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醉梦-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山下的梨花开了,风吹过的时候会像雪一样飘落下来,十分漂亮。”
  “说起梨花,”楚沉拿出许久不用的折扇开始慢慢摇,“我曾在书中读过,百年前有美酒存于世间,以梨花酿成,色若羊脂白玉,甘香醇厚,闻之便可醉人,唤作‘梨花白’,”他转而望向一侧沉默的慕初,“初,你可能酿出一坛梨花白?”
  慕初微微点头:“自是没有问题,只不过……”他拈下肩上一瓣桃花,轻柔抚弄着,眉宇间带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山上并无梨花。”
  亭漪插口道:“若是需要梨花来酿酒,那还不简单。梨花的事就包在我身上,过几日就给你们送过来。”鹅黄色衣衫的女子清眸流转,唇边一抹笑更是动人。
  楚沉十分欣喜:“那便如此说定了。”
  亭漪不久便离开了,这几日她在山中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大哥和二哥不知会怎么教训她呢。待她走后,楚沉收了折扇,敛了一脸随意的笑。“初,清明那日,我可曾说过些什么?”
  “忘记了。”慕初垂眸摆弄着手中酒杯,长长眼睫遮住了乌黑的瞳。
  “若是我说了什么,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好。”言语间不知不觉带上几分强硬。
  慕初不语。他听夏幽说起过,一个人身上的包袱若是背的太久,便永远都放不下来了。情,恨,痛苦,悲伤。都是伤心蚀骨的毒。浮生酒虽可使他短暂遗忘那日的悲伤,却无法助他卸下心中埋藏多年的苦痛。此时,他除了沉默,还能做些什么?
  山脚下,楚沉遥遥看到一位河边垂钓的老丈,心念一动,他走上前作揖,恭敬有礼:“烦问老丈,您可知青螺山顶上那株茶树的来由?”
  那老丈仰起脸打量了下楚沉,赞许地笑道:“不错,竟然还有年轻人知道那株茶树,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
  那茶树树龄已有百年,相传是由一位女子亲手种下,只因为他的夫君嗜茶又寻不到真正满意的茶。夫君早亡后,每年清明那女子依旧前来采茶,而后将制成的茶在夫君墓前焚毁。等到女子辞世,那株茶树已然寄托了她半世的思念与爱恋,有了精魂。它会保佑前来采茶的每一对恋人。
  垂钓老者讲完了故事,笑眯眯地望着楚沉:“年轻人,是不是有姑娘带你去采茶了?”
  “我……”唇开合几下,楚沉却没了下文,最后只是又行了礼。“多谢老丈赐教。”说完转身便走了,身后传来老人的呼喊:“年轻人,若是真心就别犹豫不决!别让自己错过!”
  楚沉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又是何苦啊……这般作茧自缚。
  一日,楚沉上山与慕初品酒谈天。
  “近来这池中的酒味又淡了许多,”连池边休憩的小兽也不似以往那样多了,“莫不是你酿的酒都进了我的肚子?”
  慕初不去看那人弯弯的眼,自顾自地将坛中的酒倒给楚沉。色泽澄碧,入口苦涩,却回味甘甜。今日的酒名为“惊梦”。
  楚沉见他不语也有几分无趣,俯身拾起一粒小石子以指弹出,刚刚好打到池中一条鱼的尾鳍。那鱼本是沉浸在朦胧睡意中,遇此情形不由惊慌失措四处游窜。不远处传来亭漪满含笑意的声音:“楚大哥竟然欺负一条鱼,真不怕丢人!”
  他循声仰头望去,忽然看到空中飘落了点点雪白,在女子柔婉目光中纷乱舞动着。
  “雪?”楚沉微楞,随手拈起落在肩头的一片白,隐隐有暗香从指尖传来。“这是梨花!”
  亭漪坐在桃树枝上,正努力将梨花从身旁的大包袱中扬出。然后跳下树枝喊累,端起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又被那苦涩辛辣的味道呛出了眼泪。亭漪好容易将气顺过来后抬头控诉慕初竟酿出这么苦的酒,却又见楚沉脸上的温柔笑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得见这直爽姑娘的窘迫模样,楚沉几乎笑出声来。他拿起另一坛酒倒给亭漪:“这是初新酿出来的桃花露,尝尝吧。”亭漪一脸的不情不愿,还是浅浅抿了一口。
  “是甜的?”
  后听楚沉解释说这桃花露是慕初特意酿给她的,亭漪伸手就从他手中将那坛酒抢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它是我的了,谁都不许抢!”越发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就当是辛苦费好了,把那么一大包梨花背上山来确实麻烦得很。”
  “是是,大小姐,没人和你抢。”楚沉无奈,转而问慕初道,“现在梨花已经有了,那梨花白需要几日能酿好?”
  慕初用仙术将散落一地的梨花集起,答道:“七日。”
  午后,慕初前去酿酒,楚沉坐在花树下向亭漪讨桃花露喝,没想到亭漪爽快地拿出来与他同饮。楚沉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一只玉杯递给亭漪。温润白玉,别致桃花,正是同那两只一样的玉杯。
  “我又找那玉匠打了一只一样的杯子,虽说初这里还有其他杯子,但是……少了你的总归不太好。”
  兴奋地接过来,亭漪温柔抚摸着杯壁上那枝桃花,有些话克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楚大哥,你可问了那株茶树的来历?”
  楚沉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垂眸淡淡道:“还不曾问。”
  亮晶晶的双眸有些暗淡,亭漪失望的神情被楚沉刻意忽略。还好那女子很快恢复常态,又开始笑着和他讲些别的事。“这次我摘光了家里的梨花,三哥一定气疯了,他最喜欢的就是院里的梨花了,回去还不知会怎么教训我……楚大哥,你在听吗?”
  亭漪转过头来,玄衣的男子已经倚着树干睡着了,胸口微微起伏着,额前碎发随风摆动。有细小的花瓣落在他的发上,被亭漪小心地摘去。拂去落花后,纤长白皙的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似是留恋那温度一般,慢慢地,向楚沉的脸颊接近。
  靠的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轻柔的呼吸拂在自己指尖,湿润,还有些灼热。仿佛被烫到一般,亭漪迅速缩回手,转而将脸埋在掌中。早已晕红了双颊。
  慕初静静地立于一株树后,观望着一切。那娇俏女子又忽的说出一句话:“你若是有心……”神情像是气恼的孩子。他不懂她眼中的甜蜜,更不懂她唇边带了点失落的笑,他只是觉得,在那一刻,他的胸口处有什么东西丢失了,空空荡荡的,有点冷。
  他垂下头看向自己手中,玲珑的玉杯上,花开灼灼。
  楚沉于第八日再次来到桃花林。还未走入便闻到一股扑鼻异香,浓郁而冷冽,妖娆却清雅。待他走到竹屋边,石桌上已放了慕初最爱的那只酒坛,壁上的粉红斑痕似是浅淡了些,边上摆着两只玉杯,莹润美丽。
  更为惹眼的却是将第三只玉杯握在指间的那只手,莹白无瑕,指尖缀了些粉嫩色泽,慵懒。手的主人正伏在桌上,眸子微合,几分微醺的样子。
  “亭漪?”他轻唤那女子的名字。
  亭漪抬头时眼中仿佛有某些光彩,她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慕初在屋中休息。”
  楚沉有些诧异,他所知道的慕初该是不眠不休才对,怎么今日……轻声走到竹屋内,他见慕初背对门口侧卧在自己当初搭建的竹床上,单薄的白衣覆在他的身体,显出几分纤弱和伶仃。
  莫名的心中一片柔软。楚沉寻到床尾一床薄被,小心地将那具单薄身体掩在其下。慕初眼睫微颤,头无意识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却并未醒来,反倒是几缕黑发顺着额头滑了下来,遮住了半张沉睡的脸。似乎,他真的很累了。不知为何,楚沉觉得有一丝愧疚,扎在心里,顽固地不肯消失。
  竹屋外,美丽的女子已在杯中斟满酒,静静地等待他。
  那酒并非澄澈清透,而是有些淡淡的乳白色,如凝脂一般,若非细看,几乎与杯壁融为一体。楚沉举杯浅酌一口,发觉这酒竟是冷的,不是说酒的温度,而是说那一种感觉,从口中一直冷到心底。在林外就已嗅到的异香萦在口中,浓郁而冷冽,妖娆却清雅。
  这是慕初酿出的“梨花白”,与书中描述迥然不同,却让人觉得唯有梨花白这名字,才配得上这般绝世的酒。世上再不会有人能酿出这种香,再不会有这样一种喝了会让人寒冷的酒。就像……置身于漫天落雪。
  “我听老人说,人在泡茶时会将自己的情感一同融进茶里。快乐也好,难过也好,都是可以品出的。”亭漪顿了顿,望向竹屋,用一双读不出情感的眸子。“慕初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才能酿出这样一坛酒……”
  楚沉默然,只是一杯杯地饮着那让人生寒的酒,冷冽的梨花白此时却似一把烈火在他胸口燃烧,有灼热的痛感。“亭漪,”他双眼空洞迷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
  那些飘洒的桃花花瓣顺风落在两人之间,触地仿佛有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些柔软又难以忍耐的伤痕。
  谁知道那是一树繁花还是绯色的落雪。
  作者有话要说:  
    
    ☆、七、碧落,黄泉

  自那日后,楚沉便很少再上山找慕初饮酒。
  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直至某一日,慕初为他倒好酒后,嗅着空气中再次浓重起来的酒香,似是不经意地道出一句:“最近……你很少上山。”
  楚沉的手滞在半空中,莹润杯中的酒液泛起点点涟漪。
  “我不曾与人如此交往过,若是我做错了什么……”向来平静的眸子中罕见的透出些焦急与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手中的玉杯愈握愈紧,骨节渐渐泛起些青白色。
  楚沉静默片刻,将那只玉杯从慕初指间解救出来,肌肤相处时从慕初那里沾染了些冰凉的温度。“不是你的错,”他抬眸惨淡一笑,“将你卷入这尘世,是楚某私心,一切,是我的错。”
  我之于你,不过是短暂一瞬中匆匆过客,若待百年,再无人到这桃花林中饮一杯酒,那时,你应如何自处。
  人间时光总是匆忙,不久,便到了花灯时节。
  亭漪硬是将楚沉从房内拖出来,邀他同赏。浅色衣衫的女子提着一盏精致的水晶八角灯笼,淡淡烛光映在脸上,显出女子特有的柔美温婉,又因了那双眸子中的雀跃与兴奋,多出几分稚子的天真模样。
  楚沉由她拉着穿梭于人群之中。火树银花,灯清月明,再看看牵着自己衣袖的明丽女子,他不由微笑起来,心底泛出一片温暖。若是能永远如此……他将这无稽想法逐出自己脑海。何时自己也变得如此贪心了?
  这样漫漫想下去,他险些撞上停下脚步的亭漪。女子眸子里罕见的惊慌。
  “何事?”他不觉用上了温柔的语气。只是这语气丝毫没影响到亭漪,她苦着一张小脸,郁闷地看着街角。
  此时街角处传来一声呼唤:“小妹你竟然把你三个哥哥甩在一边自己出来玩,真是不够意思!难得我把大哥二哥一起拖出来赏灯……”话音未落,走来一位年轻公子,唇畔一丝豪爽笑意,眉目之间与亭漪有七分相像。
  “想必这位便是顾家三公子吧,幸会了。”楚沉拢了折扇,行了礼,“在下楚沉。”
  却不料顾凌商见到他之后神色立刻转为暧昧,将亭漪拉到一边,悄声道:“小妹,我原先只道你贪玩偷跑出来,却又在何处结识这样一位翩翩公子?”说罢,又对楚沉毫不掩饰地打量几眼,“他就是二哥说的人?看着倒像是个能托付的。”
  “三哥!”亭漪下意识地朝楚沉的方向望去,不期然撞上了他疑问探寻的目光,赶忙扭头装作看身旁的花灯,面上绯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灯火映的。
  习武之人耳力本就超乎常人,再加上不远处那两人神色一个暧昧一个慌乱,联想起上次在顾府的遭遇,那一对兄妹在说些什么简直毫无悬念。
  楚沉不由在心中又一声长叹。
  这般的因缘……
  那边的顾凌商拖着自家闹别扭的小妹走过来,笑道:“楚公子,实在对不住,我要将亭漪带回去了,难得今日大哥二哥都比较清闲。不过,”他顿了顿,促狭地望着自家小妹,“若是楚公子不嫌弃,便一同到顾府吃顿便饭,可好?”
  楚沉如何能忽略那促狭目光,也不好打扰对方一家团圆,委婉回绝了。顾凌商也不强求,干脆地说:“那便后会有期了。”说罢一拱手,颇有些江湖游侠的风范。
  看着亭漪素色衣摆渐渐隐于一片明亮灯火中,楚沉发现自己竟不知何去何从。罢了,那就随处走走吧。
  行至河边,一个卖河灯的老妇人唤住了他:“这位公子,买盏河灯吧。放时想着自己心里的人,那人就能知晓你的心意呢!”
  犹豫了片刻,楚沉还是掏出银两,从中挑了一盏。河灯是用素白的纸糊在竹架上制成的,花瓣末端以朱砂渲染,犹如一朵盛开的莲。他燃了花心处的蜡烛,将灯置于水面,凝视着它慢慢漂远。老妇人仍在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这河灯的好,楚沉打断她,问道:“婆婆,可有放给亡者的灯?”
  相同的样式,只少了艳丽的朱砂点缀。楚沉在河边站着,目送那白莲渐行渐远。
  他何曾放下过。
  夜深了,街上行人寥寥,楚沉虽不愿即刻返回家中,也只得慢慢踱回去。始终觉得,那个停留歇息的处所空荡了些。等他回到那条熟悉的巷子,却看到一个小小身影可怜兮兮地蹲在自己门口不远处。细细询问下才知道是走失的孩子,便又将那孩子送回家。向那户人家告辞时那孩子拉着他的衣角说谢谢,说那时自己一个人有多么害怕。一双澄澈的眼被灯火映的璀璨。
  楚沉回到自己家中方才忆起,发现那孩子时,他眼中的某种情绪自己也曾在慕初眼中看到过。那时候的慕初似乎是在说:“我不曾与人如此交往过,若是我做错了什么……”
  那时,你也在害怕么?
  面前的烛焰爆出朵小小烛花。楚沉寻来剪刀,将灯芯剪了剪,室内登时明亮许多。
  “将你卷入这凡世,是楚某私心,一切,都是我的错。”楚沉饮下一杯酒,出神地望着周围纷飞的落花。“初,人可有来世?”
  “有。”
  “那么,我向你许诺,来生来世,不管历经多少次轮回,只要我还在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