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菀織嬌羞低頭不語。他見她臉頰精潤如玉，無端染上兩暈酡紅，手上只顧玩弄辮稍，不由看得癡了。
這樣，縱便生生世世相守，大概也是無妨。
……
又放課了，郭心玫還洠в谢貋淼囊馑肌⒚老Ψ朔约阂粋�下午做的筆記，竟是寥寥數字，根本不成段落。
要是一直這樣下去，怕是書也是讀不成了的。
劉美夕如今的心情，就如在懸崖下面摔到骨折卻苟延殘喘的廢人，眼睛一椋В磺笏偎馈�
雖然她不確定，真的放棄梁小千之後，她會不會真的不藥而愈。
心亂如麻。
但忽然間她又轉念想，如果梁小千真的是因為怕拖累她，才寫出這一封信，那末說不定她再堅定一點，事情還會有轉機。因為那樣的話，小千畢竟還是愛她的。
這種念頭甫一產生，便被她拋入谷底。即使小千還愛她，要做出這種決定，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懀В瑳Q計無可能再更改。
更壞的設想是，梁小千根本已經不愛她了。
或者，像信中寫的那樣，她根本洠в袗圻^她。
果然不論是哪種想法，搖旗大聲呐喊勝利的都是悲觀的一方。
劉美夕呆呆地坐在書桌邊，大腦空空，身體空空。
只等郭心玫回來，能告訴自己真相，好求死個明白。
她緊張地向門口張望，心底卻又矛盾地不希望郭心玫回來。
她只是實在不想放棄，她為梁小千付出的，幾近是自己的全部。
當郭心玫的身影逆著夕陽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她趕緊低下頭假裝敚约旱墓P記，不想讓任何人看出自己的惶惑。
“梁家人還是不肯給我小千的聯繫方式。”郭心玫開口便道。“我現在只有她住的地方的地址。”
劉美夕只是低頭聽著她講話，唔了一聲。
“我只是耄щ＇約約覺得，事情有點古怪。”郭心玫在她面前坐下來。“先跟你講講我在梁家都聽到些什麽。”
郭心玫到梁家的時候，時近中午。保姆趙媽媽認得她，把她請了進屋。
“我想來問問，小千最近一段時間可好？”郭心玫有禮貌地道，“我一直聯繫不上她，有點擔心，所以過來看看。”
“好，小千挺好的。”趙媽媽一面收拾著房間，一面說，“小千最近電話壞了，網絡也有問睿由纤约好刻烊粘逃趾芫o，就洠в袝r間跟以前的朋友多聯絡了，這個還要請你多擔待才是。”
“這個不要緊，我只是有點擔心她罷了。”郭心玫道，“還以為給誰軟禁了呢。”
聽到這個詞，趙媽媽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但旋即又換上笑臉：“郭小姐說的好笑，小千從小一個乖丫頭，誰捨得軟禁她呢。”
“那就好。”郭心玫若無其事地，“省得我每天還要分出心來擔心她。”
趙媽媽收拾著手上的枺鳎溃骸肮〗悖憧次疫�有活洠в凶鐾辏阆纫粋�人慢慢的坐會，廚房有點心，你自己拿了吃。”
郭心玫起身道：“既然小千洠拢俏乙膊欢啻恕Ｏ麓稳羰歉∏摾M上了，幫我帶個好兒。”
“不吃了飯再去？”趙媽媽說。
“不了。下午還有課。”
眼見著趙媽媽急急匆匆地邁著小碎步走進梁太太的房間，郭心玫佯裝離開，輕輕打開大門又重重關上，好讓屋裡人以為自己已經出門，實則是躲在樓梯后的一個角落，偷聽屋裡的談話。郭心玫承認自己這樣有些不地道，但爲了小千，她亦不得已而為之。
“我有點擔心那個郭心玫。”趙媽媽用一種打小報告的語氣低聲跟梁太太說道。
郭心玫耳朵緊貼著牆壁，生怕聽漏了半句。
“那個小姐，我從小看到她大，雖說洠谗峤甜B，但特別精明。”梁太太的聲音也很低很低，“提防著點她。最近要是有什麽信件或者包裹往到小千那裡去的，都著那邊的人檢查過了再轉給她，可清楚了？小千回來完婚前，不許出半點差錯。”
趙媽媽依然壓低聲音說著什麽，只是郭心玫無論如何努力也洠в修k法聽清。最後她聽見趙媽媽的腳步聲往門口來了，才不得已翻窗出門。
“就是這樣。”郭心玫對劉美夕說道，“肯定其中有梁家的人在搞鬼。如果這樣我不確定他們在小千那邊還做了什麽。”
劉美夕愣愣地看著她，半晌，道：“那就是說，這不是小千自己的意思了？”
“說不好，”郭心玫皺著眉頭，“筆跡確實是小千的筆跡，但我不知道是他們告訴了小千什麽事情，小千才寫了這封信呢，還是別的什麽。總之，你跟小千之間這铡畷墙獠涣耍碌綍r她回來，直接就跟李家勤完婚了。”
“不。”劉美夕憋了許久，才憋出這一個字。
“我也不想看到她嫁給李家勤。”郭心玫道，“非得想個辦法出來不可。”
她凝神皺眉，凝望著窗臺上的一盆剪秋蹋S久洠印�
顯然，這個季節，它還不會開花。
剪秋蹋�
這也許是南方唯一的一盆。二月多的天氣，那對生的葉片上細細密密的絨毛有很舒服的感覺，夏天的時候若開出殷紅的大花，一定美到霸道昭彰。
郭心玫細細地凝望它叢生的葉子出神。
劉美夕則望著郭心玫，不知道她下一步會說出什麽話來。
“小千的所有信件都要經過梁家人的檢視才能送到她手上。那麼說來，以前我寄給她的所有信，都是事先被拆過看了然後才封好的。”郭心玫似乎在自言自語。“電話也洠в校W絡也洠в校谀沁叄烙嬕彩窍喈旍侗蝗塑浗Ｈ绻腥嗽谥虚g想要橫生枝節，我們根本束手無策。”
“你是說我現在洠в幸稽c辦法知道小千的心思。”劉美夕道。
“根本洠в修k法問明白。”郭心玫乾脆地說，“除非小千現在回國來。你能叫得她回來麼？”
劉美夕沉默不語。
“不過你如果想要就此放手，我也樂得自在，只是莫怪我從此就看扁了你。”郭心玫說。
“她不放，我不放。”劉美夕許久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郭心玫繼續盯著那盆剪秋蹋錾瘛�
劉美夕看著她的側臉，潑灑的大捲髮垂墜在肩頭，俏皮的鼻尖微微翹起，一副聚精會神沉思的模樣。
確實，若不是脾氣爆炭，她如此看上去還是個五官標緻的伶俐女子。
忽然郭心玫回過頭來，劉美夕冷不防，被她嚇了一跳。
“只能賭一賭了。”郭心玫道，“既然信里不能把話挑明，只能寄希望于十年相交，小千能懂我的意思。”
“你說什麽？”劉美夕不解。
郭心玫道：“跟我來。”
劉美夕還是不解其意，這樣一直跟著郭心玫來到了她家。
郭心玫家很寬敞，然而空蕩蕩地，什麽也洠в小�
“你爸呢？”劉美夕問。
“他？不在家的。”郭心玫提到自己父親的時候，總是不願意多講。
客廳正中掛著一個女子的黑白照片，相貌端正。劉美夕定神看時，發現那女子的神氣與郭心玫竟有十分的相似。
“那是？”劉美夕脫口而出以後又有些後悔。她本該猜到那是誰的。
“我媽。”郭心玫淡淡地，什麽表情也洠в小�
劉美夕再洠дf話，看著她在她自己的臥室里翻箱倒櫃，最後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抽屜里找到了一樣物事，拿到手裡后仔仔細細用衣角把邊邊角角都擦了一遍。
“這是……？”劉美夕看到這個枺鞯臅r候很是疑惑，因為根本不知道郭心玫在唱哪一出。
“明天我就去把這個寄給小千。”郭心玫道，“賭一賭，成不成，她回不回來，那也是天意了。”
劉美夕兀自半信半疑。
……
花開正艷。
梁小千半躺在一張搖椅上，讀一本黑色封面的小說，Yann Moix的Anissa Corto。面前的咖啡散髮出昏沉的香味，而畫了一半的塗鴉就在手邊。
累了，她合上書本，椋鹧劬Γ⑽⒀鲱^休息一會。
眼前卻出現另一個人的臉。
“我會等你回來。”那個棕褐色頭髮淡琥珀色眼珠的女子，安靜地對她說。
又睜開眼睛，可是面前什麽也洠в小�
長長出了一口氣，梁小千低下頭。那本黑色封皮的小說洠в腥魏味囵N的圖案，只是黑色，然而有著醒目的紅色標睿：鋈唬嚨乜吹綍尼崦鎸懼痪湓挕�
“我正千方百計與時光賽跑，而你，卻也許正在凝視著封面，打開書扉，讀取一些殘餘的片段，以一個化學家的方式，用幾個樣本便做出對整體的判斷。”
（J’essaie de gagner du temps； mais tu es peut…être déjà en train de regarder la couverture； d’ouvrir le livre； d’isoler quelques bribes au passage； prélevant；à la manière des chimistes； les échatillons qui te suffiront pour juger l’ensemble。）
梁小千的心在樱斑@句話的時候，不知為何竟微微一顫。
這種不安的感覺，好像自出出國以來從未有過。
連空氣中也似有條細細的弦，輕聲嘣地一下，便悄無聲息地斷了。
忽地心慌氣短。
這時，意大利女管家蹬蹬的腳步聲上樓，梁小千驚覺回頭，發現她手裡拿著一個包裹，用流利的法語說道：“小姐，您的啵О！�
梁小千接過包裹，上面正正經經地署著郭心玫的名字。搖一搖，哐哐蕩蕩的，不知道是什麽好枺鳌�
看啵Т粮掌冢呀浭谴蟀雮�月之前。
梁小千心下已有幾分厭惡，原本快遞只要三四天便可到，中途拖了這麼久，一定又是中途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開過來檢視。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樣的處境。
梁小千越來越討厭這樣的日子，比在國內更甚，深宅大院，不見天日。
雖然中途會有R偶然來陪她散心，但大多是坐在院子里說說話，再洠в袡C會一個人到外面去，匡論上鐵塔看日出。
費力地拆開包裹，裏面空蕩蕩地只有一個廢紙裹成的球。梁小千疑惑不止，還是小心翼翼地一層一層拆開那紙，露出一個墨綠色的圓圓的枺鳌�
她看著那枺鳎仁遣唤猓S即像是醒悟了什麽，心下一凜。
那是一隻墨綠色的，頭跟四腳都縮在殼里的玩具烏龜。
梁小千認得，那是郭心玫小時跟她一起敚Ъ壹揖朴玫耐婢摺�
這個郭心玫，居然把這樣的枺鳎贿h重洋寄了過來。
沉吟了片刻，她急忙拿起手機，可拿起以後才悟出根本洠в性捹M。又奔向樓下的電話亭，然根本洠в须娫捒ǹ梢怨┧褂谩�
網絡也是斷的。
她已與國內失去聯繫，除了梁太太。
梁小千愣愣地盯著手中縮著頭的玩具烏龜。
對了，還有R。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她。
梁小千奔到樓上，迫不及待地打開窗戶。如果R今天恰好來找她，她會讓她給她帶一部電話，或者，直接帶她出去，即使周圍有人監視著。
郭心玫因為知道她的境況而有不便明說的意思，雖然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因為這個包裹的內容只有她知道，只有兩個字。
速歸。
虧得郭心玫，居然想到這個辦法，來想要告訴她些什麽事情。
今天下午偏偏不必去上鋼琴課，所以她必得焦躁地在窗口坐上一個下午的時光，等著看R會不會出現。
手機悄無聲息地在桌上安靜成一塊。梁小千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有種知道自己身處險境卻無法預知身邊是何種危險的感覺，忐忑不安。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劉美夕。
種種的猜測在她心裡逐一飛快地浮出又沉洠АＲ苍S是劉美夕受到了什麽傷害，又也許是重病，而最壞的境況，她竟不敢去想。
如果劉美夕死掉，或者，危在旦夕。
梁小千用力敲敲腦袋，驅趕這種假想的死懼。這種幻想出來的枺鳎袝r竟比身臨其境更加可怕，而且對珍視的人的死的害怕，遠甚於對自身的死。
她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碰。
唯一的辦法是快點聯繫到郭心玫，她一定要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終於夜幕垂下。
當R丟上來一顆小石子，剛好砸中她的玻璃窗的時候，梁小千頓時覺得世界都明亮了起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借你的電話我用用。”梁小千迫不及待地打著手勢對R說。
R不明就裡，徑直把手機丟上來，險些掉到樓下的花壇。
梁小千拿到便撥號，慌亂之間指尖有點哆嗦，差點按錯號碼。
可是電話的那頭傳來久摺膼偠闹形呐簦Y貌而冷冰冰地。“您撥打的電話暫時未能接通，請稍後再撥。”
劉美夕的電話竟不能接通。
再撥郭心玫的，也還是如此。
梁小千的心似是被什麽人狠狠捏了一下，痛得眼前幾乎就要一黑，險些身子一軟跌倒在地。
“R，”定了定神，梁小千說，“幫我個忙。”
“嗯。”R點點頭。
“幫我定回國的機票。”
R聽了這話，微微的一愣，大概是洠в邢氲剿箷岢鲞@樣的請求。好一會，才說：“那你還是會回來的，對吧。”
梁小千搖頭。只是搖頭。
“不回來了？”
“我不知道。”
她要知道她平安無事。
她一定要知道劉美夕平安無事。
梁小千不清楚，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地愛上了那個反應總是慢半拍但是固執起來讓人又氣又心疼的，淡褐色頭髮的，要為她寫一出舞台劇的女子。也許是從她在紫藤花下手忙腳亂地把信件撒了一地的那時起，也許是從她第一次請她去看那出為她而寫的舞臺劇的那時起，也許是從她第一次輕輕把手放在她的手上的那時起，她不知道。但梁小千唯一知道的是她正逐漸逐漸地明白著自己。她從來把她們的相遇視作偶然。起初對小快遞漫不經心的好感，如今竟已慢慢壯大，步步蠶食，無聲滲透，控制了她的每一寸肌理，在身體內部紋上了一副華麗的刺青。
原來事已至此。
原來她說的每一句話，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身上的每一個動作，都足以令我喜悅，哀傷，或者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