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金陵女子- 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就觉得头昏眼涩,知道自己是着了凉了,不过还是强打精神,跟着他们兄妹坐车去杭州。到了李家,实在坚持不住了,蕴蘅道:“不用说,肯定是因为昨晚淋了雨。”
迎春吃了两片阿司匹林,就在后面的一间厢房里休息。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就觉得肚子饿了,看看窗外的日影,已是过了吃饭时间,便是没过,也不便跟人家一同吃,生病本就是一件讨厌的事,更何况是在客中。
迎春又蜷着躺了一会儿,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忙下地推开窗子,果然有两个年轻婢女从这里经过,忙道:“姐姐,知道我们三小姐现在在哪儿吗?”那婢女一怔:“你是谁啊?”另一婢女哦了一声,“你是表小姐带来的,我替你去喊扣儿吧。”扣儿是锦玉的贴身丫环,迎春也是认识的,连忙道谢。没过多久,就见扣儿来了,手里还捧着食盒,迎春忙起身相迎,扣儿笑道:“其实我刚才就来过了,你还没醒,现在觉得怎么样?”
迎春道:“好多了,真麻烦你。”扣儿摆好碗碟,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比方说我去你们那儿病了,你还能不管我吗?”迎春捧着粥碗笑笑,扣儿又道:“你快趁热吃吧。话说回来,表少爷真是细心,怕我们把你忘了,还特意叮嘱了一回呢。”
迎春筷著微顿,心头不知是喜是愁,稳了稳神道:“听说婚期订在十月,你也要跟着过去吧。”扣儿道:“锁儿是一定跟过去的,我倒不一定。”迎春道:“是了,你父母兄弟都在这边。”扣儿低头一笑,“倒不是因为这个。”迎春一怔,随即有悟,笑道:“我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扣儿抿嘴笑道:“你也见过的,就是常跟在大少爷跟前的那个。”觑着迎春笑问:“你呢,有没有?”迎春摇头,扣儿笑道:“我什么都跟你说了,你可不能瞒我。”迎春道:“真是没有。”扣儿又道:“我记得咱们俩个同岁,你还大几个月呢。这一年两年过得也快,可别耽误了。”
迎春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忙乱以他语,问李家其他人的近况,扣儿从锦阳锦云一直说到小霞小巧,迎春听了,不由感喟:“原来小巧也嫁了。”扣儿叹道:“可不是,打小认识的都散了,再过几年,还剩下谁呢。”迎春听了她这句话,心下更觉得怅然,缓缓道:“这些总是由不得我们的。”
扣儿道:“我看我妈一辈子累成那样,有时候真不想嫁人。他眼前看倒没什么,谁知道以后呢,都说男人一成亲就变。”迎春若有所失,想了想道:“你现在这样好,不该愁这个。”喝完了粥,把碗碟收拾在食盒里,扣儿拦她道:“我来就好了,你还是休息吧。”迎春道:“睡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想出去散散。”扣儿道:“你也好久没来了,我带你四处看看。”
迎春随着扣儿出了房门,沿着回廊向右走,穿过月洞门进了花园,这园子原是一位前清尚书的祖业,李家买入后,延请名师扩而重修,又在各处亭轩新镌了题匾楹联。园中山石参差,藤萝掩映,隐显之间,匠心独运。迎春幼时虽然来到一次,但那时懵懂无知,这次再看,已能领略其中一二分妙处。扣儿带着她在里面逛了一遍,也没遇到蕴蘅他们,便道:“咱们去湖边吧,刚才五小姐说要钓鱼呢。”
迎春跟着她穿过一片松林,来到湖滨。蕴蘅等人正在解缆登船,看见二人,便招手让她们过来。两人走近,见船里坐着蕴蘅锦玉锦元和两个丫环堪堪已满。锦玉向旁一指道,“你们坐那只吧。”扣儿搭着迎春的手踏上船板,船身微摇,迎春的身子也随着晃了两晃,听见旁边有人道:“当心一点。”迎春并不看他,随扣儿坐在船尾,看着扣儿把桨划船。那亮白白的水波被木桨分开,翻翻滚滚流过去了。
船中央放着小桌,桌上置着一柄青花小瓷壶和两只酒杯,另有松子糖核桃榚卤菜花生等几样佐酒之物,锦阳边饮边道:“我看着法科那个几个官僚就来气。还是你们文科好。那个饱无堂和群言堂我也去过几次,这些人真是能辩。对了,我听人说,许长朋他们新办了本期刊,找你参加,你没同意。”思涯道:“现在我们自己社里的人手还不够,哪有多余的时间。再说我和他们的看法也不尽相同。”锦阳笑道:“我明白了,你还是对思想学术方面感兴趣,不赞成这种狭义国家观。”
接着谈到校内师生,思涯不大臧否人物,锦阳却在饮啖之余,逐个评论哪个笔锋凌厉,好作惊人之语。哪个虽有小聪明,却失之浅薄,还有哪个主张白话却是满口文言。说话间,圆拱桥已经在后面了,这时华灯初上,四周的石桥水阁朦朦晕着光。迎春对扣儿道:“我来划一会儿吧。”扣儿笑道:“你行吗?”迎春笑道:“我在家里常划的。”
迎春接过木桨慢慢划着,转过一个小弯,水面渐窄,又过一段急流,眼前豁然开朗,锦阳道:“你们两个也来吃点东西,这会儿不用摇也成。”扣儿伸手去捡核桃榚,可是她刚一移动,船身便向右侧去,水花溅上来,扣儿哎哟一声,核桃榚没拿住,一块掉在船板上,一块直接掉到水里去了。思涯道:“你别动了,我递给你们。”说着端起碟子递过去,迎春见扣儿正低着头检视着被淋湿的衣襟,只好抬手去接,眼光和思涯一触,便即别开。
晚上他们表兄妹到遏云小筑饮酒聊天,迎春头上还有微热,早早就回房睡了,隔天也没有跟着游西湖。他们第一天走的孤山苏小坟岳王墓这几处,次日是灵隐寺飞来峰,到第三上,迎春病好得差不多,便给扣儿拉着一道去了。
离了湖心亭阮公墩,乘船到了小瀛洲,走在九曲桥上,十岁的锦元望着亭匾念道:“开网亭,为什么叫开网亭?”锦阳道:“这地方原来是个放生池,开网亭就是叫人网开一面的意思。”蕴蘅笑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来西湖玩,你怎么不尽地主之宜,给沿途详细讲解一下,还要等人问。”锦阳笑道:“你博古通今无书不读,哪里还用着我讲解。我要是在你面前夸夸其谈,不成了孔夫子门前卖文章了吗?”蕴蘅笑道:“昨天我还在想,李锦阳念了北大预科以后,倒是出息了不少,谁知道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锦玉笑道:“真服了你们两个,一见面就抬杠,看看锦元都笑话你们呢。”蕴蘅回头一看,果见锦元躲在扣儿身后对她做鬼脸,便上前去扭锦元的脸蛋,锦元绕到锦玉身后,几人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又走一段路,蕴蘅发现手绢没了,迎春便回头去替她找,果然是刚才疯闹的时候掉到地上了。
迎春拾起手绢,抬头见思涯站在右侧的朱红栏杆旁,而蕴蘅他们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思涯走近一步,轻声问:“迎春,你生我气了吗?”迎春微惊,讶然道:“二少爷,你说什么?”思涯微笑道:“你这几天都没跟我说话,想必是我得罪你了。”迎春想起他说难得湖涂时那种嘲讽的神情,心中一涩。她生气了么,是的,不生气为什么三天不同他讲话,而他竟然会感觉到。他现在给她机会反击,她应该说,我一个丫头,得罪我算什么,或者说,二少爷,你这么讲,不是折煞我了么。可她却磕磕巴巴地说谎,“没,没有的事。”思涯歉然道:“那天的话,是我欠考虑,你别怪我好吗?”她舌头还是打结:“我,我都忘了。”然后思涯就笑了。
迎春这时不记得要追赶蕴蘅,两人自然就落在后面了。思涯指点着湖外山峰,告诉她这是什么地方,那处有什么典故。眼前情景正是迎春所盼,但真的如此,她又情怯,微微怅惘,淡淡悲伤,欢喜也是有的,夹在其中,依稀可辨。
过了亭亭亭闲放台,圣祖御题碑亭,曲桥尽头便是我心相印亭,蕴蘅他们走累了,都在亭中小憩。锦玉站在亭外向思涯招了招手,仰头去看亭匾,蕴蘅笑道:“你看什么,觉得我们陪着你坐着,辜负这几个字是不是?”锦玉笑道:“我看你皮又紧了。”跑进来呵她痒,蕴蘅一边躲一边笑:“你以为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这是禅语‘不必言说,彼此意会’,你想到哪里去了。”
锦阳笑道:“如果不是两心相应,这不必言说,彼此意会又从何说起呢。后人虽然曲解,但这个曲解倒是十分浪漫的。”蕴蘅笑道:“我倒觉得这禅中意与男女情,本就有相通之处?”锦玉问道:“哪里相通?”蕴蘅笑道:“情即是空,色也是空,你若要详参,便把出嫁两字的那个女字旁去掉吧。”锦玉啐一口道:“这妮子真是越说越疯。”
迎春手指在亭柱上无意识地划着这几个字,可是此心如炽,却与谁相印?
第25章
蕴蘅回家就听说四太太病了,这天下午无事,便约了蕴萍一道来探病。眠云在屋里看见她们,起身迎了出来。蕴蘅低声问道:“四娘怎么样?”眠云道:“今天还好,中午吃了半碗粥,才睡下了。你们想喝点什么茶?”蕴萍道:“你别忙了,我们坐会儿就该走了。”眠云道:“急什么,前两天老爷叫人送来两罐云峰竹茶,你们尝尝,还不坏。”说着取过一套成化窑的青花茶具,沏筛起来。
蕴蘅见那茶水碧而透,茶香清且幽,果然上品,便含笑道:“咱们家要说在这上面的讲究,四娘要算头一个,我和大姐都不及她。”蕴萍笑道:“四娘比不得,我看眠云耳濡目染都比咱们强。像我这种不懂品茶的人,未免辜负你的手艺。”眠云笑道:“四小姐真能开玩笑,什么手艺,也就是熟能生巧。”说话间,见卧雪从里面走出来,便问:“怎么样,醒了吗?”卧雪道:“哪里睡着了,只是白躺着罢了,听见你们说话,叫我来看看谁来了。”
蕴蘅蕴萍见四太太没睡,便都起身,随着卧雪进内室,卧雪抢上一步,拿了软枕垫在四太太身后,扶她半坐起来,蕴蘅见她双目微凹,脸色苍白,颇见惟悴,整个人嵌在重重帘帏中,单薄得就如一抹影子。蕴萍进屋就闻到一股熏人的药味,下意识地抬手掩住鼻子,却听四太太轻声吩咐:“卧雪,把窗子打开。”
蕴萍忙笑道:“不用,开窗怪冷的。四娘,你现在觉得身上怎么样?”四太太道:“还好,只是睡不着觉。”蕴萍又问:“蕴蓉呢?”四太太道:“袁妈陪她在后面玩呢。”这时眠云端了茶盘进来,蕴萍便不再问,低头喝茶。眠云向蕴蘅道:“三小姐,这次去杭州玩得怎么样?”蕴蘅道:“还不错。他们家园子重修以后,比以前强多了,我看咱们家也该修一修。山石树木再好,也要懂得借景透景才能生色,四娘你说呢。”
两人陪四太太说了会儿话,怕她劳乏,便又出来了,蕴萍到后园找蕴蓉玩,蕴蘅就在厅里看字画,眠云一边收拾书案,一边跟她闲叙,案上一摞书下压着几张素笺,蕴蘅知是四太太平时写的诗,无意间瞥见两行,揾袖频沾清泪处,背灯细抚故衣时。心中暗想,这样的句子,难道是没有典故的?
又听眠云叹道:“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真让人愁死了。”蕴蘅问:“究竟是什么病,大夫怎么说?”眠云道:“刚开始不过是着了点凉,后来不知怎么就重了,东西也懒得吃,觉也睡不着,总是半夜里醒,一醒就睁眼到天亮,王大夫来看过,说是什么肝郁脾亏,我也不大听得懂,开了几副药,一直吃到现在。”说着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蕴蘅,蕴蘅一看,原来是张医案,写的是:病起于骤遇怫郁,忧思伤脾,心血衰耗。继而饮食不行,怔忡不寐,痰湿停积,郁而成火。理宜疏肝保肺,涵养心脾。
蕴蘅奇道:“好端端地怎么会骤遇怫郁?”眠云道:“老爷当时也是这么问的,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生气伤心的事。可是三小姐,你是知道我们这位的,平时只在这个屋子里看书,一天跟人说不上几句话,又会跟谁犯口舌?”蕴蘅心有所感,叹口气道:“四娘素来心事重,或许一时想起旧事伤心,也未可知。”
眠云啊了一声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她娘家一位嫂子来探病,好像提到有个什么亲戚殁了,当时也没见怎么着,难道竟是为了这件事?”蕴蘅问道:“是很近的亲戚么?”眠云道:“应该不是吧,如果是的话,咱们家也该送奠仪的,我不会不知道。”蕴蘅道:“你说的是。”又说几句,蕴蘅便出来寻蕴萍姐妹,然后一同去了蕴蔷处,看她的嫁妆准备得如何。
思澜来找蕴蘅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夏日的午后静悄悄的,紫藤如绒,丁香似雪,风暖暖地吹过,拂在领际衣襟上,暗香悄生。杜鹃侧卧在花丛前的藤睡椅上。思澜走近,拿着手中的报纸在她肩头轻轻打了一下,杜鹃皱了皱鼻子,也不睁眼,嘟囔道:“干什么,别闹我。”思澜问道:“怎么在这儿就睡了,她们两个呢?”杜鹃半梦半醒间也不理他,思澜便径自往里走,进门一看倒怔了,只见迎春站在椅子上,正从书架上搬书下来,上前几步扶住椅背道:“你找什么书,下来我替你找。”
迎春道:“我看顺序有点乱,想重新理一理。”蕴蘅的藏书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满满两大书柜,整理起来颇费些功夫。思澜笑道:“明明可以歇着,又给自己找活干。你下去,我来。”他个子比迎春高得多,手长脚长,扯过一把椅子,伸脚踏上,把书一本本取下来看,分别诸类重新插架,有的仍放在上层,有的递给迎春放在下面,授受之间,手指难免相触,思澜心中一动,忍不住去看她,四周飘起来的灰尘飞飞泛泛的,阳光掬着她的半侧脸庞,却晃着他有些眼花,她偏过头去摆书,他更看不真切了。
于是他跳下来,迎春问:“都放好了?”思澜仰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人重新归整过的书架,晗首道:“就这样吧,也差不多了。”迎春向旁一指道:“刚才忘了还有那边。”思澜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你也太仔细了,那些经史子集,平时也不怎么翻,不用理它了。”迎春端了水盆过来,思澜一边洗脸一边道:“你不是在看《神州新泪痕》吗,这期我给你带来了。”
报上连载的小说往往停在紧要处,迎春急欲知道后续情节,忙接过报纸坐在一旁看起来。思澜也拿了本书坐在她身边,翻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