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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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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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直轻轻笑了笑,道:“不管他们。”又道:“咱们也快回去吧。人家在逃荒,咱们家的庄稼,却该准备收了。”

“庄稼?”李刚愕然道:“咱们家没种庄稼啊!”

“有的。”李彦直道:“我种了。”

 之二十 成王败寇

余三田的下场是很悲惨的。

去延平府城赴宴之前,他还在乡里横行霸道,但一转眼间,保护伞没了!尤溪县的弓兵、捕役开始严打盗矿,各乡族长收到风声,对矿盗的态度也马上由且畏惧且巴结变成痛打落水狗!余三田原本还有一百多个手下,但是风向标一转,一百多个手下便有一大半都逃走了!这些人既是趋炎附势而来,自然也就趋炎附势而去!而他倚为外援的猪朋狗友,这时也大多身陷同样的困境之中,全都自身难保!

来自上面的保护消失了,来自外围的呼援被切断了!不仅如此,以往被余三田压迫着的矿工,不管是公矿的,还是私矿的,都开始蠢蠢欲动了!一开始,他们只是怠工,不服余三田的爪牙驱使他们干活,再接着有几个大胆的公开指着余三田的爪牙叫骂!那几个爪牙感到后台不硬,竟然不敢还嘴!这一来就祸事了!

人总是欺软怕恶的,余三田的爪牙软了,矿工们就硬了!那几个大胆的矿工先起来闹事,几个人追赶曾经虐待过他们的狗腿子打,他们原本只是自己想泄愤而已!没想到这行动却引了大伙儿的共鸣!在矿上做工,谁没被余三田的爪牙打过啊!所以那几个先打人的矿工追着追着,忽然听见后面有人跟了上来,愣愣回头问:“你们干嘛?”

后面追上来的叫道:“你干嘛,我们就干嘛!”

满矿场的人都大叫:“对!你干嘛,我们就干嘛!”

又有人大叫:“截住他!这个往东边跑了!”

“截住那个!那个往西边跑了!”

“截住一个了!”

“又一个……”

“哈哈!”

“一个都别放过!一个都不放过!”

余三田的手下号称上百人,可是受他们压迫的矿工却有上千人!平时是一百个有组织的恶人统治着上千个没组织的善类,这时上千人因时局而愤起,大伙儿共同的愤怒便如被被堤防拦住的洪水,这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便汹涌而出!

“一个都不放过!”

“一个都不放过!”

延平是一个平时缺乏中间阶层沟通的*型社会,局面尚能控制时,被压制的人个个默不作声,仿佛天下太平,但一旦有变,愤怒便一定要将平时坐在上面的统治踩在脚底,踩死,踩死,踩到十八层地狱里!这里只有极端,没有妥协!

余三田的几个爪牙,就这样被矿场的无产阶级解决掉了!

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啊!

整个尤溪不知有多少人在那里敲锣打鼓,李刚也蹦了出去,要加入痛打恶霸的行列,却被李彦直拉了回来:“别去!”

“为什么不去!”满县的穷人仿佛都癫狂起来了,就像空气中有一种会传染的病毒一般,而李刚显然对这种病毒没有免疫力:“我要给爹爹报仇!我要打断余三田的腿!”

说着他就冲了出去,和吴牛等一起向位于溪前村与溪后村交界的余宅跑去,到了这里时李刚才现他简直是后知后觉!

余三田的宅子外边已经挤满了人,其中一部分人都是和余三田有仇的!一些人的仇恨甚至比李刚还深——作为一个恶霸,余三田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手底下的人命还能少吗?这些人来到这里,可不止是要打断余三田的腿而已!

当然,人群中也有一半以上是准备来凑热闹、占便宜。人人都说,余三田家是堆满了金银,现在眼看他家就要垮了,怎么能不过捞一把?

余宅的大门紧闭着,可是这时候关门有用吗?就算是城门也要砸开啊!

李彦直远远站着,望见他哥哥李刚和吴牛不知去哪里找了根大木头,几十个人扛了就往大门撞!撞了好久竟然没撞开!

大伙儿忙着撞门时,本村一个惯偷石七指已经翻上了高墙,望了望宅内的情景,叫道:“大家别撞了!余三田用大石头把门堵死了!不如去找梯子翻墙好过!”

众人都说有理,便有人去找了两副梯子来,翻墙过去,没片刻墙内便鸡飞狗跳,过了不久,又响起了余家家眷的惨叫声。

此时围在余宅外的人至少有几百个!两副梯子根本不够用,在外头等的人都急了,为仇恨来的想:“再不进去,余三田的肉就没我份了!”为钱财来的想:“若等到了梯子,那屋子早被人拿光了!”

于是还在外头的人便撞起门来。门后虽然堆了石头,但毕竟经不起反复的猛撞!终于砰一声巨响,门被撞开,几百人便涌了进去,有人被门槛绊倒,当场踩死了几个。

李彦直坐在远处的一棵书上张望,心道:“这样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了时?这民怨若不疏通,闹成了民变,不但徐师难做,我们家也要吃亏!”微一沉吟,便回家取了纸大张,写上:尤溪恶霸批斗大会。然后请他娘帮忙贴到社学对面的台子上去,“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娘问:“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彦直道:“你别问了,总之是推官大人教我这么做的。”

他娘心想是推官大人的吩咐,那可不能怠慢,就带了左邻右舍几个妇女,按照儿子的意思办事去了。

社学对面搭有一个台子,是年节祭神或请戏班来唱戏时用的,他娘将那写着“尤溪恶霸批判大会”的帖子在台上贴了,跟着又带领几个妇女到余三田家去。民情激荡时分,人易往多处聚,路上的妇女见李彦直他娘带着几个人往余宅赶,或有问她去干什么的,李彦直他娘便说:“我去如此如此。”好多妇女一听,便道:“那我也去!”

这样到了余宅时,李彦直他娘身后已带着二十几个妇女,隐隐成为一个巾帼领袖了。

这时余宅已经被愤怒的民众洗劫一空,余三田更是被拖了出来,打得满地乱爬,一些心术不正甚至趁乱闹事,开始骚扰余宅附近的居民,有人过问,就说:“这家人也是余三田的爪牙!”

眼看局势将越蔓延越不可控制,李彦直他娘带着一帮妇女到了,叫道:“大家把这恶霸拖到社学那里去批斗!台子已经搭好了!”

闹事的男人,不是这帮妇女的老公,就是这帮妇女的儿子,再不就是兄弟,一听都叫好,就拖了余三田及其亲信,来到社学对面的台上绑起来批斗,人群一往这边聚,余宅那头就冷清了,那些趁乱打劫的人也只好跟着来。至于社学附近的人家,他们就没借口胡乱骚扰了。

李彦直他娘又听李彦直的话,让几个妇女、后生去拿了些铜锣啊、铁桶啊之类的东西来,加上喇叭之物,吹吹打打,就像过节了一般——不过能打倒这个鱼肉本乡的恶霸,也确实是一件值得满县人高兴的事。看着余三田在台上血肉模糊的样子,台下看众的怨恨也便得到了宣泄。

就这样,一场差点变成祸事的骚乱,登时变成一个喜庆之夜!十里八村的人聚着看热闹,天黑了点火把,就在烛火中载歌载舞,欢笑满乡。

这时不知谁叫道:“李大树来了,李大树来了!”

李大树最近才被余三田打断了腿,此事无人不知。在被余三田毒害过的人里头,他并非受害最惨酷的,但因他的事是最近才生,又曾去告过余三田的状,所以就名气来说却是所有受害人里最响亮的,加上老李平时为人也厚道,口碑不错,这时一出场,便为众人所瞩目!场中都静了下来,等着他说话。

 之二十一 老草根变新头头

李大树的腿还没好呢,坐在床板上由两个后生抬了过来,此时余三田的情状真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头被扯落了,衣服没一片完整的,手脚都直不起来,更可怕的是许多裸露在衣服外的地方血肉模糊,竟是被恨极了他的人硬生生咬的!

看着这个昔日的故交,看着这个曾经的仇人,李大树忍不住生出怜悯来,他是个老实人,当此情景实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幸而来之前李彦直已经教过他了,他对这个儿子素来信服,这时便开口道:“各位,余三田落到今日这般下场,那是罪有应得!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犯的,是盗矿的死罪,咱们若是在这里处决他,那叫动私刑,于情可原,于法不合!依我看,不如我们将他的宅院封了,再将他的爪牙都抓了,明日一并送往县衙,交由本府推官大人、本县知县大人依法处置!”

一些老成的听说便都称是,却有人担心地说:“官官相护啊!要是那些狗官反过来又护着他,那怎么办?不如就在这里当场打死了好过!”

有好几十人听了都叫好!

李大树忙道:“各位,各位!你们且听我说,事情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本府的推官大人,那是朝廷派下来整治延平的好官啊!其实他早就想将这群恶霸法办了!上次我告了状却没准,那是推官大人怕打草惊蛇,才故意压了下来。推官大人他是谋定而后动!把延平各县的土豪恶霸压住,又将保护这些土豪的一小撮贪官污吏都监视起来,所以我们这次才能这么轻易地就打倒余三田这恶霸!”

众人一听,都又惊又佩,道:“这么说来,这位推官大人还是位青天大老爷啊!”

徐阶到延平之后,曾戮力处理本府积案,早已在官场、民间立下了威名,所以这时便有受其恩惠相应道:“那是!这位徐老爷,确实是位青天!”跟着便述说了自己的经历和听闻,大家越听越是景仰,都想:“原来我们这次能够除暴报仇,都是靠了这位推官大老爷神机妙算啊!”

李大树又指着自己的断腿道:“我李大树以这条断腿向大家保证,这次将余三田送官,他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处!若是不然……”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但想想儿子的保证,便一咬牙,道:“大家唯我是问!”

天底下想占便宜的人多,敢担待责任的人少,众人听他敢负责,又想他跑不了,就都信了。要知将仇人依法严办,比之自己私下用刑,又是另外一种快感!

第二天李大树便组织了一帮后生,将矿霸余三田、附恶里长余荣祥绑了,到县衙送审!这日并非放告日,但尤溪知县听说此事却第一时间升堂审案,问明了经过,走完了程序,当场先打余三田二十大板,因见余三田重伤,又向行刑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会意,一顿板子下来,将余三田打得死了九分九,但就剩下一口气吊着,没去见阎王!

跟着尤溪知县当场拟公文,层层上报,断了个死刑!

三司和刑部的批复非一时能到,但众人见余三田被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胸口的恶气也就都出了,且相信了李大树的话,李大树的威望也因此更上一层楼!

不久尤溪知县亲自下乡,到李大树家慰问,还送了他一面锦旗。见他们家破落不堪,着实叹息了一方,回去后便将余三田的宅子断给了李大树,算是给他做了断腿的补偿。这一来形势就更加明显了!

溪前村本有不少李姓子弟,人丁也算兴旺,李大树虽然断了一条腿,但到了这时,无论官矿私矿,矿工们都愿意听他的。所以上头便顺水推舟,扶他做了矿头。又签点了他做里长。李大树挺了挺那条断腿说:“我这样子,怎么做得矿头、里长?”

李彦直微笑道:“爹,过些日子你就可以下床了。现在嘛,有什么事情,吩咐下去,让大哥去办,不就行了吗?”

吴牛贾郎中等都来附会,叫道:“没错,有我们帮衬着,还怕出乱子?”

李大树看看周围一帮弟兄、子侄,个个强如虎壮如牛,再看看李彦直,想道:“我家三仔是文曲星下凡呢!将来多半要做官老爷,到时候我就是官老爷他爹!现在只是做个矿头、里长,算什么!”底气一足,就道:“好!我接了!”

尤溪的矿工听说他做矿头,个个心服,家家欢喜,都想:“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这矿场的事情,李大树本来就知根知底,晚上就和两个儿子商量好了,规矩大体照旧,上峰的孝敬,由贾郎中去打听了照定例送,只是他毕竟比较厚道,不会对矿工们太过苛刻,又没打算搜刮得像余三田那么狠,愿意让出一半利来下移给底下的苦哈哈,所以李家不仅自家家境渐渐丰裕,在乡间的势力也渐渐牢固——这些是后话了。

却说李大树成了大矿头,手底下管的人不少,因此就有许多小头目,这些头目有一大半是新任,有一小半是原来附余三田附得没那么厉害,在李大树的主持下得以留任的,这些人便私下聚起来说:“老李如今得势,他家的三公子又前途无量,咱们得赶紧表示表示,要不然饭碗不稳!”

众人都称是,也有说要送金银的,也有说要送绸缎的,却有个极世故的矿头叫陈风笑的道:“送金送银,不如送所大宅子给他!”

众人问:“一时间,哪来的大宅子?现在赶着起来,那也要好久!”

陈风笑道:“那里需要去起宅子?不有个现成的在那里吗?”

原来尤溪知县虽然已将余宅断给了李大树,但那里在民众的愤怒中被闹得满屋狼藉,没法住人,加上他们家又念旧,所以一直都还在老屋里挤着。这时被陈风笑一提起,众矿头就都道:“有理,有理!”

当下暗中布置起来,将余宅好好清扫一遍,这个出家私,那个买器皿,又装上了大门,换了块匾额,挑了个好日子,一行人去请了李大树一家,来到新宅面前,李彦直虽然看出了端倪,却不道破,李大树则尚蒙在鼓里,问道:“你们带我来余三田家干什么?”

陈风笑等都道:“李大哥,你看看!”

贾郎中便将蒙着匾额的红布一扯,露出“李宅”二字,陈风笑笑道:“这不是余家,这是你家,是李大哥你的新家啊!”跟着一拍手掌,便有人放起了鞭炮!有人敲起了铜锣,有人吹起了喇叭!真是好不热闹!

李大树看得呆了,听得呆了,又欢喜得呆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这,这……呵呵,这,这……这让我说什么好啊!”

众人都道:“什么说什么好!就是一个字:好!”

此刻是乡里三老也都来捧场,李老康打量着新换的大门,连声道:“有气派,有气派!只是匾额有了,这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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