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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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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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儿也不隐瞒,道:“在余姚市谢家接待,到慈溪是柴家接待,船什么的,也是柴家帮忙安排的。他家还帮我们买了几家的水道航标。说是有了那些东西,就是遇到了海盗也不怕。谁知道根本就不管用。”

张岳嗯了一声,说:“贵府在北京,却连谢家柴家的门路都能托到,也算神通广大了。”

伊儿轻轻一笑,说:“也算不上什么神通广大,朋友托朋友。同年托同年。天下士林本是一家,大家助人助己罢了。”

张岳听得暗中点头。心想:“好聪明通透的丫鬟,这言语也确实是大去路人家才能有地言语!家里能有这样的丫鬟,那个6御史多半不简单。”又看看她的衣饰,心道:“御史大多清贫,她身为丫鬟,但身上这副行头,怕不得花一年的俸禄?是这6御史家中本来有钱,还是这小丫鬟在撒谎?”心想这个倒不难查,回头去柴家、谢家一打听,就能知道他们的来历。

但就算这丫鬟的言语有不实之处,她出身官宦人家却是一件可以确定的事,张岳又对这丫鬟有了好感,所以当伊儿露出意思说要代小姐去拜谢那位孝廉老爷时,张岳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因为西厢迟迟没清理出来,所以李彦直便在后园暂歇,伊儿随着张岳,走过两道月牙门,每道门都有两个仆人守候,伊儿偷眼看那些守门的仆人,只见四个人都是身材健壮,双目炯炯,这些其实都是打扮作仆役的机兵,精神状态与普通人家地奴仆截然不同!寻常奴仆守门,大多是搬条板凳坐着晒太阳,这些护卫脸上身上却绝无半点惫懒的神色,其认真、其持久,非经严格训练不能有。

到了后园,张岳正与林道乾王牧民论事,见有生人进来便停下了,林道乾随眼瞥了伊儿一下,他那双眼睛就像能透过人面直刮出人心中的私隐一般,把伊儿看得有些难受。

这个小丫鬟所在的家庭非寻常人家,于英才之辈见得多了,且偶尔听主人说过择材之法、练材之难,这一年多来又随小姐走了好多路,此时看见林道乾等辈,心中暗暗纳罕:“我要见的真只是一个举人?看他手下地这些气派,可不像乡下一个土豹子啊。”

举眼看那举子时,却见他一身儒生打扮,十分素朴,长得倒挺俊,年纪也轻,一时却看不出有什么摄人的地方,但老辣的张岳、狡黠的林道乾和三分英武七分煞气的王牧民站在他身边却都是恭恭敬敬的,半点不敢放肆。伊儿心想:“老爷身边那些人,放到外面去也个个如狼似虎,但到了老爷身边,却又如犬马一般。”因此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李彦直向伊儿这边瞧了一眼,啧啧赞道:“好水灵的丫鬟啊!我怎么就没这么个好丫鬟呢!”

伊儿敛衽行礼,微笑着道:“公子说笑了。他们都叫举人老爷,我还以为是个饱学硕儒呢,不想却是这么年轻俊朗的公子。”

李彦直哈哈大笑,赞道:“不但人长得好,而且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叫伊儿。”伊儿说:“这番前来,是代我们家小姐来答谢公子扫除海盗、保这满岛僧俗地恩情。”

李彦直含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并非有意为之。”

伊儿道:“无意行善,其善自成,这才是真行善啊。”

李彦直连连颔,道:“我可真羡慕你们家小姐,有这么个贴心的丫鬟。”

“多谢公子夸奖。”伊儿微笑着,笑得那样的天真无邪:“我们小姐听说了公子的事迹,深为敬佩,又闻公子喜欢这普济寺的西厢,便有心将厢房让出来,另外寻地方住去。”

李彦直哦了一声,张岳也感奇怪,心想她们的口风怎么变了,却又听伊儿柔声细语地继续道:“不过女孩子家,总有些不方便之处,那西厢得收拾收拾,或一日,或二日,便能空出来,请公子入住了。”

李彦直哈哈大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有你这么个丫鬟,你家小姐想必是位名门闺秀,李哲跑到普陀山来进香,岂能大煞风景,与名媛千金争夺厢房?”便对张岳道:“你就去安排安排东厢吧,我今晚就在那边歇息。”又道:“6小姐那边有什么需要也尽量设法,能与窈窕红颜做几日邻居,既是缘分,亦是雅事。”

张岳答应着,看了伊儿一眼,暗赞:“好个丫鬟,一个求字也没开口,就叫你办成了事!”

林道乾忽然嘻嘻笑道:“三公子,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彼此有缘,要不要今晚邀6小姐赏月饮酒,也算为这普陀山增添一段美谈呢。”他是小吏出身,身上下九流的气质甚浓,说这几句话时脸上颇带邪狭之色。

伊儿本来一直微笑,听到这里稍稍侧过头去,眉头微皱,心道:“什么月下饮酒,当我们是什么人家!”

李彦直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微斥林道乾:“不许胡说!什么赏月,什么美谈,你戏文看多了!”因对伊儿说:“你放心回去吧,我会吩咐下人,无故不许上门滋扰。近来东海颇不平静,6小姐还愿之后,还请早些回家吧,若需要船只护送时,尽管开口说一声,我在这一带还有些办法。”

伊儿大喜,心道:“这才是一个正人君子该有地话!”再次敛衽而拜,正要告辞,忽然蔡三水派人来报,说有大批来历不明地船队朝这边开来,已把整个普陀山都围住了!伊儿闻言芳容失色,惊道:“不会是海盗来报复的吧?”

李彦直心中本来亦是一沉,见伊儿担忧,却化作一笑,道:“小伊儿,你回去吧,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呢!就算来了十万天魔来犯,我手下亦有金刚护法,这普陀山沉不了!”

 之十一 万盗来朝

海盗,海盗!

昏黄的夕色下,不知有多少船只扬帆荡桨而来!一眼望去,大小船只怕不有数百艘,若真是海盗,怕不有数万之众!

各寺各庵不断派人打听,他们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盼着来的不是海盗,但最后却有熟悉浙海俗务的和尚认出了其中好几艘大船乃是东海大盗陈思盼、邓文俊等的座舰,这一来便完全坐实了来乃是海盗的猜想!

千帆竞渡,齐聚莲花洋,把一众僧侣吓得脚软,奈何普陀山四面环海,就是要逃也没处逃去!

消息传到普济寺,满寺和尚也都慌乱起来,要紧闭大门时,张岳喝道:“天海没黑呢,关什么门!”

林道乾也冷笑道:“关门就有用么?若是关门有用,你们还怕什么!”

和尚们仓皇失措,伊儿也急急逃了回去,将经过和张管家说了,张管家叹道:“这个李举人,看来倒是个懂规矩的人,这样的人我们就不怕。但又哪里冒出这么多毛贼来!”

伊儿问:“那怎么办啊?”他对李彦直、对张岳、对众和尚都能使娇使柔,但若遇上蛮不讲理的贼寇,这些都是刀拔出来就杀、裤子脱了就上的人,那这些手段就没用了,所以害怕。

6小姐也一样。她听说李彦直是个举人就藐视摆谱,但想想那晚差点被海盗捉住,不禁慌乱起来,连叫:“这么多人,那是造反啊!快调兵,快调兵来!”

张管家一愕,苦笑道:“小姐,我们怎么调兵啊?就是老爷在这里,他也没法调兵啊。”

6小姐叫道:“那难道就这么等着海盗杀进来?哼。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爹爹怎么收拾你们!”

张管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跟伊儿使了个眼色,伊儿忙入帘内安慰,道:“小姐,你别急,我看那个李举人好像很有把握地样子,也许他能设法化险为夷呢。”

6小姐问:“他带有多少兵马?”

伊儿一听犯难了:“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奴知道。”张管家说:“老奴打听过了,这个李举人,登岸的时候。一共有三艘船,两艘三桅帆船,一艘双桅帆船,手下大概有二三百号人。算来他一个地方乡绅,能有这么多扈从,也算不错了。”

6小姐在帘内顿足道:“二三百人?不是说围上来的海盗有几万么?那他这二三百人抵个什么用!”

“小姐你别急啊!”伊儿说:“我看那个李举人胸有成竹、毫不慌乱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6小姐似乎不大相信:“他有那么厉害?能用几百人摆平几万人?”

“我觉得可以。”伊儿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但我看他言语间的信心,行事的明断,那气派简直可以与老爷比一比了。所以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6小姐呸了一声道:“和爹爹比?少来了!当今世上,除了皇上之外,谁能和爹爹比?”

“比老爷,那自然还是不如地。”伊儿说:“不过他要是能有老爷的几成本事,或就能解决眼前这事了。”

帘内一时沉默,6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张管家听她叹息的声音,似乎她已经平静了下来,便听她道:“我知道你们是在安慰我。其实就是爹爹来,在眼下这情况下,我也想不出爹爹能怎么办……罢了,就听你的吧。反正担心了也没用……”

就在这时,东厢那边派人送了两碗番麦香粥,请6小姐和伊儿姑娘品尝。这番麦,即广东人所说的粟米,后世叫yu米。是新大6刚刚传过来的,近二十年佛郎机又没入贡,饶是6家大富大贵,也没吃过,香粥呈进房内后,6小姐隔着珠帘,见那番麦黄橙橙的。一颗颗和金子一般。甚是惊奇,还没吃便觉香气绕鼻。张管家怕是异物,不让婆子呈进去,伊儿出来道:“我试试。”吃了一口,赞道:“真好吃!没吃过这东西。看着像金子,其实咬着里面有汁水。”

6小姐道:“我也试试。”

张管家却仍不让,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此物未曾见过,可别是什么邪祟,请小姐莫要贪一时口舌之快,种下无穷后患。”

6小姐听了,甚不乐意,伊儿笑道:“那小姐那份,我也吃了吧。”真个把另外一碗也吃了,吃完抹抹嘴,道:“我知道这个李孝廉的意思了。”

张管家问:“他什么意思?”

“他啊,是要叫我们安心。”伊儿说道:“现在满普陀山的和尚尼姑都人心惶惶,他却还有闲心煮这香粥,那就是要告诉我们,这些盗贼他能对付,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叫我们放

6小姐还不敢信,张管家已经连声道:“不错,不错!应该就是如此!”

一言未毕,一个婆子匆匆进来报:“不好!海盗进寺了!”

屋内三人都愕然,张管家道:“我去看看!”又吩咐其他人做好随时突围地准备,他却摸了一把匕藏好,出门来探,果见寺外黑压压的都是人,也不知有多少海盗,和尚们都躲在柱后门后,哪敢出头?

却有一个大汉捧着拜帖进门,高声道:“东海三十九岛岛主,一十七澳澳主,求见李孝廉!”

张管家大惊:“这批海盗不是来侵犯的。是来朝拜的?那这个李孝廉,莫非还是个大贼头不成?不对啊,眼下东海最大的贼头,不是叫许栋么?”

便见张岳走了出来,一瞥眼看见了张管家,哼了一声,指着那大汉道:“我们孝廉老爷是读书人,什么三十九岛岛主、一十七澳澳主,没听说过。也不认识!我们孝廉老爷只是来普陀山上香还愿,你们认错人了!”

那大汉笑道:“满东海谁不认得双头锦鲤旗?王管带不就在外面么?我们哪里会认错?”

张岳冷笑道:“鲤鱼跃龙门,此为中举之吉兆!我们孝廉老爷挂了这面旗帜,内寓吉祥之意。你们认错人也罢,没认错人也罢,都请走吧。我们孝廉老爷不会在被人围住地情况下,接见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一个脸色漆黑的汉子站出来道:“张阿帅,对李孝廉来说,我陈思盼也是来历不明地陌生人么!”

张岳瞧了他一眼。道:“咱们以前是见过,不过你这次纠集了这么多人来是什么意思?是要抢我们孝廉老爷的财物,还是想劫持了孝廉老爷要赎金啊?”

陈思盼眉头大皱,另外一个海盗邓文俊站出来说:“张阿帅,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也就是听说李孝廉救了兄长回来,前来道一声喜而已。你何必说得这么不堪?”

张岳道:“上次孝廉老爷的兄长被倭寇劫持,孝廉老爷入海救兄,期间多得东海的弟兄帮忙打探消息。李家上下都是感激的。不过这次孝廉老爷来普陀山只是进香还愿,答谢观音菩萨地佑护,诸位却忽然冒出来把普陀给围了,换作是你们会怎么想?”

“我们也没想怎么样。”一个张岳也不认识的海盗头目跳出来说:“我们也只是想见见李孝廉,想请他接受我们的朝拜。”

寺外千百海盗一起叫道:“是啊,是啊,我们是来朝拜李孝廉地。”声音杂乱嗡嗡,令人震骇,若是个胆小一点的。在这众威之下说不定就被吓倒了,张岳勉强能侃侃而谈,却压不住这场面,又有十几个海盗领挤了进来,都叫着要见李孝廉,忽然一人在外头喝道:“让开!让开!”

便有人惊叫着让开一条道路,却见王牧民提刀迈了进来,冷笑道:“你们干什么!要劫持举人么!”

陈思盼邓文俊等都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王牧民举刀喝道:“不是这个意思,那都涌进来干什么!”

已经进寺的群盗都被他逼得退了一步,还没进寺的也不敢再进来。王牧民举起大刀,往院子里一座石雕一斩,火星四溅,那石雕是镂空了的,状若珊瑚,并非整块,竟被他斩落了数截。王牧民道:“不是要来给举人老爷添麻烦的。少这浑水,若是要来趁乱打劫地。最好先问过我这把刀!”

陈思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邓文俊也黑着脸,道:“这些读过书的都不可靠!也没半点乡土情分!”也出去了。

进寺的群盗见他们都走了,便都渐渐出寺,寺外的海盗见领们无功而出也渐渐星散。海盗散了以后,寺僧才渐渐安心。

张管家笑吟吟地,上前与张岳打了个招呼,通了姓名,然后才问道:“张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啊?”

张岳摇头苦笑道:“这些人大概是从哪里听说了我们孝廉老爷的名号,赶来投献靠身的。”

生员只要一朝中了举人,马上就能拥有种种特权,有人送钱、送房、送田地,都不足为奇,甚至有人把自己也给送了,男子来投为仆,女子来投为妾,这就叫投献,也叫靠身,以此躲避徭役。此乃大明特有的社会现况,张管家倒也深知,却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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