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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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女神探-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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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别后的重逢,虽然气氛古怪,杜春晓却莫名觉得温暖。尤其是朱芳华又给了她一个包着棉布的汤婆子,她捂在手心里,对施常云微笑。

  “你爹呢?”

  “怎么一见面就问不该问的呀?”他笑了,不过是对住朱芳华笑的。有些男人,不见得英俊、豁达,但时刻散发出某种残忍的优雅,自有感知敏锐的女人会迷上他。

  “我就是专门问那些不该问的问题的,你又不是不晓得。”

  “那你当初为什么逃离斯蒂芬了?”他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这也是个不该问的问题。”

  “我没有逃,如果逃了,就不会到上海。”

  “那是因为你觉得不服气,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笔账早晚要算。”他点穿了她的心结,“你是在那法国人来过之后,就知道我取代我爹了吧?”

  “不,还要早一些。”

  “在你逃狱的时候,我想来想去,你大抵也只有这一种办法。没有人比亲爹更会牺牲自己的。”

  “这个牺牲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有可能,他将永远不会出现,但是又不能被发现他死了。不过你最冒险的是还以你爹的身份去操办上官珏儿的葬礼,人那么多,虽然不大可能都来看你的脸,但你一定不会再冒这样的风险——”她脑中蓦地掠过一道闪电,“不!你绝对不会在乎这个,因为人一旦到了某种权位,就没有人敢当面仔细看你。你对这个一直了解很透,而上官珏儿的姆妈也一直姿态谦卑,逢人便低着头的。只有——”

  “只有谁?”

  “只有琪芸不是。你竟不担心她会认出你来?”

  “可能她早认出来了,只是不讲。”施常云用右手食指摩挲干燥的唇皮,皱眉道,“其实我一直好奇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据说,是要与洪帮二当家做笔买卖。”

  “什么买卖?”

  “我也想知道,也许你比我更清楚一些。”

  施常云冷笑道:“但凡提到‘买卖’二字,多半都为求财,你认为洪帮有什么买卖能赚钱?开赌场、设嫖馆、绑肉票、贩烟土……其中必有一件是他们正谈着的。”

  “你又认为是哪一宗买卖?”

  “这应该问你呀,你们不是雇了包打听么?”

  杜春晓一时语塞,心里模糊想着小四那张晦暗精明的面孔。这些日子她最愁的便是包打听,仿佛全上海滩的包打听都讲好了,竟没有一个肯再被收买,只说:“有别的事。”与小四道别时的托辞完全一样。至于这个“别的事”是什么,成了杜春晓目前最大的心结。

  “包打听不管用了,最近我所有的消息都来自自己的调查,还有唐晖和埃里耶那里的零星线索。”

  “什么线索?你目前最想查的是什么?”施常云又一语切中要害。

  “自然是受秦爷委托,找出他的五太太来。”

  “恐怕还有别的目的吧!比如小胡蝶的事,再比如上官珏儿的事——”

  “还有你的事。”

  杜春晓背后“哗啦”一声响,转过头去,是朱芳华打翻了一个瓷杯,正手忙脚乱地收拾。

  “杜小姐总是忍不住要知道太多,而且不顾后果。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斯蒂芬当年会调转枪头来对付你,把你逼入绝境。”

  话毕,施常云又摆出一张豺狼的面孔来。

  “二少爷,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一问你。”孰料杜春晓似乎全不介意,“你为何要把大少爷砍成那个样子?”

  “不知道,大概是疯了。哈哈哈哈!”施常云的爆笑声里夹带着朱芳华的纠结,那个碎裂的杯碟,就在她手指上震颤。

  “依你的臂力,只要在对方头部砍上一斧,便能将事情了结。何况你头脑精明,要杀掉一个亲人而不坐牢的方法能想出千百种,为何偏偏选了最蠢的一种?还有——”

  “杜小姐,我累了。”施常云喉咙沙哑,眼睛只盯着一挂蒙灰的窗帘,再无半点要理会杜春晓的意思。

  ※※※

  要找到小四并不太难,然而也不容易。当杜春晓与夏冰再度来到那个桥洞下的时候,发现油布帐篷已减了近一半。天气日渐冰冻,每踩一次地面,脚底板就会生疼,杜春晓的棉鞋还是夏冰的爹娘从青云镇寄过来的,她穿得既舒服又忧虑,因以她的步行速度,实在是不经穿,可质地上乘的牛皮靴又买不起。她想起还在伦敦的辰光,斯蒂芬每年圣诞节都会送她一双鞋,各式各样的,鞋口上偶尔还会围一圈漂亮的狐狸毛。

  “怎么人变少了?”夏冰与她有同样的疑问。

  “因为天气太冷了。”杜春晓讲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她是亲见过“路有冻死骨”的。

  “今年与往常一样,也要冻死不少人了吧!”夏冰紧了紧棉衣领子,也冷得龇牙咧嘴,“你说小四会不会离开这里回老家了?眼看就要过年了。”

  “这种人不会有家。”

  “那可说不准,不定在哪个地方还有老婆有孩子呢。”

  “那他们就不会一直跟着咱们。”杜春晓突然语气变得古怪。

  “什么?”夏冰显然没听懂,但见她已将脸别过,于是顺着她也转过头去。却见几个身上裹得极度臃肿,步履却极其灵活的叫花子正鬼森森地走在后头,一对眼珠子在蓬乱的头发底下转得极快。

  “唉!过来,都过来!”夏冰心中大喜,忙向他们招呼。几个人互相拿眼神示意,似是无声地商议,然后其中一个便畏畏缩缩蹭上前来。

  “赏几个小钱儿?”那叫花子蓄了一大把胡子,嬉皮笑脸地伸出一只脏污的手。

  夏冰往那只手里放了一角钱,道:“兄弟,跟你打听个人,等下给的更多。”

  话毕,又给了他几个角子,于是其他几个也围拢过来。

  “你们可认识小四?”

  几个人似乎没有听见,都低头在数角子,唯有第一个靠近他们的停止动作,抬头瞟了杜春晓一眼。

  “你可知道?”她于是紧盯住他。

  对方犹豫了一下,突然又拼命点头。

  “他现在在哪里?”

  “这里。”叫花子把银角子放进衣袋,吞了一下口水,道,“前……前阵子从这里漂……漂过。”

  他指的,是浑浊不堪的黄浦江面。

  杜春晓登时头皮发冷。

  【10】

  同是死在水里的,黄浦江里的浮尸却与邢志刚有些不同,均是眼睑浮肿,指甲乌青,腹膜僵硬。杜春晓跟埃里耶讲:“这些浮尸一直无人认领,是因为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所以怎么死并无人关心,引发的恐慌也不会太大,但是……难道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死因么?”

  埃里耶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一直在翻弄尸体,查看上面的几块尸斑,它们像天花一般布满后背,但他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死因还要进一步调查,不过可以肯定,这些尸体肺部都没有进水,所以绝对不是溺毙。”

  “而且死人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那个小四,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跟你讲过什么?”

  “讲过。”杜春晓心中的悲切愈积愈浓,在看到浮尸的那一刻,她还不见得有多难过,但是愈靠近他,回忆愈多,有些伤感是积沙成塔,不会一下子决堤,“不过他讲的不多,只说有些事要忙。”

  “你……见到施常云了?”埃里耶突然发问。

  “你怎么知道?”

  “关于乔装的知识,我在阿加莎·克里斯蒂娜的小说里已经领教过了,而且我相信一个病重的老年人,是不可能受得了那么响的座钟放在睡房里的。”埃里耶得意地耸了耸肩。

  杜春晓对这位法国侦探生出由衷的敬佩:“那为什么不当场拆穿他?”

  “因为我直觉这个人不是杀人凶手。”

  “何以见得?”

  “眼睛。”埃里耶指指自己那对淡灰的眸子,“我接触过太多杀人犯了,所以我认得出什么样的人会成为凶手,什么样的却永远不会。”

  “那么接下来,这个游戏又将走向何方?”杜春晓竭力压抑悲痛与惊奇,将手插在放着塔罗牌的衣袋里,随意抽一张出来——恋人牌。

  奇怪……她突然有些在意起牌面的本来意思。比如“恋人”,正位是指即刻有事情会产生巨大转变,逆位则是错误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样的转变?如果有选择,她又错在哪里?大抵是错在当初没有向小四问清楚他要做的事。

  但是,听那老叫花子讲,小四成为江上冤魂之前曾透露过,要去找一个人,一个被他唤作“花爷”的人。

  ※※※

  秦亚哲找张啸林喝茶的时候,张啸林的“小八股党”正在外头活动,所以各自身边都只带了极少的几个心腹。舒春楼的艳妓素秋正坐在一旁演奏《春江花月夜》,坐姿与嗓门一样酥甜,但心里却有些惶惶的。因跟前的两个男人,均做过她的入幕之宾,从前他们是抬头低头都不见的,纵晓得会出现在同一场合,亦会尽量互相避让,今次不知怎么,竟主动约到一起。于是她的节奏便有些乱了,生怕是晓得她一人伺两主,所以特意将她拎出来做个了断。不过转念一想,风月场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有几个金主?都要计较的话,妓院岂非血流成河?于是又昂头挺胸起来。

  “我的小素秋今朝特别漂亮嘛!”张啸林身材矮小,但气度不凡,即便是谈论风月,都有些“不怒自威”的样子,“秦老板,侬尝过伊味道哇?尝过了忘记不掉咧!”

  “唉哟。张老板讲得人家难为情,我出去帮侬再添点好菜色,可好?”素秋红着脸起身,将琵琶交给一个清倌儿,那清倌儿接过便出去了。

  “菜色嘛等一歇也好叫,侬先过来陪我们吃一杯。”张啸林一把将素秋搂过,素秋笑吟吟地接过酒杯,先干为敬。

  秦亚哲一直端坐,仿佛从不认识素秋,杯中红酒也是涓滴未碰:“张老板,我只要你让出一夜里。”

  “听到没?”张啸林捏了捏素秋的下巴,笑道,“秦老板叫我让出一个夜里,我张啸林不是个小气人,一个女人家罢了,让就让,不晓得素秋自己的意思如何?”

  “出去。”秦亚哲眼睛望住张啸林,话却是对素秋讲的。

  素秋当即领会,从张啸林怀里挣脱出来,道:“我先去看看还有啥好菜色,等一歇回过来再计议。”

  说毕,人便香飘飘地出去了。

  “侬看看,这种女人家是人精哇?讲到关键处伊就逃脱了!”张啸林满面通红,鼻尖泛着油光,像是兴奋到了极限。

  “张老板,侬晓得我借一晚上是指借什么。”

  “哟哟哟!秦老板这张面孔严肃得来!”张啸林浑身散发的酒气都是嚣张的,“借素秋么,闲话一句,女人家就是衣裳,没有什么。借另外的东西么,就不是我张啸林一个人讲了算,要看弟兄们的意思。”

  秦亚哲喝了一口红酒,道:“张老板,我不是来跟你谈判的,只是来通告你一声,今晚要借我。”

  “秦老板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啦。”张啸林拉长声调,道,“兄弟们已经在船上了,这会子让他们都折回去,恐怕不大好啊。”

  “没关系,我已经让你的几个兄弟都折回了。”秦亚哲啜了一口红酒,两条乖张的粗眉呈现舒展的形状。

  “什么意思?”张啸林面色一紧,似乎酒也当即醒了一半。

  “意思就是,上一回你让我的人吃‘馄饨’,这一回多少我也得回个礼。”秦亚哲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在戳张啸林的神经。

  “我已经跟您解释过了,上次的事与我张啸林无关!那些金条也不是我们动的——”

  “那是因为数量太少,入不了您的法眼,如果那次我真在箱子里装满了,恐怕现在您就不会跟我一起坐着喝茶了。”

  “我先走一步,你慢用!”

  “想找我大哥评这个理?那可要三思啊……”秦亚哲唇边的冷笑寒若冰霜,那是赢家的表情。

  “这个事体我们以前就讲好的,怎么现在又反悔?”张啸林登时面色发白,然而语气还是狠的。

  “不是我反悔,有人不义在先,我也就没办法了。对了,张老板可是要好菜色?马上就送过来了,莫急。”

  话毕,外头帘子一掀,进来的是素秋,手里拿一个银制盖顶汤盆,见她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噗嗤一笑,道:“做啥?等菜色等到面孔难看得来——”

  她边笑边将汤盆往桌上一摆,刚要揭开,却被秦亚哲拉住手:“你出去。”

  素秋刚想再调侃两句,见形势不对,一句话不敢再讲,缩着脖子走出去了。

  秦亚哲这才慢条斯理道:“张老板借给我今朝一夜的事情,秦某人没齿难忘,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揭开的汤盆里,装了整整半盆血淋淋的人耳,都呈古怪的赤紫色。

  “一人一只,麻烦数一数。”秦亚哲道,“看您的那批兄弟,数目可能对得上?”

  ※※※

  位于上海老街东段的馆驿街,唐晖已熟到不能再熟,包括开绣坊的寡妇苏氏,卖“阿三刺毛圆子”的阿三,被柴火熏得乌糟糟的老虎灶茶馆,都留下过他的足迹,那里有他童年的回忆,以及如今摆脱不掉的诱惑。初来鸦片馆,是被一个朋友拖去的,只说比喝花酒刺激得多,要他也来试一试。不晓得为什么,每每穿过烟街柳巷,金玉仙或上官珏儿精致的眉眼便会在眼前轮番浮现。

  如今,她们又在这酸浓的烟雾里显形。上官珏儿裸体冰冷,淡褐色的乳头与心口的红痣向他款款逼近,他伸出手去抚触,她又瞬间逃离,眼里盛满凄楚的泪。

  “你不要忘记了……”金玉仙在他耳边呢喃。

  “忘记什么?”他心脏怦怦直跳。

  “你不要忘记了……”金玉仙又道。他能闻到她身上温暖清淡的花露水味道,脖颈上的汗毛正感受着她柔软的吐息。

  忘记……他苦笑,将烟雾深深吸入胃中,身体顿时飘浮于半空,于是踏着金红色云彩步入一幢墙面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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