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墨子岚走在前面,云莫白执灯于侧,弑月走在最后。向下一段之后,木质的楼梯变为石头的缓坡,继续向下延伸,道路也变得宽敞起来。每隔数丈便有岔路,竟然不仅仅是皇宫与齐园的通道。
墨子岚忽然开口:“这密道乃是历代暗卫所建,专供帝王所用,就连母后都不知晓。”
他说的很随意,却让云莫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额角渗出汗珠。她该如何接话?
好在墨子岚又继续说了下去:“卿为子岚所信之人,若有急需,可让弑月领路,用此密道。”
云莫白冷静了下来,此暗道既然是暗卫所修,自然也是暗卫所守。墨子岚放心让她知道,自然是有把握不让她乱用。“今日臣不过是灯架,为公主掌灯而已。”言下之意,我一个灯架,没眼没嘴,你要不用我,我不会到这里来。
墨子岚哈哈一笑,忽地侧头靠近云莫白,“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水灵的灯架。”
墨子岚的脸猛然间放大,令云莫白的心脏骤然停顿了一下。暗淡的灯火中一双凤眼乌黑晶亮,漂亮地映着自己的身影,竟然让她忘了言语。
见她呆愣的摸样,墨子岚更乐了,“哈哈,难道真成立了灯架,连话都不会说了。”
云莫白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上不禁发烧。“臣失态了。”
“今夜你便叫我子岚,我便叫你白,无须君臣之礼。”墨子岚今天的兴致很好,这段时间的一帆风顺加上新年的喜庆气氛令他心情舒畅,也乐意随着自己的心情放松一天。
“臣……莫白遵命。”为什么是白而不是莫白?她还是觉得莫白比较顺口。云莫白抬眼去看墨子岚,他似乎比去年长高了不少。身为女子,她觉得自己已经算高的了,换算成现代身高,差不多有一百六十七公分,可墨子岚竟然比她还高了半头,记得去年的时候公主还与自己身高相仿。不过十六七岁还在发育期,她也没太留意。
墨子岚驾轻就熟地在密道中穿行,云莫白跟在他身后,不时聊些有的没的,一路倒也不沉闷。走了大约三刻钟,墨子岚止住脚步。眼前是一面平整的石壁,与齐园的相似。不用墨子岚吩咐,弑月已然走上前,可当她要伸手拨动机关的时候,却忽地变了面色,手臂僵在半空。
云莫白奇怪地看向这个从来面无表情的暗卫,何事令她失态?墨子岚也蹙起了眉头,正欲开口,却见弑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主上,还是去别的宫吧。”
墨子岚面色一沉,弑月阻拦他必有缘由。刚要前行,对面的声音却已经渐渐高到可以传入他的耳朵。就连毫无武功的云莫白也可以听到那若有似无的娇喘和**的呼唤,瞬间煞白了脸。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皇宫内院行此放荡之事?!要知道,寒香殿并无人居住,此地有人声必是私闯。
墨子岚大怒,如此□宫廷,简直无法无天!此等景象他是不屑于看的,但如此行径却不得不管。于是他对弑月说了一个字:“杀!”
就在弑月要领命的时候,对面的声音却在高亢中结束,接着是女人的娇叱:“你好坏。”
这三个字令墨子岚完全变了面色,也阻止了弑月的行动。而他身后的云莫白更是惊恐万分。这个声音她十分熟悉,不知多少次曾在朝堂之上听到这个声音发号施令——那便是皇太后朱月华的声音!
对面的人却不知隔墙有耳。
男人调笑:“难道你不喜欢?”
“讨厌!堂堂一国太尉,全没正经!”
“哈哈!只要月儿喜欢,我乐意做个不正经的太尉。”
“你!哎呀!”接下来是一阵娇笑,恐是又用肌肤之亲。
此时,云莫白的神经完全紧绷起来,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汗水顺着脊背向下流淌。太后与邵剑锋果然有染……现在该怎么办?墨子岚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眼中分明显露着杀意。那杀意是对邵剑锋还是对她这个外人?要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皇家!
第十四章 雪夜
墨子岚没有继续听下去,这是必然的。他迅速转身,快步走出了那个甬道。云莫白急忙跟上,弑月却比她更快一步。
墨子岚在到达主通道的瞬间停下脚步,猛地回身。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将云莫白瞬间钉在地面上。
云莫白在那双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愤怒的杀意,如荒野上凶残的虎狼。那一瞬间,她在公主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女性的柔和,只有□裸的杀意。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迅速笼罩在她周身,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她忍不住用眼睛去看弑月的动静,然后那个暗卫却只是站在原地。真正攻击她的,是公主本人……
他要亲手杀死自己……可见他有多么愤怒。云莫白透过那紧掐着她脖子的手掌感受到墨子岚身上传来的强大力量,那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应有的力量,想必公主暗地里有习武,果然深谋远虑……
窒息地感觉令她闭上了眼睛。笑,她居然还会想些有的没的,在临死前的一刻。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还会去别处?就如同上次一般。亦或许是真的要死了……那又怎么样呢?或许她本不该来。
墨子岚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云莫白的颈子,那颈子白嫩细腻,他单手便能握住。女人没有做任何反抗,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他本不想这样对她,要怪只能怪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就当他认为自己马上便要捏断女人的脖子时,女人却笑了。墨子岚收住了手上的力道,一动不动地盯着女人的脸。那笑容很淡,淡得令他恍惚。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临死之人,哭喊的、恐惧的、疯癫的,却没有这一种。为什么她总是如此与众不同?从初次见面起,她就从不曾符合自己心中对女子的定义。
手臂垂下的瞬间,云莫白的身体滑落在地面上。
“我该杀了她么?”墨子岚不知道他是在问别人,还是问自己。
而此处除了他和昏迷中的云莫白就只有弑月一人,于是理所当然的,弑月回答了问题:“主上有何吩咐?”
她的回答其实算不上回答,但是却让墨子岚找到了答案。若他真的想杀云莫白,只要吩咐一声便可,但他却选择了自己动手,为什么?他告诉自己说:云莫白还有价值。
“你下去吧。”
这便是墨子岚的吩咐,于是弑月消失在他眼前。
看看地上的女人,墨子岚几不可闻地轻叹,俯身将她抱了起来。然后微微蹙眉,好轻。
什么东西如此冰凉?云莫白缓缓张开眼睛,雪,鹅毛般白皙的雪片在夜空中飞舞。她死了吗?难道地狱的景色如此美丽?又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她没有死。翻身起来,颈子火辣辣的疼。
“白,你醒了?”墨子岚的笑容与之前的凶狠判若两人,他的语气温柔而平和,仿佛云莫白颈上的指痕与他无关。
云莫白却还记得那恐惧,因为那伤还在作痛。“臣……”
墨子岚打断她,面色有些哀伤,语气仿佛撒娇的孩子:“白,你在怪我吗?”他走到近前,蹲在地上仰望云莫白。
云莫白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本是躺在一条长凳上,“莫白不敢……”
墨子岚的神色更加忧伤了,“你果然是在怪我。”他将身子向前探去,伸手抚上云莫白的颈子,止住她后倾的身子。“我知道是我不好,把你弄痛了,我给你舔舔还不成么?”说着,真的探过去,在云莫白的颈子上轻轻舔了两下。
云莫白哭笑不得。堂堂一国公主,前一刻还如狼似虎,这一刻却仿若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想方设法地讨好自己。颈子上,舌尖滑过伤口,微微的清凉,如同雪片消融,湿冷中带着一丝温柔。云莫白不觉心软下来,柔声道:“我不怪你,真的。”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被占了便宜。
“那你叫我一声子岚。”墨子岚眼中流露着孩子气的任性,心底却早已笑翻。他发现另云莫白展现一般女儿家的温柔让他有一种特别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不同于称王天下,却同样能够满足他的征服欲。
云莫白有些犹豫,但看着那双闪烁的星星眼,最终还是妥协。“子岚……”
墨子岚满意地笑开,站起来,说道:“你看这里景色如何?”
云莫白这才放眼去看院中景色,成片的竹林。寒冬并未消去翠绿,只在其间染上了零落的青黄,如今披上一层洁白,更显清雅。“这是哪里?”弑月似乎不在了?
“绿绮轩。”墨子岚眼望着青竹,缓缓开口:“我小时候最喜欢在此地读书,这里总能让我感到平静。”
云莫白看看他,又看看竹林。淡淡地开口:“我父亲云石开是个地道的商人,而云家三代皆从商,我的两个叔父也是商人。”
这些墨子岚自然早已知晓,但他知道他所查到的绝非故事的全部。而此刻,他很乐意听云莫白的故事。
“爷爷去世前立了一份遗嘱:三兄弟中有儿子的人平分家产,没有儿子的不得继承祖业。爷爷过世的时候,我爹膝下无子,我娘正有身孕。于是我爹在家族会议上以我娘所怀定是男胎为由,要求延后判定遗产,我那两个叔父也表示同意。之后,我爹每日烧香拜佛,只求能够得个儿子。他还对我娘说:若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你就等着被休吧!”说道这里,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娘生在书香门第,哪里能够容忍被休之辱。于是在生下我之后便收买了稳婆,说生的是个男孩儿。之后,那稳婆成了我的奶娘,而我就成了云石开的独子云莫白。”
墨子岚看看女人的脸,似乎有些疲倦。“你小时候必定很辛苦吧?”
云莫白淡淡一笑,“辛苦,是因为总要瞒着别人。但我很庆幸自己被当做男孩儿养大,能够读私塾、学骑射。”
墨子岚点点头,她终是与一般女儿家不同。
云莫白继续讲下去:“后来渐渐大了,便开始思索如何摆脱这种日子。”她自嘲地笑笑,“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娶妻生子吧?”
墨子岚听着也是一笑。
“于是我想到了从政。若能功成名就,在家乡以外建立自己的基业,待时机成熟便与母亲一同隐居。”
“原来你最初是这般打算。”
云莫白微微一笑,“不错,我最初做官不过是为了逃避罢了。”
“那为何又来见我?”
云莫白收起笑容,“我金榜题名披着红花赶回家中的时候,看见的却是母亲冰冷的牌位。他们连下葬都没有等我……父亲只说科考期间怕影响我的情绪,所以未曾告知。哼!科考?我娘都死了,还参加什么鬼科考?!”
墨子岚不禁微微蹙眉,科考乃一国选贤大事,云莫白却说得不屑一顾。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继续听下去。
“父亲的话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还是我叔父的话一针见血:家中死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云莫白感到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我还记得那一瞬间的感受,就如同脚底被千针刺穿,从下至上全身颤栗。是的,女人便如同草芥,就连我娘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从不计较不能与男人同桌吃饭,从不在乎父亲纳妾娶小。她只担心我,总是挽着我的手,含着眼泪说:都怪为娘当初害怕被休,骗你父亲说你是男孩儿。如今你渐渐长大,却又不能嫁人,这可如何是好?”云莫白嗤笑,“女人又不是只能嫁人,女人也可以跟男人一样务农、经商、慷慨于朝堂、卫国于边疆!我要证明给娘看,证明给天下看!”她说的越发激动,眼中闪烁着光芒。
墨子岚看着那双眼睛,心中百般滋味。若她知道自己是男儿,是否还会有此言论?女人也可以务农、经商、慷慨于朝堂、卫国于边疆,他从未想过。但不知为什么,这话从云莫白口中说出却丝毫不觉可笑,因为她已经做到了。“令堂的死断了你逃避的念头?”
“不错。我娘是我唯一的顾忌,而如今我全无顾忌,又有何惧?无惧又何须逃避?”
“你来找我,并非相信我的能力,而是想通过我改变天下对女人的看法。”这不是问话,而是笃定的推论。
云莫白微窘,“最初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见到公主以后……”
“叫我子岚。”平缓的语气却不容抗拒。
“……但见到子岚之后便改变了初衷。你身上着有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你有隐忍的气度和胸怀,有果敢的决断与霸气,即便没有我,你也会成为玄国的王。”
她这几句话说的极为真诚,墨子岚也知她是发自真心。他淡淡一笑,说道:“这点,我们倒是很像。最初我也不信你有什么本事,而如今却觉得只有你才能辅佐我登上王位。”
“莫白……”
墨子岚却没有让她再说下去,“白,你看天空,多美的雪啊!”他如今明白了云莫白为何而争,虽然不太能够理解,却也可以感受的到云莫白心中的苦痛。而且不知为何,她的倾诉似乎平息了他心中的苦痛,带来了一丝安宁。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希望能够让这种感觉保留的长久一些。
看着墨子岚清澈的眼睛,云莫白闭上口,就让这一刻宁静吧。她仰起头,黑色的夜空将雪片衬得格外洁白,如同精灵般在风中飞舞,美不胜收。
第十五章 离王提亲
捷报给玄国的新年增添了一分喜庆之气。华风回来的当天,城门大开,彩旗招展,百官出迎。百姓自发地站在街道两边,争着一睹将士风采。
此役不仅成功保卫阳畦,还一举反击,攻下潮国边疆的两座城池。华风头功,赐金甲、宝剑,官拜上将军,随邵剑锋兵部行事。表面上,太后的势力得以增长,实际上却是墨子岚的胜利。
华风回朝不过两日,离国国书送到。离国新王登基,派使节赴玄,以表亲善。本来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不知哪里传出了风声,说这次离国使者名为亲善,实为提亲。虽然消息无法考证,但还是在朝廷上下掀起了一阵小旋风。
各国联姻乃常有之事,玄国太后朱月华便是离国公主。可当下的玄国,公主是唯一的皇室血脉,万万不能和亲。若然离国使臣真为提亲而来,玄国又当以何人嫁之?于是满朝文武都将目光转向了齐王。目前玄国除了齐王还有两个王爷,但都没有什么作为,只挂个皇室宗亲的头衔罢了。所以虽然三位王爷膝下都有适龄郡主待嫁,但论实力,最有可能的还是齐王的千金。
此时满朝上下最不关心此事的当属云莫白了。一来,她从不认为谣言有多可信;二来,即便真的是离王提亲,以郡主的身份多半也只能做个妃子,对离国政治的影响力有限;再者,只要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