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可转念一想,即便楚王看不出这些刺客的来路,但诸王中谁与他不睦,他总不会不知,便又试探着问:“那么大王以为在下应如何回禀陛下?”
莲生奴不假思索道:“照实回禀。”
使者听到这回答后愣了好久,直到余朝胜提醒他才回过神。该问的已经问了,他很快向莲生奴告辞,连夜回京。在他看来,和楚王的这次对话简直是匪夷所思。按理说,不管刺客是谁派遣,都是个攻击政敌的机会。若楚王一口咬定是康王所为,皇帝必会疑心,甚至可能因此疏远,却不料这楚王想也没想便一口否认,竟似不愿在刺客之事上作文章。
回京路上,使者不住思量,这楚王看来不像是天真孩童,他是真的不知此事是何人所为还是想隐而不发,日后再作图谋?若是后者,这份心思也太深了。想到这里,使者打了个寒颤,既然不知楚王深浅,还是如他所说,一切照实回禀吧。
作者有话说:最近会比较忙,下次更新时间会长一点,二月初以后应该可以恢复正常。谢谢大家理解。
103先机
使者离开后,余朝胜得莲生奴示意,掀开垂帘一角窥望,闻蹄声去远,又见人影断绝,才确信人已走远。他放下帘子后又四处察看一遍,确定全无异状,才安心回到房内。
入室之后,便见莲生奴欲取案上书册,他急步上前替他取来。莲生奴手臂有伤,长久执卷甚为不便,好在余朝胜早知有此一事,有所准备,特意命人制了高矮合适的架子带着。此时支上放书,正方便莲生奴攻书苦读。
莲生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余朝胜知道他这是满意自己的心思,便趁着这机会问:“奴婢愚昧,以为大王和宁王费尽心机设这个局是想嫁祸康王,怎么在中使面前,大王却只字不提?”
莲生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北府路途遥远,难保路上不会出点什么事。我料到康王不会让我顺顺利利的到北府,故而布下此计,抢在他动手之前安排这么一出。亲王遇刺,定会震动朝野,此后途中任何风吹草动,皆会受人瞩目。阿爹加派护卫,说明他也已有所警觉。这样一来,想必康王不敢再轻举妄动。之后的路也就平安了。既已达到目的,就不必再嫁祸他人。”
余朝胜想了一会,笑着道:“果然是这个道理。只是大王伤了自己身子才有这机会,白白放过,不免可惜。”
“你以为我不说,父亲就不会猜疑了么?”莲生奴淡漠的翻动书页,“以阿爹的精明,做得太着痕迹反而容易露馅。我们闭紧了嘴,他便不会疑心这行刺是我们自己安排的。只要他不对我起疑,猜忌康王是迟早的事。”
余朝胜拜服,真心实意道:“大王英明。”
莲生奴并不搭理他的恭维,依旧埋头看书,过了一会才道:“上次让你找个可靠的人给两位郡公传信,可有回音了?”
余朝胜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苏郡公已有消息,沿途搜捕,发现有几人行迹可疑,便命人悄悄跟着,果然将他们一网打尽。人现在已抓到,还搜出一封书信,上有康王私印。”
莲生奴一愣:“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了。”
余朝胜眉开眼笑:“可不是。郡公说了,只要大王一声吩咐,随时可呈交御览。”
莲生奴点头:“再等等吧,若追查的过程太容易,反而让人生疑。你也给京中个去信,说我一切平安,让阿娘和阿兄不要担心。”
余朝胜应了,即刻出去将莲生奴吩咐之事料理妥当。返回后他见莲生奴有些倦意,便早早服侍他歇下了。
莲生奴可以从此安枕,康王却不行。楚王遇刺之事一传出,康王便知事情不妙,立刻命人去请宋遥。宋遥却在官署处理公事,接报并没有立即赶来,而是闻报后直接斥退了来人。他有条不紊的处理完了政务,等到他平日离开官署的时刻,才不慌不忙的起身离开。之后车驾直入康王府邸。
康王坐立不安,听闻宋遥前来如获大赦,立即出迎。
宋遥慢条斯理的下车,低声斥道:“你慌什么?”
康王遣散众仆,才急切道:“楚王遇刺,我……”
宋遥抬手阻止他说下去,见四下无人才压着嗓子道:“越是情况危急,大王越要镇定,不可自乱阵脚,更不可让人瞧出端倪。”
康王心神略定,这才将宋遥迎入书室。一进书室,宋遥便一改悠闲之态,急切问:“楚王怎会在雍州境内遇刺?莫不是当时大王安排有误?”
“怎么会?”康王也急道,“某再愚钝也不会让人在雍州杀他。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如今已打草惊蛇,不宜再有行动,赶紧传信把人都撤了。”
康王神色不安:“一出事我就让人传信,让他们不得妄动。照理说,现在也该有信回来才对。”
正说着,便有一名侍从入内,说遣出去的使者已回到府内。康王急令他入内。可使者带回的仍不是好消息:“某受大王之令前去传信,不想到了约定之地竟不见踪影。某不敢大意,四下打听,两位郡公的一支兵马前几日在当地停驻多时,只怕……”
康王还未有反应,宋遥脸色已难看至极,在案上重重一拍:“中计了!”
“宋公,他们手上有我的亲笔信……”康王这才反应过来,浑身抖若筛糠。
宋遥猛然回头,声色倶厉的指着康王鼻子怒斥:“你怎么如此糊涂!生死攸关之事,怎么能留下痕迹?这不是授人以柄么?”
康王羞愧难当,吞吞吐吐的说:“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宋遥拂袖欲走,“你闯出如此大祸,你问我怎么办?我现在回家安排后事兴许还来得及!”
康王慌了神,急忙拖住宋遥:“宋公,宋公!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某若获罪,明公也难善了,还请宋公指点一条明路。”
宋遥摆脱不得,何况他也明白,他和康王现下是绑在一起了。他若出事,自己难脱干系。再说不助康王,难道现下他还能与楚王交好么?他只得忍气回身,与康王思量对策。他在书室内踱步数圈,心里有了计较,在案上轻轻一拍:“事已至此,索性兵行险着。”
康王忙道:“请宋公明示。”
“你那封信若是没来得及销毁,多半会落在楚王手里。将来他呈交御前,于你大为不利。与其等到那时百口莫辩,不如先下手为强。你即刻入宫向陛下陈情,就说有人借此机会行刺楚王,实为嫁祸于你,欲挑拨你们手足相残。若有人呈进任何不利于你的信物、证据,必系伪造,而进呈之人便是那包藏祸心、离间兄弟的罪魁祸首,请陛下明察。”
康王愣住,好半天才迟疑着道:“这岂不是不打自招?父亲能信么?”
宋遥斜睨着他:“难道大王还有更好的办法?楚王是陛下之子,难道你就不是?陛下在这种事上是不便有所偏向的。你主动表明态度,就是占得了先机。只要他存着父子之心,就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彻查些事。因此大王绝不能松口,务必一口咬定这是栽赃嫁祸,陛下就算起疑也不能奈何大王。若楚王真将此信呈交,咱们不但有能脱罪的说辞,届时反咬一口也未可知。”
康王也明白过来,抚掌大赞:“到底是宋公老辣,竟能化不利于无形。某立即入宫,向父亲说明此事。”
他刚欲命人备车,却又被宋遥一把拉住。
“此计虽好,终只是权宜缓兵之法,并不能尽去陛下疑心。只要陛下心里有了猜疑的意思,对大王不利是迟早之事,”宋遥语气阴森,“有些事,大王或许该有所谋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老宋可不是这么轻易认输的人:)
祝大家新春快乐!!!
104 陈情
尽管猜到遇刺之事可能是莲生奴安排给皇帝看的,绮素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莲生奴。他一人在外,也不知余朝胜等人能不能照顾好?她急切盼望使者的消息,因而直等到深夜仍未就寝。
过了子时,使者才终于返都向皇帝莲生奴的消息。皇帝知道绮素一定还在等消息,一知使者回京便急让人来请绮素,让她来会宁殿同听使者禀报。
绮素虽急着知道儿子景况,然而毕竟顾忌自己身份,不肯失仪。一路上王顺恩持灯在前,以惯常的平缓步调引路,绿荷则保持着落后一步的距离走在绮素身旁。他们身后则随侍宫人数名。一行人如往常一般慢行前往会宁殿。明明不算远的一段路,却仿佛是极漫长的旅程。
就在绮素自以为耐性告罄时,他们才到达会宁殿。殿前早有内官守候,见绮素一行便殷勤上前引她入内。皇帝和归来的使者已在殿中,显然正在等她。见到绮素,皇帝微微一笑,向她招手。
绮素对皇帝回以一笑,不慌不忙的行了礼,在他身侧入座。帝、妃二人坐定,刚要开口问话,却又见内官急匆匆入内,向皇帝禀报康王求见。
这时辰京中各处应已宵禁,皇宫内里的法规更为严格,即便是在宫外开府居住的亲王,未得允许也不该在夜禁后擅自入宫。一向重视皇室体面的皇帝对这样无视宫中法度的行为自然不喜,闻报眉头一皱,语气极是不悦:“他来做甚?”
绮素听得康王求见也是一惊。她对莲生奴以后的计划略有察觉,不免想知道康王作何说辞,便柔声规劝皇帝:“康王冒夜入宫,想必是有要紧的事。至尊还是见他一见吧。”
皇帝闻言叹息一声,似是有些无奈。他挥了挥手,让使者暂且退下,然后向内官示意,让康王入内。
绮素揣测康王之意,料他必不愿自己在场,遂起身笑道:“妾若在此,康王恐不便与至尊叙话,且容妾回避片刻。”
皇帝点头,却在她起身时轻扯她衣袖:“一会还要问话,你也别急着走,去后面等吧。”
这正中绮素下怀,她便笑着应了一声,移步内室。
皇帝起居向来俭朴,在会宁殿侍奉的人也减至最少。此刻宫人皆随他处于前殿,内殿仅留了两名宫女。绮素对迎上来的宫女挥了下手,宫女们便恭敬的退了出去。她在内殿略转了一圈,确定再无他人在侧,才慢慢踱近屏风,倾听康王与皇帝谈话。
皇帝背向屏风,语气中对康王的不悦显而易见:“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绮素透过屏风,隐约见康王跪伏于地。他这么个张扬惯了的人,此时却卑微的匍匐着,语气细弱:“求父亲为儿作主。”
绮素看不见皇帝的表情,但从他冷淡的口气推测,他应该颇为不耐:“你有什么事要朕作主?”
康王没有抬头,泣不成声:“儿子听说楚王在雍州遇刺,夜不能寐,唯有入宫面见父亲,方能心安。”“哦?”皇帝短促一笑,“朕倒不知道你如此关心莲生奴。”
康王飞快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重新伏于地底泣道:“父亲大人明鉴,儿与莲生奴虽非一母同胞,亦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岂有不知孝悌友爱之理?可如今京中到处传言,说此事乃儿所为。儿子听闻之后悲愤难抑,才会寝食不安。”
康王这句话出口,绮素呼吸一滞,以手掩口,以免自己惊呼出声。这康王竟有如此胆量和机变,在局势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还敢抢先发难,素日里倒是小瞧了他。她深吸了几口气,不住提醒自己镇定,然后才继续听父子二人的谈话。
皇帝有一阵子没说话,最后才淡漠道:“若你问心无愧,又何必急于辩白?”
康王向前膝行一步:“三人成虎。父亲大人固然英明,可若有心人伪造证据,刻意栽赃呢?儿子素来心直,不擅口舌之道,将来只怕百口莫辩。幸而父亲一向公正严明,从不偏袒,必能还儿子清白!”
皇帝没有说话,似乎正打量康王,揣测他话中虚实。康王则一脸无所畏惧,抬首迎着皇帝的目光续道:“雍州为儿子所领,莲生奴出事,儿必难脱干系。纵然儿子凉薄,不知兄弟之义,却总不至行如此蠢事。幼弟在儿子辖地遇害,岂不是昭告天下,此事乃儿子所为?父亲素来知儿,还请大人明察。”
皇帝听了这话,语气才稍见缓和:“这话倒也有理。只是这刺客……”
“父亲!”康王颇为激动的打断了皇帝,“刺客必是某些居心不良之人安排。其意不在杀害莲生奴,而是见不得我们兄弟和睦,欲以此离间我们兄弟!”
皇帝没有答话,似乎仍在犹豫。
康王不见父亲回应,料想他仍有疑己之意,一咬牙,从袖中抽出了一柄短刀。只听一声轻响,接着如霜银光一闪而过。康王手中的刀已出了鞘。
绮素见康王拔刀,不由大惊,顾不得避嫌,急步走出屏风,厉声喝道:“御前带刀,康王意欲何为?”
康王进殿时并不知绮素也在,更不知她在屏风后听他们父子谈话,略露惊异之色。他反应却是极快,抬首目视绮素片刻,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接着举刀在胸前一划。衣衫在锐利的刀锋下尽数裂开,露出康王结实的胸膛。
绮素和皇帝都吃了一惊。绮素掩口低呼,皇帝则身子微向前倾。
康王撩开破碎的衣衫,转向皇帝高呼:“父亲若不肯信,儿愿剖心以证清白!”
皇帝见康王举刀,怕他真的自刺,一边伸手制止一边急令在场 的内官们:“拦住他!”
几个身富力壮的内官急忙涌上,七手八脚的拉着康王,夺下人手中之刀。
绮素见状面色惨白,竟似摇摇欲坠。皇帝看她一眼,吩咐身边宫人:“贤妃素来胆怯,受不得惊。扶她进去,再取热酒来给她压惊。”
绮素明白此时不宜与康王冲突,也欲借机退场,便顺从的让宫人扶着自己重回内室。她神情惶惶,仿佛真的受了惊吓一般软倒在内殿的榻上,胸中冰凉一片。
皇帝对子女一向宽仁,康王此番入宫又是哭诉又是自残,必然让皇帝投鼠忌器,难以追查刺客之事。日后即使莲生奴拿得出他指使手下行凶的证据,只怕皇帝也会含糊其辞,让他蒙混过关。说不定康王还会反过来指责莲生奴栽赃嫁祸。这件事看来多半会不了了之。莲生奴靠自伤才换来的机会,竟被他化解于无形,不免让她又是愤恨又是担忧……
所幸绮素毕竟在深宫中浸润多年,并不会轻易失去理智。她在榻上坐了片刻便冷静下来,前后一推演,便想到此计老辣,以康王的性子和头脑是绝想不出如此计谋的,必有人在替他筹划。一直隐在康王身后,又能如此精准把握皇帝心思的人,除了宋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选。
绮素绞紧了衣袖,这个人当年就助皇帝陷害元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