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她把头埋入他的胸膛里,声音极其轻柔,放佛这一声呼唤饱含着无尽的情意:“你为什么喜欢我?”
“喜欢?”他神情怡然,“不,不是喜欢。是爱,是恨。爱是一种内心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它更接近于灵魂,是最纯洁最动人的情感。”
“你说的恨又是什么?”她问。
他笑起来:“至于恨,恨你有时候太傻,傻得要跟我作对。”
“我真的傻吗?”她抬起头看他。
“我已经坐上了龙椅,就得做一个好皇帝!”他加重了最后的语气,“藩镇、北衙、南司,三大势力,我得平衡,让他们互相掣肘。谁敢出头,我就收拾谁。当然,还有后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圣上,”她披上了外衣,从床上坐起来,“你是怨我替仇士良求情吗?”
他并不回答,只若有所思地拨弄着她的发尾。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低下去,“你要做圣明君主,必须得抛开情感。你不可能像高宗那样,为了爱情而将尽心尽力辅佐自己的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贬谪流放;为了爱情而放任身旁的女人胡作非为。”
她走下牙床,把轩窗打开,让带着花香的清风吹进屋来。窗外升起了一轮新月,弯弯的如女人的眼睛。
沉思良久,又开口道:“圣上,你还记得我曾被流放岭南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瞄了她一眼,“朕给予了他们高官厚禄,是他们自己不懂得珍惜。你要还的恩情已经还尽。此事,不允许你再提。”
她侧过头看他,看他那张刚毅的脸沉浸在月光之下,泛着睿智冷冽的光。她突然明白,有些东西必须舍弃。他们对她有恩,但无益于江山社稷。这是一个因果循环,因为朝中有这么一群奸邪小人,百姓才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他的父亲才会因为贫穷而卖掉自己的女儿。
不能因为一己私念,而枉视法度。自己看的书不少,怎么反倒不如他知晓事理呢?因为是一个女人吗?还是因为孤寂,而太过执着于感情了呢?
感情与社稷,孰轻孰重?
她垂下眼睑,复又睁开。今日他是来警告自己的,他可以给予自己全天下的财富以及他所有的宠爱,但不会给她江山。不但不给予,而且让她不要触碰,甚至想也别想!
她凝视着那张雍容闲雅的脸,过了一会儿,发现他已经安然入睡。她把悬挂在帐缦之间的金质镂空香熏球取下,添入一些荃芜香膏。这才缓缓迈步走出寝宫。
依靠着天上淡淡的月光和远处朦胧的灯火辨识着脚下的路,她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胸中有团淤塞的闷气无法抒发,伸手便把甬道旁开得鲜艳的牡丹折下,蹂/躏成碎片,然后向着半空洒开。
冰凉的水雾冲入鼻中,让她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向着东池走去,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被晚风吹得起了皱褶。月亮浮在水面上,也摇荡扭曲起来。突然,那光渐渐变暗,变得模糊不清。她以为是月亮被乌云遮住,抬起头仰望,可天上那轮弯月也像被蒙上一层黑纱。
这是怎么回事?她伸出手,只能看到一个晦暗不明的轮廓。四周阴沉得可怕,月亮时隐时显,身后的宫殿刹那消失,一会儿又重新闪现。
她惊呼出声,是自己的眼睛!看不清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来人!”她大呼一声。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响应。
她仓皇失措、惴惴不安,把手伸向前方,什么都没摸到。脚步紊乱,四处乱撞。
“这里是哪里?你们都死哪里去了!”她破口大骂。
突然脚下不稳,她倒了下去。原来这里是一个高台,她一脚踩空,本以为会摔得粉身碎骨。但身子却轻巧地落入一个男人的臂弯里。
“是谁?”她声音干涩,静静地侧耳倾听着对方的呼吸。
那人没有答话。
她举起手向那个模糊的人影摸去,前方空空如也。难道是遇到鬼了不成?骤然间被人轻轻地抱起,那人的臂弯十分有力刚健,像是怀抱着自己最珍视的宝物。
第63章 借刀杀人
“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再问了一遍,语气中饱含着愠怒。同时伸出手乱摸,这次让她摸到了光滑如水的衣料。隔着这层衣料,是男人硬朗的胸膛。沿着胸膛向上,是轻轻颤动的喉结。再向上,手触碰到一张脸。
微微扎手的胡须,饱满润湿的嘴唇,和坚毅的鼻梁。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她的手指冰冷,但这张脸却是温暖的。她睁大双眼,想要看清他是谁,但眼前还是漆黑一片。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一个哑巴,还是害怕得不敢说话?”她的话中带有挑衅的意味。
那人还是沉默不语。
“你是一个懦夫!”她怒不可遏,抬手向他的脸上抓去。手腕却突然被捉住,被钳得越发紧。
她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拂过耳边的微弱的风声。那么贴近却又那么遥远,伸手可及,却又像是隔着一片大海。
她躺在他的怀里,缓缓闭上眼睛。他不是宦官,衣饰华贵且能在这大明宫内随处游荡。他应该是一个贵族。
突然明白他是不敢说话的,因为他怀里抱着的是当今天子的女人。
她突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自己的寝宫散发出来的特有熏香和莲花香气混在一起的味道。原来他是要送自己回宫。
“可以放我下来了。”她的声音平静轻缓。
那人停住脚步,轻轻地把她放了下来。她双脚刚刚落地,趁势往他的革带上一抓,抓下了一条金鱼符,紧紧握在手中。
“失明之事不得外传,否则我会把这枚鱼符交给陛下。”她威胁他。
然后她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迫近自己。它散发着温暖暧昧的气息,越来越近。是一种有生命、有灵魂的,却又形容不出的精气,缓缓地把她包围在当中,想要同她结合。
她摒神静气,聚精会神地去感受那精气,但随之便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他到底是谁呢?她喃喃自语。四周又静下来,那种熟悉的孤寂感又爬上了心房。
这时咸宁殿外的守卫听闻了动静,已经赶过来探明情况。数把刀戟晃着明亮的寒光,很快把她所在的甬道团团包围。
王萱睁开眼睛,把头转向声音的方向,大声说:“是我!你们去把阿元叫来。”
“属下遵命!”他们看清了她的脸,忙收回刀戟,纷纷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阿元赶上来,见是才人,屈膝行礼道:“才人有什么吩咐?”
“我……看不见了……”她停顿了一下,“送我去偏殿歇息。”
“才人说什么?什么看、看不见?”阿元瞠目结舌,见才人的眼睛虽然是睁开的,但却空洞,毫无焦点。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我,失明了。”她重复道,说着伸手朝着声音的方向探索。阿元乖巧麻利地伸出胳膊,让才人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阿元是见过一些世面,很快镇定下来,回道:“是,才人。奴婢这就送你过去。”
咸宁殿的偏殿平日也铺设有床铺和家具,王萱今晚只在偏殿过夜。阿元端来一盆热水,伺候才人就寝。
“才人,难道是丹药出了什么问题吗?”聪慧的阿元早猜到了其中的缘故。
“我也是这样想的。此事要保密,这些天就说我精神不大好,闭门谢客。”
“奴婢不懂……奴婢认为,这么大的事还是禀告陛下为好。”阿元抬头看了看王萱。
“禀告?难道要跟陛下说,我是因为想要子嗣想得发疯,胡乱服用丹药而失明吗?明天你去把赵归真找来。”
“奴婢遵命。”阿元应答着,吹熄了宫灯。
一夜无话。翌日宫内像是被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黑云压住,压抑得令人窒息。大家都知道,一向身体康健的王才人又生病了。这是她继仇士良死后的第二场大病。
私底下谣传,她的病是房/事过多而阴/精耗竭所致。因为圣上独宠专宠于她一人,近日又以采/阴补阳的房/中术行/房,她怕已是油尽灯枯了。有人高兴,亦有人愁闷。
因她这一生病,就再也见不到天子的笑颜。甚至,连上天也为她而落泪。
四月的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长安城被一层薄薄的雨雾笼罩,刹那失去金色的光华。在朦胧的雨丝中,这座恢弘壮阔的城市像是穿梭到了江南小镇,有着另一番婉约凄迷的韵味。
赵归真并没有如约而至,他手下的一个小道士来报,说他因修筑望仙台一事而被绊住了脚。倒是有些后宫妃嫔听说她病了,三三两两相约来探望她。
王萱闭门不见,只让她们把问候的礼物留下。
她坐在蒲团上打坐,在白天勉强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只是看得久了,四周的景致全部都变了形,而且让她头昏眼胀。又疲惫地闭上眼睛,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阿元立在门外,禀报道:“才人,孟宝林送来一盒蟹黄毕罗。”说着,掀开帘子就拿着走进来。
“我没胃口。”她没好气地说,“这些人不过是来看我病成了什么样子。她们的心里想着什么,我一清二楚。”
阿元的脚步一滞,叹了口气:“才人,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陛下已经封赵归真为左右街道门教授先生。怕是他持宠生娇,故意不来,要给你一个下马威吃。”
正说着话,只听一个小黄门在门外禀报:“禀报王才人,赵先生在殿外求见。”
王萱睁开眼睛,讪讪笑道:“他还是来了。蟹黄毕罗在哪儿?”
“在这里。”阿元走到她跟前,把那叠用水晶盘盛着的精致胡食放在她的面前。
……
赵归真穿着一身皂荆黄道袍,头戴着混元巾,手持兽毛麈尾,精神格外抖擞。在小黄门的引导下,走入殿内。阿元撩开帷帘,他矮身进入。眼前还隔着一层珍珠帘,王萱就坐在帘子的里面。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她那双眼睛格外有神,站在帘外就感到一阵肃杀之气。
“贫道见过才人,祝才人万福金安。”他双手抱拳,低身行礼。
王萱盘腿坐在榻上,轻声道:“你看出来了吗?”
赵归真一愣,旋即微笑道:“贫道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早已预料到。你,失明了。”
“那你说,你该不该死?”她不愠不火地说。
“才人若要贫道的性命,即刻拿去便是。”他顿了顿,抬起头盯着那抹影子,又说,“可是,只有我能治好你的眼睛。”
“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的话吗?”她声音低沉。
“才人,失明是好事。”他笑起来,“失明,就证明贫道的丹药已经发挥了效果。贫道敢保证,你已经身怀龙种。”
王萱并不说话。
赵归真从袖中取出一白玉瓶子,双手呈递在王萱的面前,说道:“这是治好你眼睛的良药。才人每日服用两次,半月内便可恢复如初。”
“放下吧。”她说。
赵归真把药瓶交给了一旁的阿元。阿元小心地接过,把身后的托盘摆放在他的面前。
王萱说:“这是蟹黄毕罗,你要不要尝尝?”
赵归真看了看面前的那叠胡食,淡淡笑道:“贫道何德何能,能得才人赏食?”
“先生还未用过午膳吧?是嫌弃我这里的食物不好吃么?”她冷冷地说。
赵归真听到这里,便不再推辞。伸手拾起一块毕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好吃吗?”她问。
“香滑爽口,只是……咸了点。”他皱眉回答。
赵归真从咸宁点飞奔出来,骑上了快马,仓惶奔出宫外。回到府邸,忙把手指伸入喉咙,将方才吃下的毕罗全部吐了出来。吐完后,已是双腿发软。
他伏在床榻上喘气,心绪不宁。那个女人居然在食物里下了毒,她是想把自己毒死。幸亏自己十分了解她的秉性,早已洞悉她的目的,这才含在食管中并未咽下。否则此刻怕是去见阎王爷了。
青灵喜欢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她不是乖顺温柔的女人,她表明光华悦目,实则含有剧毒。触碰则死!赵归真咳嗽几声,喘气不止。心思飘得很远很远。
王萱看着赵归真安然无恙地走出殿外,为之感到迷惑不解。他吃了伴有剧毒的毕罗,居然没有倒地而亡。这让她产生了深深的疑惑和忧虑。
阿元莫不担心地看着王萱,面露忧色:“才人,他送的药可靠吗?是他害你失明。”
她笑道:“他有那个胆子吗?他送我丹药是为了讨好我。让我失明,是让我离不开他。他只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的无耻小人罢了。”
第64章 扭曲的爱意
当王萱再次闭门谢客时,鱼弘志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和不安。他常常独身行走在军营外围的阑干旁,望着操练的禁军发呆。他们跨刀前行,举盾牌,射箭,摆阵,震天的吼声如炸雷般,把他的心脏炸得粉碎。
身后的不远处,有着几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知道那是圣上派来的探子,一但有出格的举动,他将被就地正法。就像是周遭有许多只蓄势待发的无形的暗箭,他就是正中的人肉靶子。
鱼弘志协助仇士良干了太多坏事。比如,李成美不肯死,是他用白绫把他活活地勒死。又比如,甘露之变时,他诬陷自己平日看不惯的朝臣,以各种罪名把他们一一诛杀。他的手制造出许多桩错假冤案,布满鲜血。如今,他们正涨大了凸出的殷红眼球,要看着自己是怎么惨死的。
已经翘首企盼了她半个月,等来的却是马元鸷无可奈何的叹息和同情的眼神。他忽然明白,自己被抛弃了。李瀍不可能不听信萱娘的劝解,这只能是一个原因——她根本不想帮他。
也对,她现在是圣人最宠爱的妃子,怎么会在乎他这个曾经的挚友呢?他又想到了王媋,那个女孩仰望自己时的眼神是那样富有情致,好像仰望着一尊神。他突然有了主意。
王媋收到鱼弘志的信后心急火燎地求见自己的姑母。进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向咸宁殿,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她站在殿门外大吼大叫:“姑母,你为什么不救救他?你难道忘记他当年对我们的恩情了吗?当时我们快要饿死冻死时,是谁给我们送来甘美的食物?是谁一路护送你到达韶州?又是谁扶持当今圣上登上皇位?你不能这样抛下他!姑母,我是媋儿,你最疼爱的媋儿,请你出来见我!”
她吼叫了一个时辰,里面的人悄无声息。她拍打大门,却被扣的死死的。一个小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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