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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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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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素默默想好日后要怎么去见程谨,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确定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了,方才沉沉睡了过去。



  驾幸



光耀十二年九月初九,满园菊花盛放,遍地金黄。

数日前皇帝遣内官告知,欲在重阳这日与贤妃驾幸程谨府第,赏菊饮酒,共度佳节。皇帝驾临宰臣府第并非没有先例。皇帝即位十二年,几乎每年都会前往宋遥府邸。只是程谨在宰臣之中资历最轻,在府中接驾还是头一遭。程府因此格外忙碌。李氏和琴女忙前忙后的准备,府中奴仆奔走如流,只恨身上没生一双翅膀。

为了便于赏菊,酒宴设于庭园之内。琴女正领着人张设锦屏,却见程谨在一旁向她招手。琴女大奇,走过去问:“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程谨忧心仲仲的说:“你如今有身孕,可别过于劳累。”

琴女噗的一笑,手指在他额上一点:“哪里就这么容易累着?你真是个呆子。”

程谨讪讪的搔着头,赔笑道:“是是是,我是呆子。”

设好锦屏,琴女扶着程谨的手四下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了,才拍了拍手,笑着道:“说起来,我差不多有两年没见到贤妃了。”她伸手比了一比:“我出宫时长寿才这么一点点大。现在他应该长得很高了吧。”

“你就这么记挂贤妃?”

“贤妃那么好的人,我又跟了她那么久,记挂不是应该的?”琴女斜眼看着程谨,“就那位宋令公每次来都说她坏话,也不知哪来的深仇大恨。”

“宋阁老自然有他的考虑。”

“你和他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总想着欺负一个弱女子,也不害臊。”琴女每次说起宋遥都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青天在上,我可没欺负过女人。”

“你……”琴女忽然泄了气,“算了,我不说了。”

“为什么不说了?”

“我出宫前贤妃说了,不许我跟你吹枕边风。”琴女闷闷道,“她说程相公自有判断,用不着我添乱。”

程谨失笑:“如此说来,倒是我们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本来就是。”琴女白了他一眼,“今天贤妃会来,你自己瞧瞧她是什么样的人。仅凭道听途说判断一个人的品性,未免不公。”

说完她甩开程谨的手,自己大步回屋了。程谨看着她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不得不承认琴女的话有些道理。他与贤妃未曾谋面,往往都是通过宋遥或琴女之口了解她。今天倒真是个好机会,看看这位贤妃究竟是宋遥口中野心勃勃的女人还是琴女眼里的温柔女子。

皇帝与贤妃的车驾在日暮之前抵达了程谨的府邸。程谨早已率众仆候于门外。家眷则在门内相迎。车驾进入府内,众人上前行过大礼,皇帝才步出辇车,态度和蔼的让众人起身。

程谨起身后迅速抬眼,见皇帝身后跟着一个眉目柔和清秀的妇人,心知她必是贤妃无疑了。

虽是皇帝宫妃中地位最高的人之一,贤妃的打扮并不华贵。除为应景而簪在鬓边的一束茱萸,她并未佩戴任何饰物。她的长相也非绝色,却和琴女隐约类似,让人觉得舒坦可亲。

她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男孩长得极是可爱,一双圆圆的眼睛转个不停。皇帝与程谨寒喧的时候,他似乎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伸手拽着皇帝的衣摆轻声叫:“阿爹,抱抱。”

绮素低头,对那孩子道:“长寿,不得无礼。”

她声音柔和婉转,听在耳里很是熨贴。程谨微笑道:“原来这就是小宁王。”

绮素微微低头,神色甚是抱歉:“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片刻离不得人。不过他一向喜欢琴女,我想今日让他们见见也是好的,便自作主张带了他来,还请程相公不要见怪。”

程谨低头,连道“不敢”。

之后绮素没再和程谨说话。她的目光扫过府内众人,似在寻找什么。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李氏身后的琴女身上。她上前与李氏见了礼,然后微笑道:“琴女在宫中时,我疏于管教,希望她没给娘子添太多麻烦。”

李氏连忙道:“琴女性子爽朗,阿郎与妾都很喜欢她。”李氏转向琴女道:“你与贤妃很久未见,必有许多话要说,今天不必拘于俗礼,好好陪伴贤妃就是。”

琴女应了,这才上前和绮素说话。见长寿嘟着嘴看自己,琴女俯身,向长寿笑道:“宁王还记得奴婢吗?”

长寿看了她一会,伸开双手:“抱——”

绮素蹲下身,对长寿柔声道:“琴姨现在怀着小娃娃,不能抱你。”

“小娃娃,”长寿侧头想了想,“是小弟弟吗?”

“也许是。”绮素微笑道,“长寿是大孩子了,不能老要别人抱。要像阿爹一样做个男子汉,知道吗?”

她轻言细语的说话,长寿倒是很能听进去,似懂非懂的点头道:“我喜欢小弟弟,我不要琴姨抱。”

程谨虽然多数时间在和皇帝交谈,却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绮素。到目前为止,程谨觉得贤妃的行止都很有分寸,对皇帝及众人的态度也一直温柔体贴,并不像个城府极深、充满野心的人。程谨疑惑,难道精明如宋遥也有走眼的时候?似乎察觉到程谨探究的目光,绮素抬起头,向程谨的方向看来。两人目光相交,绮素微笑着向他低了一下头,态度极是恭谦。

皇帝素来喜爱风雅,因此对程府的酒宴赞不绝口。饮过菊花酒,皇帝和程谨便谈起诗文来,说得高兴,还会当场挥毫作上两首。绮素一边和琴女、李氏闲话,一边喂长寿吃东西。

夜色渐深,已经接近起驾回宫的时刻。皇帝这才漫不经心的提起想让贤妃二子拜程谨为师之事。

程谨一怔,回道:“臣才疏学浅,恐非佳选。误人子弟,臣难以心安,恕难从命。”

皇帝抚须笑道:“卿这是说哪里话,卿学识之渊博,朝中无人可及,又怎会误了两个孩子?”

见程谨仍有推辞之意,皇帝向绮素道:“还是你来说吧。”

绮素点点头,向程谨道:“程相公也瞧见了,长寿长于深宫,周围都是妇人,对他又溺爱,性子难免娇纵。莲生奴虽然还小,难保将来不会和长寿一般脾性。皇子为恶,上可祸乱朝纲,下或殃及黎民,其害远甚常人。妾常为此忧虑,故有此议。妾不求两个孩子成就济世之才,只愿他二人品性高洁,有君子之风。素闻程相公刚直,岂不正是两个孩子应效法的楷模?愿相公多教两个孩子为人处世之道,勿再推辞。”

“这……”程谨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琴女,“事关皇子,臣请陛下容臣考虑几日。”

皇帝听他语气有所松动,推辞之意不像刚才那么急切,知道事情已成了一半。他和绮素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照不宣的转了话题,说起风月之事。

欢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后来皇帝看见长寿在绮素怀中睡得东倒西歪,方才醒悟时辰已晚,忙命起驾。

重阳酒宴,贤妃韩氏无疑给程谨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经过数日的仔细考虑,程谨答应为两位小皇子启蒙。莲生奴尚小,不能进学。长寿却从十月开始,每天有一个时辰接受程谨教导,学习读书写字。

宋遥对程谨收贤妃二子为学生之事有些不满,觉得程谨此举过于轻率。他数次苦劝,程谨却没有改变他的初衷,只说传道授业,原是读书人的本份。再说若贤妃真有祸国之心,教导好两位皇子不是更为重要么?这话气得宋遥没办法反驳。

相谈无果之后,宋遥回到自己宅邸。天上铅云层层,显示着一场秋雨的来临。宋遥的心思和这天气一样阴沉沉的。共事多年,程谨还是第一次和他有了分歧。天幕上密布的乌云似乎预示着朝中将有一阵风雨来临。



  侍疾



光耀十三年十一月冬,西京上空飘起了小雪。

德妃的身体一直不好,这年入冬以后病势愈发的沉重,已有一个月不能起床。德妃卧病,她出所两位皇子纪王崇讯、康王崇设皆尽心侍疾。尤其是长子崇讯,衣不解带的照顾母亲,已有十数日不曾阖眼。以宋遥为首的朝臣皆称赞纪王纯孝,有圣人遗风。

消息在后宫不径而走。皇帝一直未立太子,众人私下都议论过,不知皇帝最终会以谁为嗣?现在宋令公如此盛赞纪王,看来属意立长。这一来,宫中人看待纪王的目光便渐渐出现了变化。

纪王李崇讯对此却并无察觉。

德妃虽出身名门,却不像贤妃既有皇帝眷顾,又有两个为官的表兄回护。母子三人之所以在宫中有立足之地,全赖德妃周旋有度。所以对李崇讯兄弟二人而言,母亲才是他们最可靠的依仗。母亲病重之时,他们实在没有心情关心外面局势如何。

纪王对宫人们的照料不太放心,只要是他能做的事,他都亲力亲为。这日他亲自在药室将德妃的药煎好,放在托盘里小心翼翼的端到德妃房内。刚进屋,他便听见一个极悦耳的女声在和德妃说话。

皇子们极少接触皇帝妃嫔。然德妃卧病以来,宫妃们常来探病,不免与侍疾的纪王多有碰面。纪王一直秉承礼仪,尽力回避。他低着头,捧药走近母亲床前,两眼只盯着眼中药盏,绝不往其他地方看。而与德妃相谈的宫妃见了他,也早已起身,默默退至一旁回避。两人交错的短短一瞬,纪王鼻端飘入一股淡淡的馨香,让他步履微滞。不过片刻之后,他神色如常的将药汗置于德妃身前,柔声道:“母亲,该进药了。”

那位宫妃见状,向德妃微微屈膝:“打扰许久,娘子也该倦了,妾告辞了。”

德妃虚弱的声音飘了出来:“优莲,送顾美人。”

顾美人即是之前的顾才人,于今年仲夏晋封为美人。十一年入宫的五位才人里,她是除柳婕妤之外唯一晋位的人。只是连不过问后宫事的纪王也知道,这位顾美人生性腼腆,皇帝对她的喜爱远不如柳婕妤。

顾美人走到殿外,向优莲道:“不必送了。”

外面还飘着细碎的雪花,服侍顾美人的宫人已上前为她加了一件披风。一行人正要离去,却听身后男声传来:“顾美人留步。”

顾美人脚步一停,回过头来,却是纪王李崇讯。她在殿中曾暗暗打量纪王。纪王长得更像母亲德妃,容貌俊秀,举手投足总带着温柔之色,让人想起于阗温润的美玉。此时见他在雪中款款向自己走来,顾美人竟有些恍惚起来。纪王快步上前,向顾美人一揖。顾美人回过神,连忙侧身避过,不敢受他的礼。

两人见过礼,顾美人才低声道:“纪王叫我,不知有何见教?”

纪王搓着两手,似乎有些难为情:“适才为母亲进药,闻见美人身上熏香之气。母亲不大喜欢熏香,病中对气味敏感,尤厌香料之味,所以崇讯冒昧请求美人,来探望母亲时是否可以……可以不用熏香?”

顾美人听纪王吞吞吐吐的说着,才想起德妃病中,房室内确实是不曾熏香的,不由面红耳赤,懊恼自己过于粗心,竟不曾注意这点。难怪每次德妃见她,都不愿与她多说话。她只道德妃病中易倦,却没想到是自己身上所散发的香味所致。

纪王见顾美人一直没有说话,只道自己过于唐突,恐怕得罪了她,连忙作揖:“是崇讯冒昧了,这原不是崇讯应该干涉的事,美人恕罪。”

“不不不,”顾美人连声道,“是我疏忽了。纪王事母至孝,妾很是感动……妾幽居深宫,远离父母,无法侍奉高堂。纪王得侍奉在母亲身旁,乃是福气。”

纪王点头:“身为宫妃,确有不便之处。某人言轻微,但某愿向陛下进言,在合适的时候让宫妃们出宫省亲。”

顾美人喜不自禁,向纪王敛衽:“果真如此,妾就谢过大王仁德了。”

纪王连忙摆手,直道不敢。不经意间两人目光相交,皆是心里一震,各自尴尬的扭过头去。良久,纪王才讷讷的开口:“美人若无事,某,某先回母亲殿中了。”

顾美人红着脸应了一声,低头不敢看他。

纪王走后,顾美人又在原地站了好一阵。她刚要回身,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道:“美人因何独立雪中?”

顾美人转头,却是绮素来看望德妃了。她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勉强笑道:“妾只是看着雪景动人,就多看了一会。”

绮素已走到她身前,温和的问她:“德妃今日可好些?”

顾美人摇头:“精神比前几天差多了。”

她趁着和绮素说话的机会,留意绮素和她随行宫人身上的味道,果然无一人熏香,不由赧然,竟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未曾留意德妃的喜好。

绮素却不知顾美人的婉转心思,低头半晌,叹了一声:“我入宫以来,与德妃最是交好。她这个样子,真让人忧心。”

顾美人道:“吉人自有天相。德妃素日事佛虔诚,一定会平安无事。”

绮素默然看了她一阵,轻轻叹了一声:“但愿如此。”

两人一时没了话说。过了好一会,顾美人才听绮素道:“这几天寒气重,美人看完雪景,还是早些回去,别着凉了。”

顾美人应了声是,两人作别。

之后绮素直往德妃殿中。纪王见绮素来了,便托她照料一会德妃,自己则去别殿更衣。绮素答应了,坐在床边陪着德妃。她仔细打量德妃,果如顾美人所说,德妃的气色是一天比一天差。绮素却宽慰她道:“娘子今天看起来比前两天精神了些,想是好转了。”

德妃摆了摆手:“你不必哄我。我自己明白,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虽是寒冬,德妃额上却不停的出着虚汗。绮素亲手绞了帕子替她拭去额间冷汗,又叹息道:“娘子纵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位郎君着想,快些好起来才是。”

“天命如此,又能如何?”提及儿子,德妃也不免忧心,长长一声叹息。

绮素握着她的手,却觉得如此不痛不痒的宽心话未必能安慰德妃。她思索片刻才轻声道:“两位皇子都很懂事,娘子该高兴才是。”

德妃叹息:“他们都是好孩子,只可惜资质平常,我总得替他们打点妥当才安心……”

绮素默然,她当然理解德妃的心情。做母亲的,有谁不为自己儿女操心?

德妃却是一直注意着绮素的反应,许久不闻绮素说话,德妃不得不开口:“绮素……”

绮素一怔,与德妃结交这么多年,德妃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德妃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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