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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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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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素一怔,与德妃结交这么多年,德妃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德妃另一只手伸出来,握住绮素的手:“你我相交多年,一向共同进退,从无芥蒂。甚至……”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在,才续道:“甚至我们还联手除掉了沈氏。纵非至交,也总有几分情谊吧?”

“当然。绮素以前受人排挤,全赖娘子回护方有今日。娘子恩德,绮素从未忘记。”绮素恳切道。

听到绮素如此回答,德妃露出欣慰之色:“听你这样说,我实在高兴……”她挣扎着坐了起来,靠近了绮素:“那我的两个孩子……”

绮素眉心一跳,惊疑不定的望着德妃,没有说话。

德妃死死的拽住绮素的手,似乎她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这里:“你可愿意替我照顾两个孩子?”

绮素默坐良久,勉强一笑:“娘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在纪王和康王心里的地位,没有人可以替代娘子,绮素也不能。娘子病中,思虑太多没有好处。”

见绮素无意回应她的要求,德妃面有失望之色。她松开绮素的手躺了回去,没再说话。

绮素有些尴尬,便起身道:“娘子好好休养,过几天我再来瞧娘子。”

德妃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帐幔,对绮素的话充耳不闻。绮素叹息一声,心事重重的出去了。

绮素走后,优莲入内替德妃擦身,却被德妃挡开。

“去请太妃。”德妃轻声对她说。

优莲一愣,不知道德妃是否神智清醒。

德妃慢慢转过头,眼中一片清明。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重复道:“去请太妃,快!”



  遗愿



之后几日,绮素以宫中事务庞杂为由,未再去德妃殿中,只遣人代为探问,又不时送些珍稀的药材过去。德妃的这次重病非同小可,连皇帝也被惊动,来淑香殿时也不免和绮素说起德妃的病情。

德妃毕竟陪伴皇帝多年,皇帝说起来也颇为惆怅:“宫妃之中,属她伴驾时间最长,又为朕诞育两位皇子。她如今这样,朕也觉得难受。”

绮素点头:“嫔妃之中以德妃与妾最为交好,这几天妾也很担忧。若德妃有个三长两短,纪王和康王不知会如何伤心……”

皇帝叹息了一回,问:“昨天去瞧她时太妃也在,太妃也这样和朕说。她说德妃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崇讯和崇设两个孩子。”

绮素苦笑:“做母亲的,谁放得下自己的子女?”

“太妃劝我多体谅德妃的心情,远迩也多次在朕的面前称赞崇讯仁孝。”皇帝负手立于窗前,似乎有很多心事。

绮素扶着皇帝肩头,轻轻道:“纪王事母至孝,确实当得起宋令公的称赞。”

“说起来,朕也该考虑立储的事了。太妃和远迩似乎都属意崇讯。只是朕觉得崇讯才具不足,又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并非上佳之选。”

“才干可以培养,性子也可以磨炼……”

她话才说了一半,皇帝已转过头,意味深长道:“你真的这么想?”

绮素从容道:“国家之事,妾本就不是太懂,若有失言之处,还请至尊见谅。”

皇帝握了她的手,缓和了语气:“朕明白你的意思。立储之事,你怎么看?”

绮素有些犹豫的说:“这不是妾该过问的事。”

皇帝有些意味不明的笑道:“你向来很有分寸。没关系,但讲无妨。”

绮素沉吟片刻后才道:“纪王年纪最长,即便不考虑德妃的缘故,也名正言顺。他在朝臣中本有呼声,宋令公又如此看重。宋令公一代贤相,必尽心辅佐。将来垂拱而治,岂非天下之幸?”

皇帝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摩娑着她的手,过了许久才道:“这件事朕得再想想。”

绮素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因德妃之病,皇帝也兴味索然,早早睡下。半梦半醒之间,皇帝忽听耳边有人低声说话,半闭着眼问:“可是有急报?”

夜间偶有急报呈送,皇帝执政多年早已习惯,故有此问。

绮素已经起身,闻言返回帐内,轻声道:“德妃殿中来人,说德妃怕是不大好。妾想过去看看。”

皇帝此刻已经清醒过来,坐起来摘了胡套:“朕与你同去。”

绮素微微迟疑:“至尊明日还有朝会……”

“不妨事。”皇帝断然道。

绮素听他语气坚决,便亲自取了衣服与他穿上,然后她匆忙挽了髻,草草披衣随皇帝出门。

刚走到淑香殿外,便觉一阵寒气袭来,激得绮素一颤。

“冷么?”皇帝回头,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向宫人道:“拿狐裘来。”

热气从皇帝掌心传来,绮素有些慌乱:“德妃要紧,别为妾耽搁。”

“也不差这点时间,”皇帝语气平静,“你若再病了,这宫里更要乱套了。”

绮素披好狐裘,才和皇帝一起往德妃殿中赶去。到了德妃寝殿外,皇帝听见殿中隐隐传来哭声,便放开绮素,急步入内。绮素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身后。

德妃身边的优莲先迎了上来,向两人行了礼。

“德妃是什么情况?”皇帝抢先问。

“娘子昨日开始神智不清,后来就一直昏迷。太医署的医正带人来看,说怕是不好了。娘子一直喊着纪王和康王……”

“他们人呢?”皇帝问。

“两位大王和太妃都已经在里面了。”

皇帝向内室走了几步,透过纱幕看见两个儿子伏在德妃床前的身影。他听见身后绮素叹了一声,却无暇与她说话,匆匆踏入内室。

纪王与康王听见响动,都已上前。皇帝见两人面上皆有泪痕,抬手制止了两人行礼:“你们母亲要紧。”

皇帝走向床前,在床边坐下,轻声唤着德妃小字。德妃似是清醒了一些,艰难的叫了声:“陛……下……”

这两个字似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之后她张了好几次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皇帝柔声道:“别急,等你好了,再慢慢说。”

德妃摇摇头,哀伤的看了皇帝良久,随即将目光移向纪王和康王。见母亲看向自己,纪王和康王急步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德妃不舍的看着两个儿子,又将目光转回到皇帝身上。

皇帝从德妃眼中读出了她的意思。

他没有立刻回应德妃,但是德妃的神情让他想起自己刚被立为太子之时。那时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先帝做主,聘下兰陵萧氏之女为太子良娣。那时的萧良娣容貌秀美,善解人意。这个女人在他最美好的时代陪伴着他,并且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皇帝暗自叹息,她已是弥留之时,此时再拒绝,岂不令她死不瞑目?

见皇帝不语,立于一旁的太妃上前,轻声对皇帝道:“请陛□谅一个母亲的心情吧。”

皇帝身子微微震动。他闭目良久,最后长叹一声,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德妃道:“朕答应你,会立崇讯为太子。”

绮素闻言一震,向皇帝看去,却见德妃次子康王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便垂下双目,不言一字。

皇帝见德妃神情茫然,似乎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德妃听懂了。她面色舒展,欣慰的看看皇帝,又看看纪王,目中两团雾气浮出。皇帝向纪王点点头,纪王上前,握住德妃的手:“母亲。”

德妃伸手轻轻抚摸着纪王的头。纪王悲恸难以自己,伏在母亲身前大哭起来。忽然他感觉头顶上母亲的手滑落下去,抬起头,却见德妃已含笑而逝。

殿中寂寂无声,许久之后,绮素才上前,轻轻道:“德妃去了。”

因皇帝尚有朝会,天亮后他便匆匆离去,将丧礼之事托付给了绮素。绮素领命,吩咐优莲准备种种所需之物,自己则亲手为德妃清理遗容。德妃卧病以后形容憔悴,骨瘦如柴,此时的面容却十分安详。替德妃换好了入殓的衣服,绮素才起身,准备回淑香殿。

她一夜未曾阖眼,刚一站起来便觉两眼发黑。纪王见状,伸手欲扶,却又顾及男女大防,手僵在了空中。绮素晃了一晃,到底站稳了。她回过头,见纪王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她自觉此时不宜多言,便向纪王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听纪王道:“贤妃留步。”

绮素止步,回头道:“纪王有话要说?”

“我,我不想当太子,”纪王拘谨道,“可否请贤妃向阿爹进言?”

绮素看了他一会,轻轻一叹:“君无戏言。既然至尊已经决定,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事了。”见纪王神色惶惑,她轻叹一声,用颇具威严的语气道:“大王将为太子,若不拿出些储君的器量,何以服众?”

纪王一凛,不敢辩解,只唯唯诺诺的称了声是。

“贤妃这话说得可奇了。阿兄不堪为君不该正是娘子所期望的么?”语音传来,却是康王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后。

康王生得比纪王文弱些,性子也比兄长阴柔。他此时面带讥讽的看着绮素,显然不相信绮素刚才的话是真心。

纪王很是尴尬,拉了一下弟弟的袖子,却被他甩开。康王抿着嘴唇直视绮素,表情十分倔犟。

绮素却是神色未变,依旧用平和的语气道:“言出如箭,不可乱发。康王说话还是谨慎些为妙。”

康王盯了绮素一会,似乎想看透她的内心。绮素却泰然自若的与他对视。良久,康王退后一步,微微躬身,用充满讽刺的语气道:“谨受教。”



  罢相



皇帝虽在德妃临终前答应立纪王为储,却并未立即下诏。

德妃过世时在场之人不少,消息不免走漏了出去。宫内朝中,无人不知纪王将是未来的太子。然皇帝迟迟没有令人拟诏,亦未让人准备册立太子所需的种种仪式,不免又让人疑惑。皇帝素有决断,此番拖延莫不是改了主意?

这边皇帝尚迟疑不决,程谨却上了一篇奏疏,言辞异常激烈,称储君乃国之公器,当择贤而立,岂能拿来做人情?

自从贤妃所出的两位皇子拜了程谨为师,无论他立场如何,众人都开始视他为贤妃一党。而他在这样敏感的时候站出来自然更坐实了他依附贤妃的事实。

宋遥则一直被视为纪王派系。程谨发难,宋遥自然在朝会上力陈纪王年长又有德行,实为最佳储君之选。不止如此,宋遥还直指程谨,说他如此进言乃是别有用心。

程谨是个直性子,激怒之下口不择言,与宋遥当廷争辩,指纪王懦弱无用,宋遥支持如此优柔之人,莫不是为了日后独揽大权?

听了这番言语,宋遥尚未如何,皇帝却是勃然大怒,当即斥退程谨。不多时便有诏旨下来,罢去程谨宰相之职。

皇帝如此雷厉风行的处置了程谨,引得朝中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程谨虽在宰臣中资历最轻,却向来极受信用。他此番进言虽有过激之处,却也不无道理。皇帝此前也从未因直言进谏而贬斥大臣。不过人们随即想到,贤妃已有二子,且在宫中地位超然。若皇帝决意纪王为太子,必然要抑制贤妃的势力。程谨若真是贤妃的人,皇帝这次倒是走了招妙棋。

诏旨一下,以宋遥为首的一班文臣暗自松了口气。皇帝打击程谨,说明他还是倾向纪王的。不过诏旨下来时,宋遥看着面色灰败的程谨,多少有些不忍。别人或许不知,他却很了解程谨,他这两年虽与贤妃走得近些,为政却并无多少偏向。这次的事,他不过刚巧触了霉头,顶多只算是不识时务,就此罢相倒真有些冤枉。

他叹息一声,上前轻唤程谨:“慎之……”

他本想安慰程谨两句。可程谨转过头,看他的目光实在冷淡,安慰的话就堵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程谨也不想和他多谈,草草拱了拱手:“阁老位高权重,程某不敢高攀,失陪。”

宋遥站在原处,无奈的看程谨愤然离开。

“宋令公,这几道诏令已经拟好,请过目。”宋遥正犹豫要不要去追程谨,身后中书舍人恭敬的声音传来。

宋遥定了定心,看了一遍,提笔签了自己名姓,平静道:“若是门下复审无误,就抄录存档,然后颁行吧。”

“是。”中书舍人躬身而退。

中书舍人走后,宋遥再次回望程谨消失的方向。程谨一向心高气傲,此番罢相,必会与他疏远。宋遥有些惆怅。满朝文武,只有程谨和他相契,可出了这番变故,他们的友情难免要大受影响了。

程谨虽然罢相,却还是中书侍郎,按理仍应在中书省办公。只是宋遥现出任中书令,他若去了中书省,难免要碰面。程谨实在不愿见他,便一连数日称病在家。

这日晨起,春雨如丝,绵绵密密的将庭中楼阁罩在朦胧云烟之中。这种天气,一般不会有人登门拜访,何况程谨才刚刚罢相,朝中谁不是避之不及?只是往日程府车水马龙,一旦安静下来,倒让人不太适应了。

程谨闲极无聊,便穿了蓑衣,心不在焉的坐在池边垂钓,忽听前庭一阵喧哗。不多时就见琴女匆匆走来:“宫里来人了。”

程谨暗暗诧异,随琴女到前庭,见一年轻内官双手笼袖立于门前。

“你是……”程谨更是不解。

内官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礼,说:“程侍郎近来卧病,贤妃担心侍郎病体,特命奴婢前来探望。”

程谨一边揖手请他入内一边道:“有劳贤妃挂念,些些小病,不足为念。只是……耽误了宁王课业,程某实在惭愧。贤妃不如另请高明罢。”

自己失意之人,贤妃未必还瞧得上,不如自己开口辞了,省得以后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内官笑了:“贤妃料到侍郎必有此言,已事先交待奴婢,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有病,小宁王未曾侍疾已属失礼,若只是师尊病了几天就要换人,与欺师灭祖何异?贤妃说了,宁王不会拜第二个师父,也请侍郎好好休养,早日康复,重为宁王授课。”

程谨听了百感交集,这贤妃为人果然厚道。他不由为自己连日消沉愧疚不已,连忙道:“是,请转告贤妃,程某一定尽快销假。”

那内官微微一笑:“如此再好不过。这几日宁王虽未得侍郎授课,贤妃仍督促宁王习字,这次也吩咐奴婢将宁王习作带来,请侍郎指点一二。”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叠写满字的纸,双手捧与程谨。程谨接了,翻看一遍,提笔将他认为写得不错的字圈了出来。圈到最后两页时,他却一愣:“中使,这是……”

内官上前看了一眼,一拍脑袋:“奴婢糊涂了,竟忘了这件事。”他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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