,顿生无限酸楚。推开他办公室的窗户,也是正对着那栋小楼,到处是老板的影子,他觉得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刘铁请求回老家了丁县去工作。他的这个要求很快得到批准,组织上安排他回老家去挂职做个副县长。刘铁重感情、讲义气,在省会交了不少方方面面的朋友。他自小最爱读的是《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两本书都翻烂了,舍不得丢,几十年还随身带着,那“旧”和“烂”里,是浸泡着景仰的,后来儿子能读得懂它了,他便让儿子翻这两套旧书,这番用意,自是另有一番意思的。日久的熏陶,便形成了刘铁交友的准则:非同甘苦共患难、重情重义、荣辱与共者不交!当他的那些朋友听说他要到基层去,集体顿生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凉感,大家打算好好地请请他。人们都明白:人在低潮时最需要朋友之情来温暖。但刘铁不打算领这番情意,因为他的处境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糟糕。他悄悄地离开了省城。并要求他的那些朋友暂时不要到了丁县来看他。

刘铁的老婆原是了丁县的一个小学教师,比刘铁迟三年进的省城。当初她的想法很现实,要是刘铁在外面混好了,她再跟了去,所谓夫贵妻荣,那样不愁日子不好过。如果他在大地方没有干好,可以再回来,大本营在,根基在,老邻土居在,就是讨米也要多几条路。刘铁进城不久便提了副处长,分了房子。经实地考察后她才决定搬家。现在刘铁说他想去基层工作,脱离这个伤心之地,换一换环境……她不待刘铁多讲,当即就表示赞同,而且建议他回老家去。她说刘铁你是个干事的人,不是个谋人的人,你适合到下面去干点实事。你适合回老家工作,因为你的为人最能被家乡人接受。夫人所言很合刘铁的胃口。刘铁不再问任何人就做了决定。老婆很想跟刘铁回县里去工作,哪怕再调回去也愿意,但孩子正读着省会最好的学校,为了孩子的前途,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

刘铁分管的工作中有旅游这一块。阳山寺是了丁县的重要旅游地,一年烧掉的香烛鞭炮已高达两百多万元,从功德箱里取出来的香火钱在四五百万左右。不久前刘铁曾为过客,因无法走出头炷香的阴影,不想再进寺庙、再见僧侣、再信巫道,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一时无法治愈心灵的过敏。但现在来了丁县工作,那是不可不去拜访本寂和尚、不可不重视寺庙经济的。

在整个见面过程中,本寂始终面显尴尬。在他这里烧过头炷香的高官很快就落马,虽说这与本寂无关,也与菩萨无关,菩萨也不能袒护有过之人,但这毕竟是本寂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因为老板的落马,有一些官员便不敢再来烧头炷香了,尽管这一点也不影响头炷香的紧俏,更不会影响阳山寺的声誉,总总是美中不足呵。要命的是,本寂曾给刘铁许下的承诺全泡了汤,他不但没有进步,还从米箩跌到了糠箩里。刘铁是看出来本寂的尴尬的,但他却装作忘记了那些事,只谈如何挖掘开发旅游潜力,不谈别的。不久前他们还相约好了陪老板看《佛光万丈》,现在老板走了,刘铁已无心观看,本寂也不便再提。

第四部分第二十七章米箩跌到糠箩里(2)

一直到刘铁的老板出事后,了丁县的干部们才从各种渠道弄清楚了那一次极为隐蔽的头炷香的内幕。社会上纷纷传说这个头炷香,就是老板落马的诱因之一,有对手把这事作为一个把柄,而这样的把柄,对于一个高级官员来说,说是大事不为过,说事小也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刘铁在人们的心目中便是一个受到政治牵连的贬官形象了。开始大家对刘铁很不以为然,觉得他是个溜须拍马、工于钻营的小人,树倒猢狲散,他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后来听说刘铁在老板出事之后是第一个去看那落难之人的。在老板门庭冷落车马无的情势下,他置个人前途于不顾,当着监视者的面天天去陪他下棋,就凭着这一个“义”字,不管以前怎么错,大家也很快就原谅他了,这山里人的骨血中都有些草莽情结,特别看重一个“义”字。

人们开始还以为刘铁会消极低沉,会破罐子破摔,来这个贫困县了却残生。但从他来的第一天起,人们惊讶地发现他的精神状态与人们设想的差别太大了,他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来就投入工作。且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没有故意掩饰自己,他的无累、无忧、无怨,是没有掺假的真实流露。这样了丁县人很快就接受了刘铁,甚至对他的人格和气量深表敬意。

刘铁当然是要拜访老县长于长松的,他们的交往可不一般。

于长松也以为刘铁有些怨气会对他倾吐,他甚至准备好了说一些宽慰他的话,谁知刘铁除了请教工作上的事情,闭口不谈其他。

于长松甚觉惊讶,他不相信年纪轻轻的刘铁这么有定力。他便有意去戳他的痛处:刘铁,我听人说,你我都是被那把头炷香给烧误了。

刘铁笑而不语。

于长松又说:说得不好听,或者偏激一点,我俩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错就错在不该把答应了人家的头炷香拿下来。你错就错在不该跟人太紧。

刘铁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便岔开去谈一些别的事情。于长松见状也就不再提这个敏感话题。

这已是腊月初的天气,出得门来,一股寒气就袭满了全身,虽说吃过一碗郭如玉自酿的甜酒蛋,刘铁还是禁不住打着寒战,忙束紧了衣服。这已是20世纪90年代中晚期,此刻的省城正是满街灯火通明时,人口密处,夜宵摊子才开吃,靓女俊男才出门呢。而了丁县城,除了几盏昏暗的路灯勉强在风中摇晃着,早已看不到一个人,连一条流浪狗的影子也看不到。

于长松送刘铁出门:我担心你在省里热闹惯了,会在这里呆不住。

刘铁说:你忘了我是哪里人吧。

于长松道:我倒真是希望你回来给家乡人办点像样的事,据说干部们对你也寄予了很大希望。我们老了,不中用了,只能指望你们年轻辈了。

快过年的时候,郭向阳回来了,心宜没有一起来。心宜有个海外亲戚回上海过年,因他几十年都没有回国,便叫上她所有家人都去上海团聚,心宜曾诚恳地邀请向阳一同前往,而向阳觉得自己还不是心宜名正言顺的“家人”,还没有正式资格出入那样的豪华场所,所以坚辞不受,一个人回了百八十里街。

郭向阳回乡后的第一件事是受心宜之托去看望刘铁。心宜给刘铁带来一包东西。刘铁看出来郭向阳很想知道这包里面是什么东西,但他绝不会偷看。为了让向阳无虑,刘铁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这个纸包。里面是两样东西,一件是一双正品的耐克旅游鞋,刘铁笑道:这是心宜鼓励我为百姓多跑路。另一样是一套豪华版三本装一盒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刘铁又说:她这是暗示我,要用新的眼光来读旧书,不要沉迷于过去。

第四部分第二十七章米箩跌到糠箩里(3)

向阳说:你走之前,我邀过心宜,想去给你送送行,她说你不会接受,就没有来了。

刘铁道:心宜做得对。我不想惊动大家,历来只有欢送提拔的,没有欢送贬谪的。那样兴师动众,人家还真以为我是带着情绪走的。

晚上刘铁在灯下欣赏心宜的馈赠。翻开《三国演义》的封面,见那淡黄色的扉页上,有心宜用行书小楷写下的一首打油诗:

当官要当好

吃饭要吃饱

枕头枕得高

凡事不心焦

米箩跳糠箩

未必不是高

俗念一旦抛

拨雾见山高

心宜打油诗以赠刘兄

夜深人静,寒风凛冽,就心宜这一声刘兄,便把刘铁的心给叫得很暖,他知他那些朋友是真记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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