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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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梦-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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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稚子能诵。而且,若论及相貌,他也是极其俊秀风流,丝毫没有习武之人的暴戾之气,看上去反倒更像是儒雅的文臣。他的副将曾打趣说,若是效仿潘岳驾车行于街上来回几遭,军中就可以免去半年的粮饷。每每在他回都接受封赏时,不知有多少女子盛装打扮,只为他垂眸一瞥。也不只有多少学子放下手中书本,只为一睹他飒爽风采,叹一声“好一个血性男儿,好一个国之栋梁!”
  他也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手握长剑,凝视着自己驻守的荒凉边关,耳畔传来士兵操练的震耳声响——那时,他以为这便是自己的天下。
  他慕清寒,誓用自己的生命,守护这片疆土。
  那时他还不懂,有些来势不可阻挡,比如一朵花的凋零,比如终将来临的夜晚,再比如,一个国家的覆灭。
  远离朝野是他之福,亦是他之祸。
  不必卷入纷繁复杂的勾心斗角,也无从觉察一个王朝最初的衰败。从内部开始,一点点瓦解蚕食,等到远在边关的他闻知讯息,偌大一个王朝只剩华丽的空壳。于他来说,堕落与腐朽来得太过凶猛,一夕之间,尚未做好准备,他发誓守护的天下已遍体鳞伤。
  偷袭,战争,无休无止。直到土地也染上了血的色泽,颜色如山边夕阳炽热浓烈,却绝望。
  死伤过半。慕清寒撕下衣摆绑住左臂伤口,注视着将士们疲惫不堪的脸。谁都看得出这样下去必败无疑,只是谁都不曾说出口,只怕一说出来,这强打起来的士气便散了。
  他别无选择,只有修书一封,派快骑送到临近的淳国。淳国是在数国趁乱围攻瑶国时唯一没有出兵的国家。两国一向修好,曾有过多次联姻,甚至今日淳国君王的生母便是瑶国先帝最喜爱的妹妹。慕清寒只盼淳国君王能念一分情意,救瑶国于水火中。这已是他唯一的希望。
  第二日骑兵归来,带回淳国君王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字:降。
  气极之下,慕清寒将信纸撕得粉碎,扬手甩开。漫天飞扬的纸屑如翻飞的白色蝴蝶,希望一点点黯淡下去。
  第三日,第四日……
  军中已无粮饷,连饮用的溪水都被投了毒,如此一来,尚有能力应战的兵力已不足三成。没了水源,恐怕连五日都撑不下去……慕清寒舔舔干裂的唇,遥望着漫漫黄沙,只觉绝望灭顶。老天,定是要亡他么?
  是夜,他又修书一封,仍是请淳国出兵助瑶国渡过难关。
  这次却连一纸“降”字都未收到。
  夕烟关剩余的将士不足三千,又有探兵回报说各国合谋,,预备明日一同围攻夕烟关。与之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若是请降,或许还能留得余下将士的性命……
  次日凌晨,慕清寒登上烽楼,望着将士们爬满血污的脸,沉声道:“今日必定是一场死战,慕清寒私心,绝不请降,所以,诸位将士,谁若有心离开战场保全性命,现在就走吧,我绝不阻挡。”
  一片死寂。
  不知谁先单膝跪下大喊:“愿与慕将军共进退,虽死无憾!”
  “虽死无憾!”又一名将士跪下。
  “虽死无憾!”最后整支军队拜在他脚下,喊声震天。到底是血性男儿,即使面对死境,也留有一番铮铮傲骨。
  慕清寒仰望着天际。寒风凛冽。驻守这夕烟关已有数年,他却第一次觉得这风实在是太烈了些,吹得他眼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马上要汹涌而出。
  果然如他所言,这是一场死战。
  他曾自豪地称自己的部下能以一敌十,却也禁不住三个国家的军队重重围堵,将士一个一个的倒下去。未闭合的眼睛,不甘的神情,留于世间最后的呼喊,他们的鲜血同敌人的混合在一起渗入干裂的土地。其余人别无选择,只能踏着同伴的尸体,挥动着手中兵刃。
  战!
  战。
  战……
  慕清寒一剑刺入敌方将领的胸膛,救下险些丧命于对方刀口的部下,再回头却看到他被另一敌人斩于马下。嘴唇张开着,似是要呼喊什么。
  他……是想说什么呢……慕清寒一分神,活动不便的左肩躲闪不及,被一支羽箭狠狠贯穿。他咬牙将箭拔下,一次次挥出手中长剑,直至麻木。
  行至末路,他退无可退。
  挥剑准备刺入敌人胸口时,瞬间看到了对方一张略带稚嫩的脸。霎时剑锋一偏,转而刺入那人腰侧。他看那孩子倒下,脸上混杂了痛苦和仇恨的表情。还能如何……
  “淳国援兵到了!”一声呐喊穿透了兵器相搏的声音,如一束强光刺入慕清寒混沌的头脑。他有些茫然地抬头,视野中多出了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策马立于高处,睥睨终生,狭长的眼中有一丝森然笑意。浅灰色瞳仁……是皇族!而在他身侧,一支黑色铁骑军无声无息地将战场包围起来。
  此时其余三国也是损失惨重,死伤无数。看到这突然的包围,也只道是淳国来分一杯羹,不甚在意,反而为了抢夺战功,更加肆无忌惮地砍杀。然就在他们疏于防范之际,漫天箭雨袭来,杀场上顿时哀嚎一片。
  慕清寒的心却渐渐冷了。因为己方将士同样遇袭,在逆天箭雨中一个个倒下。若开始他还可以认为是误伤,那为何位于高处的淳国帝王又将箭弩对准了自己?未及细想,副将将他一把推开,嘶吼着:“慕将军,快……”然后风鸣声破空而来,副将倒下去,背心插着一支箭。镶金的箭羽,尾部刻着一个“淳”字。是帝王专用。
  他猛然仰头,那个男子放下执弓的手臂,铅灰色的眸子似笑非笑。他高声喊着“降者不杀!”
  耳边传来各国将士投降的声音,只有慕清寒跪在副将渐渐冰冷的身体,指甲深深陷入浸了鲜血的土地。
  一道阴影笼罩了他,逆光中,慕清寒只看到那双铅灰色的眼睛。带着些怜悯,眼睛的主人轻轻拨开他额前凌乱染血的发,用近乎温柔的声音问道:“慕清寒,慕将军,你降是不降?”
  他笑得犹如悲天悯人的神祗。
  慕清寒眼中的世界迅速黯淡下来。
  再次睁开沉重的眼,视线仍有些模糊。他又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事物。一只用金线绣成的舞动的凤凰,优雅而霸气地盘旋在帐顶。是淳国的图腾。慕清寒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紫竹榻上,身上盖了床厚厚的鸦羽被,左手侧还放置了个小巧的暖炉。布置如此奢华,又有凤凰图腾,这帐子的主人,该不会是……
  与此同时,嗅觉也渐渐恢复,一阵浓浓药香扑来。循着那气味望去,竟是淳国君主秦荒亲自端了药过来。慕清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得到很好处理,也许用药中有些许麻醉成分,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清寒可觉得好些了?”秦荒在榻边坐下,言语亲切,仿佛两人是多年至交。他挣扎着想起身,对方察觉后便助他慢慢坐起,又将柔软枕头置于他腰后。面对淳国君主如此亲切的对待,慕清寒却越发警惕起来。
  见他不说话,秦荒又道:“若是觉得好些了,清寒不妨考虑下,是否要归附于我淳国。”说罢,舀起一匙药,小心吹凉,竟是要亲自喂药。
  慕清寒觉得不妥,伸手去接,抬手才发现自己右手紧握成拳,已没有什么知觉了。秦荒在一边看他缓缓将手指舒展开,一块淡青色玉佩出现在他手中,这玉……原本是属于副将的,是他准备送给新婚妻子的礼物。
  “这是一块好玉,可是清寒心上人送的?你昏迷时一直握着它,军医都掰不开你的手。”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多谢陛下抬爱,清寒愧不敢当。只是清寒心小,只容得下一代江山一朝君王,还望您不要为难草民。”
  “是么?”秦荒听他自称草民,分明是将自己的好意回绝了干净,但他仍温柔笑着,只是铅灰色眸子变得凛冽。“清寒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免得将来后悔。”
  “清寒不悔。”
  秦荒猛然站起来,复又坐了回去。“慕清寒,你要知道,你的瑶国并非亡于我淳国之手。你修书求助于我时,出去你的夕烟关,瑶国剩余的土地已全被另外三国占领。你若是降于我,我可以将一半的瑶国国土送给你。”
  “那又如何?”便是得回了瑶国国土,也不再是瑶国名号,又有何用。
  “慕清寒,我只是不想错失了你这个人才。毕竟,如果不是你的军队在夕烟关牵制了三国大部分兵力,我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将那三国一网打尽。”
  “我心意已决。”片刻后他又道,“还要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秦荒已起身准备离开,听到这句话又回过头来,“孤现在不杀你只因为怜惜你这个人才,但你若是一意孤行,可不要怪孤不留情面。好自为之!”说罢拂袖离去。
  慕清寒望着药碗上方氤氲的热气,默默地,又合拢了手指,握紧那块玉。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战,上万名将士,只他一人生还。
  当晚,他趁着守卫将士轮值休息之际,悄悄溜出了营帐。
  不过……就算是轮值休息,守卫的将士也不应该这么少才对……慕清寒将身形掩在角落里,暗暗思量着。难道这又是什么计谋吗?
  忽然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刻意避开了肩上的伤口。“你可是慕清寒慕将军?”声音柔和。
  他转身,见一手持书卷的俊秀男子安静立于自己身侧。受伤之后,竟然连警觉性都降低了么……慕清寒思索着,向远离男子的一侧走了数步,与那男子保持距离。并非是他小心得过了头,而是……那双铅灰色的眸子,分明就是淳国皇族的象征。
  “慕将军不必提防我。若是你想离开,向左走约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看到一个暗门。若你还不尽快离开,我怕是拖不了太长时间了。”那人看出了他的敌意,温言提醒道。
  慕清寒只觉得更加疑惑了:“你不是淳国皇室吗?为何要帮我?”
  “我虽是淳国皇室,却是被软禁对待的。”那人抬起手,华贵的衣料下,一道青紫印记横亘在白皙手腕上,煞是惊心,这是……铁链捆绑的痕迹?
  “我救你的原因,你不必知道,只是时间不多,慕将军还是要抓紧些才好。”他轻轻推了慕清寒背部一把,示意他赶快离开。
  “那……可否告知姓名?”
  “……秦洛。”
  见慕清寒渐行渐远,秦洛笑得有点寂寞。他垂手,让绣着繁复花纹的名贵缎料将那道淤青遮住。
  我只是不愿意再见到另一个自己。而已。
  “初,能不能……熄了那团光?”
  慕初依他所言灭了手中光团,渐渐地,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咸涩气息。他伸手去寻那来源,却在中途被另一只手拦截。冰凉,掌中还有薄薄的茧。
  “别看。”
  慕初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有什么在黑暗中滴落,一点一点打在两只紧握的手上,顺着缝隙,与所剩无几的温度缠绵。他觉得那些滴落的东西好像不仅仅打在手上,还有胸口处,某个让他感觉到疼痛的地方。
  约是过了半个时辰,终于不再有冰冷的液体滴落下来,他的手也被一点点松开。有些潮湿。弯了弯手指,他仍能感觉到另一个人在上面残留的气息。
  “抱歉,”楚沉的声音已恢复往日的沉稳。“初,今日,你可酿了酒?”
  慕初将他引至林中最大的一株桃树下,掘开泥土,取出藏于地底的那坛酒。将他递给楚沉时,他突然扬声道:“这坛酒,叫做浮生。”
  楚沉一怔,道:“是么?”他轻抚沾了些泥土的酒坛,拍开酒封,醇香的味道立刻在身周弥漫开。“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用这种方法酿酒,也是第一次,你给自己的酒取名字。”
  慕初拿出那两只玉杯,将其中一只递与楚沉,而后将淡青色的酒液注入杯中。只浅浅啜饮了一口,楚沉便呛得咳嗽起来。“初,这酒未免太烈了。”烈到饮后口腔中回荡的只有浓重的苦味。
  “初,我觉得很累……你能不能酿出这样一坛酒,喝过后前尘尽忘,只记得现在?”
  “若是你想要,我可以酿出来。”慕初淡淡答道。
  “罢了,还是让我记着吧。若是我也忘了,这世上恐怕就没人记得他们了……”他握住挂在腰侧的那只淡青色玉佩。他试图找过副将的妻子,可是在这乱世中,这谈何容易?
  如今,他们留给他的,也只有这只玉佩了。
  耳畔传来一声轻不可闻叹息,他刚想转头去看,却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强烈倦意,下一刻便倚着身后的粗壮树干昏睡过去。
  慕初招手唤来无数桃花花瓣,密密地将他覆盖起来,如一床芳香厚实的被子。一切宛若初遇。楚沉的睡颜单纯如同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六、梨花白

  这一睡就是七日。七日后楚沉醒来,已不记得清明那日的所作所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山上。睁开眼便看到亭漪担忧的神情,见他醒来后,又瞬间转变为欣喜。只是,这距离,实在是太过接近了……只差一指的长度,女子的纤长眼睫就可以刷过自己的脸。
  “顾大小姐,不要这样压着我,我想起身……”他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无奈神情,满意地听到亭漪惊叫一声从他身上爬起,红了双颊。
  色若桃花。
  楚沉在漫天花雨下,望着眼前女子,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之后他从亭漪那里听闻自己已睡了七日,同样感到诧异,但稍后便释怀:“应是慕初酿的酒吧。”却无论如何记不起何时饮过这样的酒。既是不曾察觉身体有何异样,便也不再去想。
  亭漪见他无事,这才真正放下心来。这几日她一直守在一边,生怕楚沉有什么闪失。虽说慕初一再向她解释楚沉只是睡着而已,她却克制不住自己对楚沉的在意。亭漪不好对楚沉将这些,便随意地说了些山下的事。比如说又有姑娘递了帕子给她大哥,二哥指下的曲子由相思变成了相忆,对了,还有……
  “山下的梨花开了,风吹过的时候会像雪一样飘落下来,十分漂亮。”
  “说起梨花,”楚沉拿出许久不用的折扇开始慢慢摇,“我曾在书中读过,百年前有美酒存于世间,以梨花酿成,色若羊脂白玉,甘香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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