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钿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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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钿笄年-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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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那么多成规!你不也是先跟我了,后喜欢我的。”
她吃了一惊,看看小归,飞红了脸推他:“你——”
“哈哈哈!”
庭于希大笑。他看到了满地的残骸废墟,仍在笑,声音是那样苍凉。

  第 23 章
长沙不好守。
日军对这座“荆豫唇齿、黔粤咽喉”志在必得。国军通讯手段落后,一套简陋的作战密码被日全部获悉并破译。整个第九战区陷入困境,庭于希也是这五十二个步兵师之一。
日军封锁了附近铁路干线又牢牢掌握制空权,粮食物资和医药全都运不进来,只能伤者等死,死者曝尸。
庭于希将行军床架在战壕,不分昼夜的亲莅督战,实在乏力,就在床上歪一歪。战士们潮水一般冲上去,又潮水一般倒下,成队的大卡像收杂草一样将死尸潦草的运走。
血腥、腐尸和硝烟的气味每日折磨着苏浴梅,她亲眼见识了什么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只能背人呕吐,然后对庭于希说:“没事,没事。”
庭于希抹着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叹气:“委屈你了……”
小归兴冲冲的跑进来:“捷报!”
“什么?”
“歼敌一个连!”
“什么连?”
“勤务连!”
庭于希沉下脸:“有没有出息!这算什么捷报!”
“报告师长,大伙可以改善伙食了!有白面,有罐头!“

一会儿勤务兵端着盘子进来:“师长,细粮不多,留着孝敬您的!”
他看了一眼,留了个鲫鱼罐头和两个馒头:“其余的送给伤员。”推门走进屋里。
苏浴梅问:“你呢?”
他一边撬开罐头一边说:“在战场,哪有吃独食的,我在阵地吃过了。”
她看着夹糠的馒头悄悄皱眉。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将就吃一点儿。等打完仗,我带你去火宫殿吃五原肚条煮撒子。”
庭于希急匆匆的又回阵地了。第二天早晨他疲惫的红着眼睛回来时,苏浴梅还在睡,盘子里的馒头都风干了,只动了一点点。他等她醒,连着叹气,苏浴梅有些委屈:“那里头的糠子儿硌牙……”
“勉强吃一点,不然身子撑不住。”他摸摸她头发,“就算为了孩子。“
她点点头。
警卫员再送口粮来,是纯白面的,庭于希仍不与她一起吃,她说:“昨天的都风干了,我去丢掉。”
他站起来:“你歇着吧,我去。”
背人的房檐下,庭于希蹲下,大口咬起硬帮帮硌牙的糠馒头。

足足僵持三个月,国军誓死顽抗。日统帅阿南唯畿有所松动。薛岳命令第九军区各部严守不怠。
这个时候兄弟师派人来传信,苏老太太已从北平接出,辗转至此,就在营外了。
庭于希大喜,忙出去迎,接过苏太太手里的小包袱,问:“爹呢?”
苏太太正眼也不看他:“他哪里舍得北平那些妻妾,男人啊,哪个不是三心二意。”
庭于希有些脸热,并不以为杵,只说:“浴梅快生了,她想您。”
苏太太加快了步:“我的女儿啊,跟你吃了多少苦,你自问对她得起?”
他连连说:“跟着我,委屈了。”

日防线终于全面崩溃。薛岳下令,各师截击痛歼。庭于希带兵向湘北更纵深处追去,走时苏浴梅已是临盆在即。他心里牵挂,好在有苏母照顾。

战火连天中,苏浴梅平静的躺在产房里,初生的婴儿睡在她臂弯。孩子生而懂事,没给饱受折磨的母亲多填痛苦。庭于希风尘仆仆赶回来,看到这一幕,铁一般的军人流了泪,扔下帽子扑通跪在一地弹片中:“上苍保佑!”
苏母抱过孩子:“可惜了,听说你想要个女孩儿。”
他乐呵呵接过去:“好!好!我听人说,情分深,才生儿子。”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医生护士也笑了。苏浴梅红脸侧过头去,苏太太白了他一眼:“到底是带兵的武夫,说话没一点儿分寸。”

  第 24 章
苏太太回北平时,外孙都快满两周岁。这两年,她跟着他们一家转战南北。庭于希还是铁铮铮的一身骨头,可有一个人却敢骑上他的脖子,那就是苏浴梅的儿子。
第九军长官薛岳来访,拍着手大笑:“好小子,将军的脖子也敢骑,长大了准是个元帅!”
庭于希说:“那就叫少元吧,省得他娘整天小猫小狗的乱叫,把我儿子都喊糊涂了。”
苏太太要走,苏浴梅不放心,百般的拦。庭于希私下跟她说:“妈嘴里不说,心里放不下爹……”
“爹对娘,从没上过心,娘何苦……”
“你当女人都像你那么无情,那么舍得下自己男人?”
“我哪里无情?!”
“我在关津峡驻守两个月,怎么请你都不来。”
苏浴梅脸一红:“那么不三不四的地方,我再不要去!”
“什么不三不四?热洞温泉天下闻名,入乡随俗么,你又不是没去过……”
她说:“你讨厌,我不跟你胡扯,说正经的。”
“你放心吧,国际形式变了。日本人占着北平,也不敢太猖狂。”
“妈说,舍不得少元,想带他去看看外公。”
“去吧。男孩子,出门长长见识。早晚要去北平念书的。”
“你想的到远,仗还没打完呢。”
“放心吧,日本人长不了了。”

四三年,庭少元跟着外婆进了北平。苏浴梅的大哥来接,小家伙高兴的坐在舅舅肩膀头,攘起粉嫩的小胳膊当街大声喊:“赶走日本鬼子!”
吓得苏大少爷捂着外甥嘴,一溜烟跑回家去。孩子的这声喊,仿佛是个箴言。他这一行,也仿佛是给父亲打头阵。两年后的八月,胜利的中国军队进驻北平。盈街载道的欢呼和鞭炮,暂时粉饰了太平。
庭于希先去祭奠。佟麟阁、张自忠……几杯水酒,几缕英灵。
苏父慕华公亲自敬了女婿一杯酒,说:“日本人,三尺倭奴,暴殄天物,害虐蒸民,亏了你们啊。”
庭于希说:“酒我戒了,用水代吧。”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苏慕华又说:“北平多少珍宝国粹,不能都被他们暴取豪夺。”
“您指日本人霸占的那家‘大翡瓮’吧?大哥跟我提过。”
“对对,那都是秦砖汉瓦,都是中国人的古董啊。”
“现在划归政府了,您花钱盘下吧……”
“好啊好啊!”
苏浴梅皱眉摇了摇庭于希的手。他在她手背拍一拍:“爹,我明天让人送钱过来,剩下的,您换成金条存好,法币现在毛得很。”
苏慕华乐弯了眼角:“我真是,老有所依,老有所依。”
回到屋里,苏浴梅沉下脸:“我爹的为人我最清楚,饱暖思□,钱一多,保不齐又填什么幺蛾子。不能由着性纵容。”
庭于希攥着她手:“我偏由着性宠你,偏纵容你家里人。”
她好气,又不知说什么,干脆背身不理他。
庭于希从身后扳着她肩:“我已经向上级请调,去福建沿海驻守。”
苏浴梅一愣,忙转过来:“去那么远?”
他的眉间聚起忧虑,这种阴沉的忧虑是苏浴梅在战争年代所没见过的。
“远离战场。”庭于希站起来,“内战,早晚要打……”
苏浴梅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扑到他背上从后搂住:“不要再打了,你说过的,赶走日本人,我们再也不分开。”
“浴梅——”他转过身搂着她,“我是军人,不是政客,谁当政谁掌权,我没兴趣。脱离军队,不是急在一时的事。我想去福建,就是不想搅进内战,中国人打中国人,没意思。”
“我听你的。”
“可是福建那么远,条件不好气候也差,你……”
“我受得了,我带着少元跟你去。”

  第 25 章
金门岛平静的海水拍打在巡舰上,夕阳照着海面,放起粼粼细浪。
小归指着远处:“到底是太平年月,有游轮。”
“太平……”庭于希手扶栏杆叹了一声,“内地兵连祸结,我却躲在这里,真不知是对是错……”
游轮渐渐驶近。他吩咐下属:“查一查是什么船。”
不一时他们便回报:“客轮,台湾开来的。”

天气热,头等舱的客人都聚在甲板上。年轻女孩子们撑起一支支小洋伞。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明显高出一截儿,“长没长眼,刮了我的伞!”
拖锚的水手看她穿得光鲜,忍着气不吭声,侧身过去。
“你——”
光鲜的女孩子瞪圆了眼,指着他就过去,正好扛货的水手横穿过来,躲得急,肩头麻袋里的杂物撒了她一身。
“哎呦哎呦!”小女佣惊慌的替她收拾。
她气得笃笃跺着小皮鞋:“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就是么,小姐,你来金门玩,坐老爷的游艇就行,何苦和这些三教九流挤在一起?”
“坐爹的船?那些拍马屁的跟着,烦也烦死。我就是要自己出来散散,想不到这里的人这么野蛮……哎呀!你看你看!”若隐若现的金门岛暂时缓解了她的气闷,“我看见金门了!”
“是啊,小姐。”
“走!我们去船头看!”
船头一段没有护栏。水手们高声喊:“喂!那儿危险,不能过去!”
女孩子正在兴头上,拽着女佣:“别理他们,我们过去看。”
船下就是海,海水被船分成两拨儿,悠悠荡荡的向后淌去。看着水,她蓦然一阵头晕,有些怕了,往后退,尖尖的鞋跟儿陷进甲板逢儿,身子就是一斜。她忙去扶栏杆,抓了个空,整个儿栽进海里。
小女佣吓得变了色:“小姐!小姐!”
水手们纷纷聚拢来。
“你们,你们快救她!”
水手们刚刚受了闲气,说她又不听,这时也不急救人,一边闲看热闹。
小女佣急得跳脚:“你们……小姐出了事,抓你们去坐牢!”
他们哪里受她威吓。年长的水手有经验,看水里的人挣扎,知道一时不致命,朝两边使眼色:“这么嚣张,喝点金门的盐水,消消她的火。”

小归半个身子趴出扶栏:“那边好像有人落水了!”
庭于希快步到船边:“哪里?”
“那!可惜我是个旱鸭子,我这就叫他们……”
他话还没完,庭于希早扎进海里。一阵水响,他已划到落水的女子身边,带着她游回船。
小归挤眉弄眼的:“好漂亮的妞儿,收获不小啊!”
“叫几个有经验的过来,看要不要紧。”他将她平放在甲板上,找了毛巾擦脸。
海员们围过来,七手八脚的帮忙。不多时,女子醒过来,吐了几口水,头晕目眩的睁开眼。睁开眼,她便看到庭于希,背着光,瞧不清脸,夕阳笼出他的嵚崎。
“你……你……”她又吐了几口水。
“让她跟咱们的船吧?”小归问。
庭于希看了看她一身衣着:“少惹麻烦。给那艘油轮发讯号,让它停下。”
“整条船,等一个人?”
“哼!我还没追究事故的责任!等回了金门,一定处罚!”
“是!”
庭于希走到舱口,被身后虚弱的女人声音叫住:“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了一下,继续走。
“我查得到的,我让我爸爸重重赏你!”
他不想牵扯,就转过身:“我是个海员,叫庭……苏庭。”
“喂!”她提起口气在他身后喊,“我叫华菁菁。华菁菁,你记住了!”

  第 26 章
苏浴梅惊讶的问:“怎么了?弄这么湿?”马上就去找毛巾。
小归嘻嘻笑:“英雄救美去了!”
庭于希弯起一条腿,不动声色的狠狠踢了他一脚。
小归惨烈的呼痛声中。他掏出一只精巧的盒子:“你看喜不喜欢?”
五颗八分长的珍珠。
“这是极品的珰珠啊。”苏浴梅接过盒子,“哪里弄来的?”
“龙王爷给的,我下海去赴宴,弄得一身湿。”
她自然知道他胡扯,瞪了一眼没多问:“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看你簪子上几颗东珠都退了色,换这个,改天找人嵌上去。”
“不换。”她合上盒子,“这支簪,永远都不换。”
“也是,这是你娘家带来的。不好轻易动。”
她接过毛巾,打开他衣扣擦着他湿漉漉的胸膛。料着小归站得远,听不真,她轻轻说:“这簪,是你跳进什刹海捞出来的,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
他将她攥毛巾的手握在手里:“那这几颗珠子呢?不要了?”
“要!”她夺过来,微一撅嘴,“省得你送给别的女人。”
小归在一旁饶有用意的窃笑。庭于希暗骂,心想这小子今天真是欠揍。
苏浴梅摆弄着手里的珍珠:“爹喜欢这些。”她有些感慨;“又是两年了……”
“你想家了?改天把爸妈都接过来。”
“于希——”她拉住他,“你派人送我回去趟……”
“不行。”他想都不想。
“他们上了年岁,路上不太平,该我去看他们!”
“你要去我陪你去,现在这么乱,谁送我都不放心。”

吃晚饭的时候,佣人进来说:“有个年轻女人,穿得挺体面,在外面找您。”
庭于希没说话。苏浴梅有些诧异:“请她进来吧。”
“不用了。”他替少元夹菜,“不许挑食,你看你这么瘦!”
“你也不问问是谁,有什么事?”苏浴梅顺手摸了一下儿子的后脑。
“我不认识任何女人,跟不认识的人,能有什么事?”
苏浴梅不吭声了,静静吃饭。

晚上躺下,庭于希从后面抱住她:“老婆,你可别乱多心。”
“我多什么心,还真担心龙王爷看中你,请你去做乘龙快婿?”
“哈哈哈——”他抱得更紧,“难说,所以你得看紧了。”
“哼,我才不……”后面的话被他堵在嘴里,她在他身下挣扎几下,便轻轻搂住他脖子。

第二天两人出来,佣人说,司令部副官长吴祚侬已等了好久。庭于希正纳闷儿,他就大笑着走出来:“庭帅,怎么才起来?是不是晚上嫂子不让你睡啊?着急给少元添个弟弟啊?”
庭于希放声大笑。苏浴梅红着脸掐他一把。她知道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没好话,吩咐备茶就走开了。
吴祚侬站起身:“支开你老婆是我仁义,你啊,快跟我走吧。”
“去哪儿?什么事这么急?”
“还问呢,你这双眼带煞,桃花煞!不知哪儿惹来的小姑奶奶,把司令部闹得天翻地覆,万司令正犯愁呢!”

他一进司令部,万永诚拍着脑袋:“庭于希!你可来了!你们聊吧,我歇一会儿。”
庭于希皱起眉:“华——”
“华菁菁!我告诉你的真名字你记不住,你告诉我的假名字,我可放在心里呢。是不是啊,庭大军长?冒充一个小海员,你安得什么心?”她神采飞扬,眼里都是笑,哪有一点责怪的意思,“要不是你救了我,我一定向我爹告你!”
“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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