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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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晚秋-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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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跪倒在地,朦胧间望见远角的架上那一盆线叶春兰,一抹洁白如是水墨淡淡洇开,缥缈地弥漫在空气里。
不知道几时,她踉踉跄跄地回了卧房,才想起厨房里还给他炖了中药,还是香萼老家祖传的药方,对他的旧疾很有效果。顾不上拭去眼泪,又赶去了厨房。清早她把熬好的药端到卧房,却得知他已然出府去了。
她把那碗黑稠的药放在桌上,就那么坐着发呆,要考虑的太多太多,“剪不断、理还乱”早已无法形容,因为她恍然发现,自己已深陷其中。
凤盏刚巧路过房门,便笑道:“哟,妹妹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难不成殷勤没献上,倒碰了一鼻子灰?”
素弦无心与她争执,端起药碗便欲走,凤盏倒像是极有兴致似的,朝碗里探了一眼,“我听说香萼家祖传的药方煎法复杂,熬了一夜不是?我可是打心底羡慕你,一向在裔凡面前得宠,可是稍稍不留心,就得放下身段,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想再挽回男人的心,却也难了。妹妹你说,可是这个理儿?”
她话里倒像有些暗示,素弦陡然生疑,心想,她既说自己“稍稍不留心”,难不成昨晚和裔凡的对话,叫她听了去?于是笑说:“那日圆房是娘的意思,妹妹得罪了大姐,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我知道大姐一向大人有大量,千万不可以因为这件事,就说妹妹和裔凡的不好啊。”
凤盏面上陡然失了表情,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自己清楚。你放心,对裔凡不利的事,我是坚决不会张扬的。只是提醒妹妹一句,好自为之。”
素弦心想自己的怀疑并非莫须有了,道:“大姐的教诲,妹妹自当谨记。不过妹妹也有一句话,要提醒大姐。”
凤盏顿时警觉起来,“你说什么?”
素弦从容道:“大姐别紧张啊,妹妹只是想说——”有意瞥了桃丹一眼,“大姐既然这般明理,就该知道谁对裔凡好,谁对裔凡不好。你每天想方设法巴结的那个人,心里只有二少爷,纵使大姐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也难免不被别人利用。”
凤盏这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霍翁氏,立时现了愠色,道:“我这个正室,难道还要你这偏房教训?你管好你自己便是,出嫁从夫,你可不要胳膊肘向外拐。”说罢,扬长而去。
素弦心底更蒙寒意,她凤盏向来视自己为眼中钉,她既知道了自己帮张晋元刺探裔凡的底细,没有立马告诉霍翁氏,这已是万幸。但是,这显然又成为另一道隐患。
晚上裔风来了听雨阁,却只见凤盏盘腿坐于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家庸的习字本,便打了招呼:“大嫂在忙,我这便回去了。”
凤盏却叫住他,笑道:“二弟这是来看家庸吧?这孩子,玩性野,说是回东院拿画去了,我要查他作业,这才等在这里。”
裔风笑道:“我明日便要走了,这小鬼头棋艺渐进,我想着趁临走之前,再指导他几招呢。”
凤盏面露惋惜,“二弟这么快便要离府了?却也不知你这一去,又要何时才能归来。太太还不知要在我面前怎样念叨呢。”便热情地拉了他坐下,“二弟,你先在等着,我回东院叫家庸去。”
裔风忙道:“这不妥吧,还是我自己去好了。”
凤盏笑道:“哎,你我是亲叔嫂,见外这些做什么?你且好好坐着,我叫桃丹给你泡壶热茶,你们叔侄两个好好杀上一宿。”便匆匆地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头端了暖炉进来,说:“二少爷,大少奶奶交代了,天气尚寒,怕孙少爷着凉。”
裔风正欲拒绝,想想也是,便没说话,不久桃丹捧了壶茶进来,放在桌上返身便走,裔风见她甚为匆忙,便唤:“等等。”
桃丹站定了一刻,方才转过身来:“二少爷,还有……什么事么?”
“再拿个杯子进来,孙少爷一会儿要来。”裔风道。
桃丹赶忙应下,匆匆下楼去了。
裔风等得无聊,摆好棋自己和自己下了起来,倒也趣味颇深,下了一会儿,却觉得屋子闷热,才是四月,似乎背心都沁了汗,唤了几声,却没人进来回应,只得自己下榻去熄暖炉。暖炉里烧了很旺的乌炭,方才屋子里弥漫的一股淡淡香气,原来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裔风觉得这香气让人头晕,正欲把这暖炉端到外面,却听一阵匆匆脚步赶上楼,一回头,素弦一脸焦急地推门进来,环视了一周,却见只有裔风一个人在,不由得面露疑惑:“家庸他人呢?”
裔风怔了怔,道:“我也在等他。”
“可是,我方才听说他在这里摔倒了,磕破了膝盖……”素弦话未说完,两人对视了一刻,才意识到情形不对,裔风登时目生警觉:“不好,我们被人算计了。”




第一百章 漫世何处寻,怕相问,休相问(四)
裔风赶忙去推房门,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住了。这听雨阁的二楼四面都有镂空花窗,是复古的上下推拉式,他跑去推那窗子,却也纹丝未动,他猛一用力,突然感到晕眩袭来,紧接着眼前仿佛蒙下一片影影绰绰的黑雾,他摆了摆头,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却恍惚感到身上由内而外地发烫,似有一簇火焰正在逐渐燃起。他抬起头,下意识地去寻找她的位置,朦胧中一个温婉素净的旗袍女子,在淡淡雾气中微笑着向自己走来,仿若触手可及的梦幻,又似沉淀久远的记忆,他就仿佛突然上了无可自拔的瘾,有一种本能的冲动奔上前去,却只是短暂须臾,他拽回了自己真实的意识,用力眨了眨眼,看清她慌张地摇着自己,唤着自己的名字,然后似乎也气力不支,软软地倒在地上。
他赶忙去扶她,她的手臂也在隐隐发烫,他准备把她抱到床上,一种情/欲的冲动却在不知不觉中如潮水般涨起,他惯常冷静,这时却慌了一下神,意识到这么做是极其危险的,于是把她放下来,疯了似的在屋里四处找水,然而除了棋案旁的那壶茶以外,再无其他水源。
焦急中他一眼瞄到墙上挂着的武士猎刀,于是取下,毫不犹豫地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果然,剧痛使他获得了瞬时的清醒。他随意用袖口擦拭了一下血迹,然后把虚弱无力的素弦扶坐起来,她显然和自己中了一样的毒,脸上的红晕在慢慢加深,呼吸有些艰难,他只得拼命地喊她:“素弦,听我说,现在你必须要坚持住!”
然而她的目光开始迷离,慢慢瘫软在他的怀里,他也即将抑制不住体内本能的冲动,甚至有放任的思维在蠢蠢欲动,他像个没有理智的动物一样,鬼使神差地去解她的衣扣。她似乎想抓住他颤抖的手,却只是在无力挣扎,过了一刻,她恍然意识到什么,用尽力气推开了他,然后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桌上,一把空空如也的釉壶碎裂一地。
他的伤口又开始剧烈发痛,这种疼痛使他再次拾回理智,他明白他们不能被困在这屋里太久,于是用力踹开了窗户,把桌子推到窗边去,然后扶起她,“素弦,听我说,我们不会让奸计得逞,现在你必须从这里出去,明白么?”
素弦皱紧了眉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他把她抱上桌子,坚定地握住她的手:“从这里出去,就没事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热到了沸点,无力地望他一眼,然后跌落到窗外的地板上。她踉踉跄跄地扶着扶手走下楼梯,方才发觉,听雨阁的下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撤走。
月光黯淡,霎时间却似地转天旋。还在喘息,突然望见有个人影焦急地往这边跑来,定睛一望,正是香萼。
香萼见了她的样子不禁大骇,“奶奶,你这是怎么了?”素弦已经无力支撑,“先扶我回去吧。”
东院并不远,香萼急得满头是汗,念叨着:“怎么才一会儿,就发烧了呢?”
素弦微弱地问:“你怎么想到来找我的?”
香萼忙道:“方才杏儿不是说家庸少爷在听雨阁摔倒了么,您这才着急忙慌地赶去,可我去楼上取线篓,看见他在房里好好地画画呢!我这才赶了来。”
素弦忽然狠狠咬了咬牙,原来这一切,竟是有人处心积虑布置的局。
艰难地回到东院的卧房,素弦嘱咐道:“记着,千万别声张。”
香萼不解:“可是您都病成这样了……”
素弦摆了摆手,再无气力言语,身子一歪,便栽倒在床沿。却想不到药劲巨大,现下才正是发作的时候,她本想着蒙头睡上一觉,也许就能解脱,却感到浑身上下都似有小虫不断噬咬,竟是燥热难耐,又万不可惊动他人,只得自己下床找水。
门突然开了,匆匆而来的裔凡连忙搀住了她:“你发烧了?”便欲叫大夫,素弦连忙道:“不要!”撑着力气不要他扶,只说:“你出去!快!”
她已经浑身瘫软得使不上半分气力,伏在桌上不停喘着粗气,她脸色潮红,眼光迷离,似是发烧却又不像发烧,他心里隐隐腾起一丝疑虑,却又不敢确认,于是小心扶着她的肩,这才发觉她的身体俨然似火炉一般,便拿了水杯,“来,先喝点水……”
她已经燥热到了极点,仅凭毅力,根本无法继续坚持,而他的体贴和温柔更催化了她的欲望,她忽然紧紧地靠进他的怀里,那只茶杯掉在地上砰然碎裂,他不禁一怔,她的眼里却已经充满了可怜的乞求:“裔凡,救救我,救救我……”那种急切如同久困沙漠的人乞求哪怕一滴的甘霖,他眼中晃过片刻犹豫,扶住她的肩膀,“素弦,你是不是用错了什么药?”
她耳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不可自控地紧紧抱住了他,口中还在重复着模糊不清的字眼,他可以强烈地感到她身体涌动着的渴望,双臂无意识地将她环住,他知道欲望已经占据了她的大脑,但是自己是完全清醒的,这一瞬他的大脑却只有全面空白,心脏随着她心跳的加速也随之狂跳不已,他觉得自己也许只是随着自己的心走,于是抱她起来,她倒在他身下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上一次是自己混混沌沌,这一次又是她意乱情迷,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属于过自己,哪怕她变成一个急需自己来拯救的病人,也不过只是剥离了情感的肉体满足罢了。
可笑,果真可笑。
她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无可抗拒,更无从选择,唯一能做的只是紧闭着眉眼,欲望里夹杂着恐惧,让她的心早已混乱不堪,直到他温软的唇接触到她的身体,她有了一丝微微的颤栗,他的吻很轻,很缓,沿着她的额头一直到脖颈,像温柔的手来抚平她内心的浮躁,她似小苗渴望雨露那样渴望着他,她的手臂环绕着他宽厚的背,胡乱拂去他褪到一半的衬衫……他们之间涌动着酥麻的情/欲气息,他吻住她的唇,温柔地吸吮着,她在耳边呢喃着他的名字,那抹柔情很自然地翻流涌动,直到炽烈,那一簇灵亮如星的火苗儿,因为爱的催化,而勃旺地燃烧起来……仅有这一时,抑或是一世,他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再去想。
当第一抹晨曦从薄纱花帘中透进来,她内心的火已经褪去,只有凌乱在枕畔的发丝和地上散落的衣衫,提醒着她昨晚是一场真实存在的欢愉。她转眸去看他,他眉眼微微闭着,似乎还在熟睡。
她背过身去,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枕巾的鸳鸯绣上。
一连几日,她一见到他,心里就不受控制地紧紧揪起。她明明很清楚,自己是他的妾室,那晚发生的一切根本无可厚非。然而每每想起,却不由自主地脸颊发烧,她无法忘记,自己如同一个饥渴已久的女人,卑微地向他求欢。
然而他依旧一副淡然,就像那晚的事根本不曾发生一样。
这天下午,她在亭子里带着家庸玩,家庸看着爸爸远远走来,便蹦着跳着扑了过去,素弦暗叹倒霉,眼盯着石阶没有抬头,却听他唤道:“素弦。”
她局促地说了声:“嗯,有什么事么?”
裔凡抚了抚家庸的头:“乖,爸爸要跟二娘说几句话,家庸先去那边玩,好不好?”
家庸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说:“爸爸和二娘说完悄悄话,要陪家庸玩哦!”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向曲桥那边去了。
他父爱的流露让她紧张的心情有所放松,然而家庸一跑远了,她又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不禁暗怪自己没用。她觉得发窘,就先开了口:“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吧。”
他没有笑,却有一种温淡的感觉,对她说:“素弦,你不可以这么一直回避我,你明白么?”他走近了一步,“你告诉我,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再提起一个字来,只别过头去:“没什么。”
“香萼说你去了听雨阁,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于是我去楼上检查,却没有发现合欢散。”
听到“合欢散”这三个字,她心里忽的一紧,忙说:“没什么,怕是吃错药了。”
裔凡道:“好吧,你既不愿提起,就算了吧。不过,我不会放任这件事就此过去的。”说罢便离开了。
这日素弦在霍氏布庄,有个卖报的男孩交了一封信到柜台:“给霍二奶奶的。”佟先生发现这信没有署名,正欲再问,那孩子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
素弦拆开信来,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西大街华州巷三十六号。”落款是:“方礼安”。
这正是霍方的本名。他特意另约了一个地点,想必事关重大,却又不知他究竟安心好坏。素弦考虑再三,交代了佟先生一声,便叫了辆黄包车赶去。
那巷子位于城西,是并不偏僻的寻常院落,因而并不难找。门没有锁,素弦便推门进去,院子很宽敞,两边的花圃里杂草丛生,四处散落着着生锈的农具、破败的砖瓦,看来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素弦掀帘进去,灰尘气味呛鼻,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霍方一身白色西装打扮,正背身凝视着墙上泛黄的年画。再一细看,脚下还放着两只褐色的手提箱。
“霍管家这是要出远门么?还约我到这么隐蔽的地方相送,果真够有心思。”素弦随手一拂桌面,指尖便沾上厚厚的灰尘。
霍方转过身来,却似发泄般的,一脚踢倒了皮箱,“我决定——不走了。”




第一百零一章 痴惶一念,已陷涡心(一)
素弦淡淡道:“我原以为,今儿个霍管家就要带着三小姐上船,离开临江了呢。”霍方愤然一捶桌面,登时便有大片的灰尘腾起,“别再说了!”
“怎么,三小姐又不走了么?”
霍方在怀里摸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找出来,索性连西服一块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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