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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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情事-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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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每次太子不经意间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冷冷的,常令他不寒而栗。
立夏这天,暑气袭人,阿茉在临池的水阁设榻乘凉。这水阁依山而建,下临清流,高出水面尺余,上蔽琉璃瓦檐,山泉流过琉璃瓦,淙淙地注入下面的池塘中,水阁里暑气全消,清凉宜人。阿茉在盛夏时最爱此处,只是曹时担心此处上下皆水,湿气太重,不许阿茉长居,只寻那艳阳天,暑热难耐时,方来盘桓上半日,享受水阁里的清凉无暑。
曹时今日又是称病在家,没有上朝,两人闲坐在水阁中,逗弄襄儿取乐。襄儿已将满两岁,正是牙牙学语、活泼可爱的时候。他走得已经很是稳当,话却还说不清楚,常常唔唔呀呀的,逗人发笑。
小孩子好动好奇,襄儿唯一说的完整的一句话就是:“这是什么?”自从因为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受到父母的夸奖之后,襄儿就见到什么都要问上一句:“这是什么?”阿茉很快发觉他并非真的想要知道,而只是享受说话的乐趣,表明自己已经会与大人谈话了,便常常嘲笑一番。曹时却是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是棋子,这是几案,这是坐垫,这是书卷……
此时阿茉只着了家常的衣裙,倚靠着露台的栏杆,笑看那对父子一本正经地“对弈”,襄儿抓了玉石的棋子胡乱往棋盘上掷,曹时一边将棋子一一拾起,一边温和地说着:“哎呀呀,棋子是一颗一颗放在棋盘上的,襄儿不可这样性急。”阿茉又忍不住嘲笑道:“你说得好像他什么都懂得一样!”曹时也宠溺地笑,旁边的襄儿却转转小眼睛,突然就抓起一颗棋子放到了棋盘上,曹时惊喜不已,大大夸奖他一番。小家伙便再接再厉,又往棋盘上放了一颗,而且得意地朝阿茉撅了撅嘴。阿茉有些疑心自己眼花了: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心眼儿了吗?
恰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槛外响起:“好一幅天伦行乐图!姐姐好自在呀!”阿茉转头看时,太子穿着朝服走了进来,萱萱连忙给撩起珠帘,阿茉一边起身让座,一边埋怨侍女没有及时通报。萱萱抿嘴笑道:“是殿下朝奴婢摆手,不让奴婢说的嘛。”阿茉笑斥道:“连我说话你也顶嘴了——有太子撑腰,就忘了谁是你的主人吗?”
太子摆手笑道:“姐姐别归罪萱萱了,是我不让她出声的——主人翁病得不能上朝,我来探病,怕惊扰了病人嘛。”曹时淡淡一笑,赔罪道:“有劳太子了。时只是偶染小恙,无足挂怀。”阿茉护短道:“怎么太子殿下原来不是做客来的,而是兴师问罪来的?”
太子连忙解说:“我是与姐夫说笑呢。今日来是送给姐姐一样稀罕东西。”说着,他命侍从将一个描金雕漆的礼盒捧进来。萱萱上前揭开盒盖,阿茉看时,也不禁吸了一口气:盒中是一条西域风格的女服腰带,酡红的锦绣上镶嵌着十二块鸟蛋大小的祖母绿翡翠,雕成西番莲花样,色泽明丽,精致无比。腰带下摆饰以流苏,流苏末端结着一个个小金铃,轻轻一碰,清脆作响。
阿茉生于皇室,见过多少奇珍异宝,心知这条腰带即使是皇后也未必能拥有,不但是价值连城,那十二块翡翠乃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阿茉惊讶问道:“这样的宝物,我如何消受得起?太子是从何处得来?”太子得意笑道:“若是阿姊消受不得,这天下就无人消受得起了。这是皇叔淮南王送我的大婚贺仪,淮南地丰人富,也只有叔王才有这大手笔。”
阿茉有心逗他为何不送给太子妃,以博佳人一笑,转念一想,又按捺住了,只欢喜的当即命萱萱和碧叶帮自己将腰带换上。为图凉爽,阿茉今日只穿了一件米色有暗纹的夏衣,外罩轻纱,洁白光润的肌肤隐约可见,再束上这条腰带,越发显得纤细窈窕,光艳动人。
阿茉辗转起坐之间,腰带上的金铃丁冬作响,引得一旁抓弄棋子的襄儿爬过来,冷不防一把扯住腰带上的流苏,待侍女们赶紧过来将他抱开时,已经拽下了一个金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谁也不肯给。
几个大人都被他逗笑了,曹时便命奶娘将小公子抱到露台上去玩耍。随太子来的几个属官也被招待坐在露台上,曹时掀开帘子关注奶娘为襄儿铺设茵席时,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新近袭爵的汝阴侯夏侯颇。
几个月前,老汝阴侯病故,夏侯颇袭爵,按朝廷旧例不再担任诸王的属官,所以夏侯就除去了梁国国相之职,回到了京师,皇帝仍然命他担任廷尉,他原本就与太子来往密切,不久便迁调为东宫长史。太子极为信任他,出入皆命他跟随。
今日太子造访公主府,夏侯颇随从而来,在廊下听到湘帘内的娇音婉转,心里痒痒的,明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就在帘内,却偏生无缘一见,正自懊恼,帘栊却掀开了,奶娘抱出了襄儿,曹时也随后出来,夏侯颇却没有注意到曹时,他的心神全都放到了帘内的阿茉身上。
从他所居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阿茉的侧影,他立在正午的阳光下,往室内窥看,感觉在微暗的光影下,阿茉好像不染纤尘一般的清丽绝伦,一颦一笑一顾一盼都完美无缺。夏侯颇不由得嘴角逸出了微笑,一个侍女端了果盘过来,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又不禁蹙眉,幸好侍女很快退出了,阿茉轻巧地拈起一枚海棠果,一边谈笑着,一边往口中送。夏侯颇正自赞叹着她即使是拿个果子都姿态娴雅时,湘帘哗啦一声垂挂下来,曹时已经进去了。
曹时本是脾气极好的人,又很重视礼仪,见到夏侯颇原想寒暄几句,谁知夏侯颇却神魂颠倒地往帘内窥探,眼中再无别人,曹时见他这般痴态,没来由地有些不快,便愤愤进去,顺手将帘栊放下,隔断那个登徒子的目光。
阿茉正与太子说到开心的事情,听到曹时进来,便回头朝他莞尔一笑,曹时不禁心神一漾,早将那夏侯颇丢到了脑后。他沉静地笑笑,对阿茉柔声说道:“外面露台有遮阳的顶棚,风经过水面吹来,很是凉爽,襄儿在外面很是舒适。只是一进来,反而觉得这阁内过于阴凉,阿茉你还是披上件衣裳吧。”他这样说着,已经从衣架上将一件棠棣色的外袍取下,亲手为阿茉披在肩上。
阿茉虽不觉得冷,可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心意,便依言将外袍披上。太子嘴角含着丝笑容,注视着他们夫妇喋喋切切,眼睛里却是笑意全无,反而有寒光一闪而过。
却说那夏侯颇正在神魂颠倒的时候,不提防湘帘突然垂下,顿时失魂落魄,深恨那青绿的竹帘隔断了佳人,正在懊恼之际,却听到身旁的襄儿手中“丁冬”一响,正是方才阿茉腰带上金铃的声响。
夏侯颇喜出望外,便故作友善地凑近了茵席上玩耍的襄儿,几句话将那奶娘哄得晕头转向,听话地去给小公子取奶糕去了。襄儿顽皮地朝夏侯颇吐泡泡,夏侯嫌恶地用衣袖拭了拭脸颊,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便毫不客气地欺负起了小孩子,从襄儿的小手中硬把那个沾满了唾沫的小金铃给抠了出来,万分珍重地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
襄儿自出生以来头一次受到这样“粗暴”的待遇,很有些愣怔,他倒也没有哭,呆了呆,便把小拳头又塞到口中吮吸起来,一边紧张地盯着夏侯颇的一举一动。夏侯颇本不欲再理会他,此时见他神情,倒生出些恶作剧的心理,便呲牙咧嘴地逼近襄儿,将他的小拳头硬从口中给拉了出来。
襄儿歪了歪嘴,眼中水光浮动,却还是没有哭,反而干脆利落地将光光的小脚丫塞进嘴里,两手捧着,啧啧有声地吮着大脚趾,两眼更加紧张地盯着夏侯颇。夏侯颇愈发觉得有趣,又把他的小脚丫也拉了下来。顿时襄儿嘹亮的哭声震耳欲聋,眼泪哗哗的,几个丫鬟保姆忙忙地跑过来,夏侯颇连忙退到一边,装作无事人一般。
阁内的人也被惊动了,太子和曹时都出来看,襄儿见到父亲,便伸手要抱。待得曹时将他抱到怀里,温声安慰,他便越发委屈,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小手指向那个罪魁祸首。可惜他还不会说个清楚,而那个欺负他的恶人又太会做戏,最后在夏侯颇的诱导之下,众人都认定他是急着要奶糕吃,等不及了才哭的。可怜的小家伙便被塞了一嘴的奶糕,做声不得,眼睁睁看着夏侯颇随太子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一祢宫

景帝中元五年,夏末。
夏侯颇自己也知道自己痴得可笑,竟对一个丝毫没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魂牵梦萦,只是一闭上眼睛,那倩影便浮现眼前,所有的决心和理智就都到了九霄云外。景帝原本很重视他的才干,委以重任,最近也因安宁公主的母亲王婕妤时不时的抱怨,而对他颇为不满。
在一次宫中的赏花宴上,景帝趁着醉意,命夏侯颇吟唱古歌《晨风》:“御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听夏侯颇一唱三叹地将这首歌唱完之后,景帝开玩笑一般地说道:“汝阴侯歌音不俗,此曲唱得流丽婉转,深得曲中精髓,莫非汝阴侯自己便是这歌中的负心之人吗?”
公开受到奚落,夏侯颇万分尴尬。同时这指责是出于至尊之口,他也不能不感到惶恐,他成婚以后,多年来冷落安宁,景帝一直隐忍不发,此番敲打,让夏侯颇有些忐忑不安。
夏侯颇其实也知道安宁公主才艺卓越,品貌亦很出众,当年自己尚未袭爵,她已属下嫁,如今凭她高贵的出身也并不辱没了自己,何况王婕妤做为皇后的胞妹,深得景帝的爱重,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自己实在是应该对安宁殷勤一些才是。所以在景帝公开流露不满之后,夏侯颇便想做些补偿,这日晚间便来到了许久不曾登门的安宁公主府。
公主府的下人们见到驸马登门,很是惊讶,虽都有些不忿,还是礼数周到地将他让到内殿,夏侯颇环顾四周,见殿内的布置陈设清雅简洁,想来这个人究竟是与众不同的,便耐心等待安宁出来相见。谁想过了好一会儿,安宁的贴身侍女才进来回说:“公主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接见君侯,请君侯见谅。”
“哦?”夏侯颇挑眉问道:“公主何症?是否请过太医?”
那侍女窘迫答道:“只是有些伤风而已,休息几天就好,未曾请太医诊脉。”
夏侯颇笑谑道:“这样暑热的天气,居然会伤风?实在令人担心!这样说来,我更要亲自进去看视照顾了。”
那侍女还要阻拦,夏侯颇自有办法,他也不与她争执,更不与她动粗,只出其不意地一把搂住那侍女的纤腰吻了上去,唇齿缠绵了半晌才松开手。那侍女脸红心跳、立脚不稳,等她回过神来,夏侯颇早已绕过屏风,进入内室了。
安宁正在内室中纠结万分,她早已耳闻父皇公开责难自己丈夫的事情,她一则羞愧,一则担心,近日一直心神不宁。今日夏侯颇登门来,她内心忖度必是为着父皇的缘故才来的,自己想想也觉无味,因此便令侍女出去辞谢。没有想到的是,夏侯颇竟然自己闯了进来,安宁未曾经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手足无措,在夏侯颇看来,倒比她往日淡定冷清的端庄模样可爱了好多。
一个是有意负荆,一个是无心拒客,此后一连数日,夏侯颇便宿在了公主府中,与安宁情好日密。
夏侯颇在温柔乡里,起初很是享受室家之乐,然而男子对于情感总是得陇望蜀,安宁一心依恋于他,事事都想讨他的欢心,他反而总是将安宁看轻了些。阿茉眼中心里都盛不下他,见面无非讥讽谑笑,他却终是不能放下阿茉,时常忍不住把安宁与阿茉比较一番,总觉得安宁虽是个难得的好妻子,却比不上阿茉的聪慧敏捷、明丽生动。
那一日从襄儿手中抢得的金铃,夏侯颇一直珍藏在贴身的荷包里,时时拿出来把玩。安宁生日前夕,夏侯颇唤来自己府中的供奉,为安宁打造首饰,做为千秋之贺。兴之所至,他便将那金铃细细地描出纹样,令工匠依图打造。他本意是也制一条腰带,然而这样的用心他自己都觉得可鄙,便改成做一对饰以金铃的手镯。
安宁收到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心中自是欢喜的,便时时戴着,一刻也舍不得取下。夏侯颇下朝无事,卧在房中纳凉时,就喜欢闭目养神,其实专为听那细碎的丁冬声,好慢慢回味那日的惊鸿一瞥。
转眼到了夏末秋初,景帝将更多的朝政放手交给太子,夏侯颇做为东宫长史,也跟着越发忙碌起来,有时就在宫中宿卫,有时天晚了,就回自己的汝阴侯府休息。安宁刚刚习惯了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乍乍小别,反而比从前长久的冷遇更为难受。
她虽矜持不说,她身边的侍女乳母却都看得出来,服侍她多年的乳母便劝说她:“虽说从前的事情,都是因为君侯的性子过于散漫,可是公主过于端庄持重,也容易被丈夫以为不解风情。像如今君侯忙于朝政,公主何必只是被动地坐等君侯,公主也是汝阴侯府的女主人呢。今日就枉驾光临,给君侯个惊喜可好?”
安宁原是个温柔软弱之人,经不得众人的怂恿,便命备好车驾,真个带上从人,去了汝阴侯府。侯府的下人们自然不敢阻拦,诚惶诚恐地将安宁让到夏侯颇平时的居室。安宁第一次来,仔细观看书房和卧室的陈设与物件,从中揣摩夏侯的爱憎,觉得处处都妥帖亲切,有到了自己的家的感觉。
正午过后,侍女们请她在卧房休息,便都退到外廊,等待呼唤。安宁并不觉得困倦,她见寝台旁的几案上放着几卷书,便斜倚在大迎枕上,取一卷书来消遣。无意间,她在枕角摸到一角丝帛,扯出一看,却是一幅帛笺。她原以为是夏侯颇睡前处理公文时,疏漏在枕边的,然而转念一想,如此讲究的绯红色的丝帛,只有贵族女子写书信时才会使用,定然不会是公文。
想到可能是夏侯颇与其他女子的情书,安宁心中有些异样。她细看那笺面都已泛旧,分明是一封旧日的书信,因为主人的珍视,而被藏在枕下,只为时时阅看。
是什么人的书信,让夫君如此珍视呢?安宁很想知道。她忍不住展开了帛笺,熟悉的字迹触目惊心。原来竟是夏侯出为梁国国相时,阿茉写给他的书信,不过是聊聊数语,那样的客套,那样的疏离,却令夫君当宝贝一般的藏在枕下。想着自己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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