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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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金-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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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吗?’艺术家微笑着问。他们俩赶上了同伴们,大家一起在吕多维奇山庄的树林
里散步。当时,这个山庄是红衣主教西科尼亚拉的产业。对热恋中的雕塑家来说,
这个上午过得太快了,但却充满了一连串的小事,透过这些事,他看到了这个软弱
无力的女人有着卖弄风情、脆弱而且娇滴滴的性格。她那突如其来的惊吓,莫名其
妙的任性举动,内在的心烦意乱,难以解释的冒险行为以及细腻入微的感情变化,
都是典型的女人的表现。正当这群快乐的歌唱演员在山野信步漫游时,忽然远远瞥
见几个武装到牙齿的大汉,他们的穿着就令人心里发憷。只听有人喊了声‘强盗来
了!’大家都三步并着两步跑,想躲进红衣主教的别墅。在这紧急时刻。萨拉金发
现藏比内拉脸色煞白,知道她已经没有力气往前走了。他将她抱起来,抱着她跑了
好一会儿,直跑到附近一个葡萄园旁边,才把她放下来。‘不知为什么,’萨拉金
说,‘这种过分的脆弱要是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我一定会觉得丑恶、讨厌,
一看到这种表现,我的爱情之火就会熄灭;可是表现在您身上却叫我喜欢,使我心
醉。’‘啊,我是多么爱您!’他又接着说,‘连您的缺点,您的胆小害怕和浅薄,
也给您的性格增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我觉得,我不会喜欢那种强壮的、萨福'注'
式的女人,不会喜欢那种胆大的、精力充沛、感情激昂的女人。啊!你这个纤弱、
温柔的女人,你怎么可能是另外一种样子呢?这天使般的、娇柔的声音如果从一个
与你不同的躯体里发出来,那简直是违反常理的。’藏比内拉说:‘我不可能给您
任何希望。您别跟我说这种话了,会招人笑话的。我当然不能禁止您上剧院;不过,
要是您真爱我,或者您要是明智点,您就别去了。听着,先生……’她用严肃的声
音说。‘啊!别说了,’头脑发热的艺术家说,‘障碍只能使我心中的爱情之火燃
烧得更旺。’藏比内拉一直保持着一种妩媚而谦卑的姿态,但却沉默不语,仿佛一
个可怕的思想向她揭示了某种灾难。这时已到了该回罗马城的时候。她登上一辆有
四个位置的轿式马车,却命令雕塑家一个人乘那辆四轮敞篷马车回去,她说话时的
神气又威严又狠心。回罗马的路上,萨拉金下决心带藏比内拉私奔。整整一天他尽
忙着制定各种行动方案,这些方案一个比一个更荒诞。夜幕降临时,他出去找几个
人,想打听藏比内拉住的那幢豪华宅邸在城里什么地方。刚出家门,便遇到一位朋
友。‘老兄,’这位朋友对他说,‘大使先生派我来,邀请你今晚去他府上。他举
办一个精彩的音乐会,要是你知道藏比内拉将登台演唱……’‘藏比内拉!’听到
这个名字便欣喜若狂的萨拉金嚷道,‘我为她都发疯了!’‘你和所有的人一样,’
伙伴回答说。‘不过,你、维安。卢腾布格还有阿尔格兰,'注'如果你们真是我的
朋友的话,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晚会后我要组织一次袭击。’萨拉金要求道。吓
吗?我们不需要杀红衣主教,不需要……’吓是,不是,’萨拉金说,‘正派人不
能做的事我决不会要你们去做。’没用多少时间,雕塑家已经为成就大业把一切安
排停当。他是最后抵达大使府的客人之一,乘的是一辆旅行马车,拉车的马匹十分
健壮,驾车的是罗马城数得上的精干的vetturini'注'。大使的官邸已经宾客满座,
萨拉金一个也不认识。他好不容易来到大厅,藏比内拉正在那里演唱。‘她怎么身
着男装,脑后系一个发网,盘起了头发,腰间挎一把剑?大概是为了尊重在座的红
衣主教、大主教和神甫们吧?’萨拉金问。‘她?谁是她?’被问的那位年迈的贵
族老爷道占‘藏比内拉小姐呀!’‘藏比内拉小姐?’这位罗马亲王说,“您在开
玩笑吗?您是哪儿来的?罗马各个剧院何曾有女人上台表演过?而且难道您不知道,
在教皇统治的罗马,女人的角色是由什么样的人来扮演的吗?是我让他具备了这副
嗓子,先生。这怪人所有的一切全是我给付的钱,包括他的音乐教师。哼,结果呢?
我帮了这么多忙,他却并不感激,从来不肯进我的家门。然而,他现在能够走红,
全得归功于我。’希吉亲王无疑能讲好久好久,但是萨拉金已经不在听了。一个可
怕的事实钻进了他的心。这猛烈的打击犹如五雷轰顶。他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
直勾勾地盯着那位所谓的男歌手。他那燃烧的目光对藏比内拉有一种磁性作用,歌
唱家的眼睛终于突然朝萨拉金这边转过来,当下他那美妙的嗓子立即变了音。他发
抖了!正在全神贯注倾听他演唱的听众席上,不由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语,愈加使他
发慌;他坐下来,唱不下去了。红衣主教西科尼亚拉从眼角朝他所保护的人注视的
方向窥测,瞥见了法国人;他向一个教士副官欠过身子,像是打听雕塑家的姓名。
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以后,他注意地审视了一下这位艺术家,随后给一位神甫下了几
道命令,那位神甫很快不见了。这当儿,藏比内拉已经镇定下来,重新接下去唱那
支给任意中断的曲子;然而演唱得很不好,而且尽管人家再三请求,他怎么也不肯
再另唱一支歌。这是他第一次发脾气,要性子,后来,他的任性与他的才华以及万
贯家财一样使他闻名遐迩。俪他的财产,据说是既得之于他的嗓音,也得之于他的
美貌。‘藏比内拉明明是女人,’萨拉金自言自语道,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儿。
‘这件事里面有溪跷,西科尼亚拉红衣主教欺骗了教皇,也欺骗了全罗马的人!’
他立即出了大厅,召集了他的那帮朋友,让他们埋伏在大使官邸的院子里。当藏比
内拉确信萨拉金已经离去,便似乎恢复了平静。将近午夜时分,演唱家巡游了一间
间客厅,好像一个在寻找仇敌的人,然后他离开了晚会。就在他跨出大门的时候,
几个男人迅速而巧妙地把他抓住,他们用手帕塞住他的嘴,把他放进一辆车里,这
辆车是萨拉金事先租好的。藏比内拉吓得浑身冰凉,缩在车子的一个角落里,一动
也不敢动。他看见自己对面是雕塑家那张叫人害怕的面孔,雕塑家保持着死一般的
沉默。路程并不长。不久,被萨拉金抢来的藏比内拉便置身在一间昏暗的、四壁空
空的工作室里。吓得半死的歌唱家坐在一张椅子上,不敢看那尊女人的塑像,因为
他认出这尊塑像就是他。他一句话不说,可是上下牙齿碰得直响。他吓得都麻木了。
萨拉金在室内大步走来走去,突然他在藏比内拉面前站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
他用低沉的,变了音的声音说。‘你是女人吧?西科尼亚拉红衣主教……’藏比内
拉扑通一声跪下来,他不回答,只低下了头。‘啊!你是女人,’发狂的艺术家大
声叫道,‘因为,即使一个男……’他没说下去,停了一下才接着说,‘不,男人
不会这么卑贱。’‘啊!别杀我,’藏比内拉泪流满面地说,‘我是为了讨好伙伴
们,才同意欺骗您的,他们想取乐。’‘取乐!’雕塑家应声说,声音响得像从地
狱里发出来的,‘取乐,取乐!你!你竟敢拿男人的感情开玩笑?’‘啊,饶了我
吧!’藏比内拉说。‘我应该叫你死!’萨拉金嚷道,并且盛怒之下,拔出了宝剑。
‘可是,’他带着冷冰冰的鄙夷神气又接着说,‘我就是用匕首掏遍你的全身,难
道能找出一点需要熄灭的感情吗?难道能找出一个有待满足的复仇之念吗?什么也
没有,你只是个空皮囊。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要杀了你!不过……’萨拉金
做了个厌恶的手势,扭过头去,于是他看到了那尊雕塑,‘可这只是个幻象!’他
喊道。随后他又转过头来冲着藏比内拉说:‘一颗女人的心,过去对我来说,是一
个庇护所,一片故土。你有和你相像的姐妹吗?没有。那么,你只有死!啊,不,
还是让你活下去。留你一条命不是比死更叫你受罪吗?我惋惜的不是我的血,也不
是我的生命,而是我的将来,和我的感情所遭遇的命运。你这双纤弱无力的手破坏
了我的幸福。我要夺走你的哪一种希望才能补偿被你摧残的种种希望呢?你使我落
到了和你同等的地位。从今以后,爱和被人爱这两个词语对于我也像对于你一样,
是毫无意义的了。从今以后,看到一个真实的女人总使我联想到那个虚构的女人。’
说着,他用一个绝望的动作指了指那尊雕像。‘从此,我的回忆中永远会有一个女
妖,她会把魔爪插进我所有的感情里,而且在其他所有女人的身上刻下“不完美”
三个字。恶魔!你不能孕育生命,却在我心头灭绝了世上所有的女人。’萨拉金在
被吓坏了的歌手对面坐下。两大颗泪珠从他干涸的眼睛里涌出,沿着他坚毅的双颊
滚下来,滴落在地上:那是两滴狂怒的泪,两滴苦涩的泪,两滴灼热的泪。‘爱情
不复存在了!对任何欢乐,对种种的人类激情,我都已心如死灰。’说到这里,他
抓起一把锤子向雕像掷去,但用力过猛了,反而没有击中。他以为已经把标志他的
疯狂的艺术品毁掉了,于是重又拨出剑,挥舞着,要杀藏比内拉。歌手发出刺耳的
尖叫。就在这时,跑进来三个汉子,雕塑家突然倒在地上,身上被刺了三刀。‘我
们是红衣主教西科尼亚拉派来的,’三个汉子中的一个说。‘你们做了件好事,称
得上是基督徒的善行。’奄奄一息的法国人说。三个黑夜中到来的密使告诉藏比内
拉说,他的保护人很为他担心。这位保护人就在门外的一辆车子里等着,一旦藏比
内拉被救出来就把他带走。”
听到这里,德·罗什菲德夫人对我说:“可是,这个故事和我们在朗蒂府上见
到的矮老头有什么关系呢?”
“夫人,西科尼亚拉把藏比内拉的塑像占为己有了,而且叫人照原样塑了个大
理石的。这尊雕像现在就放在阿尔巴尼博物馆。一七九一年朗蒂家族就是在那里找
到雕像的,并且请维安把它临摹下来了。您看到了一百岁的藏比内拉,随后又看到
了二十岁时的藏比内拉的肖像,后来这幅肖像曾给吉罗德'注'借用来画他的《恩底
弥翁》'注'。您可以看出,那就是阿多尼斯的原型。
“可是藏比内拉先生或者藏比内拉小姐呢?”
“不是别人,就是玛丽亚尼娜的叔祖父。您现在该理解,为什么朗蒂夫人必须
隐瞒家产的来源,这笔家产是从……”
“别说了!”她说,一面对我做了个命令的手势。
我们俩在寂静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您在想什么?”我问。
“啊!”她大声说,一面站起身来,在屋里大步来回走着。她走到我面前看着
我,用变了调的嗓音对我说:“您的故事使我对生活、对种种激情感到厌恶,而且
这种态度短时间内不会改变。除了没有心肝的人,所有人类感情不都是以痛苦的失
望而告终吗?做母亲的被孩子的品行不端或冷酷无情气得痛不欲生;做妻子的被丈
夫欺骗;做情人的被心上人冷落、抛弃。友情!世上有友情吗?今后,如果在生活
的狂风暴雨中我不能像岩石那样岿然不动,我就进修道院。虽然基督徒的未来也是
个幻想,可是这个幻想至少到死后才破灭。好了,您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
“瞧!”我说,“您真会惩罚人。”
“难道我不应该这样想吗?”
“是的,”我几乎是鼓起勇气回答说,“这个在意大利流传相当广的故事,可
以使您高度评价当今社会文明的进步。因为现在已不产生藏比内拉这类不幸的人了。”
“巴黎真是个好客的地方;”她说,“它对一切都来者不拒。不光彩的家产也
罢,沾满鲜血的家产也罢,它一概欢迎。罪恶和污秽全能在这里得到庇护和同情,
只有道德廉耻不受崇敬。是啊,纯洁灵魂的乐土在天上!这里谁也不会认识我,我
为此感到骄傲。”
随后,侯爵夫人陷入了沉思。
   一八三○年十一月于巴黎

【闹相思】整理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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