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外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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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外慧中-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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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就得自己清洗和保管碗筷,所以刚开始实行的时候是有怨言的,只有伙头军心怀感激,因为减轻了他们的负担。士兵用的是瓷碗,不仅重,随军迁徙时很容易损坏。
到营中出现传染病的时候,“餐具自备”的好处就显出来了。要不然的话,那四个人所在的小队必须全部隔离,现在则只需要隔离他们四个。
出了这样的事,俞宛秋自然先去营医馆。
一路上,她的心情很沉重。来自南方热带地区的士兵短期内接受不了北方的寒冷气候,这本在意料之中,征伐梁国的第一年冬天对赵国士兵而言绝对是个考验。但她只想到了长冻疮,伤风感冒,甚至肺炎。却没想到,才十月下旬,就有人得了肺结核。十一月和十二月只会比现在更冷,到那时,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倒下?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水土不服,那些得病的士兵肯定很不甘心吧。
接下来要怎么办?难道把队伍拉回去,等明天春暖花开时再打过来?
才一动念,她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梁国的西北军就囤集在景州边界,前锋已经进入了他们还没占领的衢州北部几个县府,只要他们退回去,这几个月辛苦打下的江山很快就会被西北军“光复”,他们明年又得从头来过。
明年再来,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梁国近几个月一直在扩充军队,不只上京,各州府都加强了战备力量。沦陷过一次再收回的土地,肯定比以前更难攻克,就拿衢州为例,如果赵军这次弃守,下次再来,声东击西的战略就没用了。
士气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著名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故事就很说明问题。 而她,实在不愿意和亲爱的夫君把一年年的光阴都浪费在战场上,不是怕苦怕累,而是无法想象一辈子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所以不能因为部分军人畏寒就退兵,除非赵国永远偏安一隅,否则。明年再带兵过来,几个月后,一样是冬天。今年不能克服的问题,明年、后年也一样。征伐梁国之旅会变成没有尽头的重复,除劳命伤财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轿子到达营医馆门前时,俞宛秋的神情已经由出门时的茫然转为坚定。事已至此,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决不能打退堂鼓。士兵不耐寒,就抓紧操练;梁军打过来,就拼死还击,即使暂时无法赢过他们,能拖到明年春上,就是胜利。因为西北军的职责是镇守西北的,在通向西域各国的道路冰消雪融之前,他们必须赶回去。
俞宛秋忽然想到:西北军是为梁国镇守西北边疆的,如果梁国不存在了,他们为谁镇守呢?
她的眼睛陡然一亮,因为她发现,赵国军队和梁国西北军,并不只存在“你死我活”这一种可能。
若能说动陈致远在西北称帝,他们眼前的危机就可迎刃而解。将来的形势更是一片大好。失去了西北军的梁国不足为惧,至于陈致远,只要他不带兵侵入中原,他要长期占领西北都不成问题。
当然,这只是她的个人想法,赵延昌不见得会答应,梁瑾瑜也不会。他们这些当皇帝的都有独霸天下的野心,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她只是个小女人,只求尽快度过眼前难关,让她和赵佑熙从这场战事中脱身而出。
她是真的很讨厌打仗。讨厌到处奔波,她相信赵佑熙也跟她一样。他是个单纯的人,享受单纯的爱情,单纯的生活,他没有野心,不喜欢玩弄权术。作为他的妻子,她希望自己的夫君早一点过上真正想过的日子——比如,他们搬去红豆院,他继续醉心武学,她则读书,编书,顺便照管一下店铺。
“太子妃殿下,吴医正来了。”
俞宛秋收起所有的情绪,屏退从人,正色问眼前的灰衣大夫:“四个都是痨病?”
医正叫吴叔仁,闻言立刻点头:“是,其中有一个还是陆二将军的随侍。”
“啊,那陆二将军……”俞宛秋有些慌张,因为赵佑熙出门前还曾提到,让陆家兄弟巡城,他现在很有可能正跟陆满屯在一起。
吴叔仁垂首回道:“微臣问过了,陆二将军还好,连咳嗽都没有。”
俞宛秋吁了一口气,然后把话题转回几个士兵的病上:“没有办法治好吗?”
吴叔仁直摇头:“没有,家境富裕的得了这个病,还会请医调治,移到僻静处养着,让他吃好喝好,直到死为止。贫穷之家若有人得这病,有些连饭都不给吃,就活活饿死。也不是心狠,这病过人,谁靠近他谁染上,谁染上谁死,也是没办法的事。”
俞宛秋叹息:“那就只有隔离了。饭还是要给的,汤药也别断了,就算治不好。起码他们心里好受些,他们为赵国而战,太子和我,不到最后,都不会抛弃他们的。”
吴叔仁跪下道:“太子和太子妃爱民如子,微臣敢不尽心竭力?但到底是过人的病,找房子、熬药、送饭等微臣都会安排的,此地既然有痨病患者,太子妃殿下不宜久留,微臣恭送殿下!”一面说,一面直起身子,拱手做送别状。
俞宛秋很是过意不去,试探着问:“可以让我看看他们吗?”
吴叔仁严辞拒绝:“微臣代他们四位谢太子妃殿下隆恩,太子妃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军中统帅,身系赵军乃至整个赵国的安危,不能有任何闪失。”
“你说得在理,那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跟太子殿下好好照顾他们。”
其实即使探望病人,她也会遮住口鼻,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不可能染上。她何尝不知道传染病的可怕和自己夫君身份的特殊性。
既然营医坚决反对,她也没再坚持,走的时候交代他们,尽快在军中做一次普查,但凡有发烧、咳嗽、盗汗等现象的,一律重点观察。
如果天气暖和点,她可以把那几个病人送回南方去,让他们在济慈院养着。可现在正值封城,又是这样的天气,他们只能继续留在北方,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成问题。
营医馆门口,戚长生打起轿帘问:“太子妃,接下来是不是去书院?”
“先回去吧。”
她现在担心的是,陆满屯到底有没有染病。那兄弟俩的伙食是单独开的,他们是土匪头子的后代,平时就喜欢跟手下称兄道弟,不排除共用餐具的可能。
陆家兄弟是赵军中仅次于赵佑熙的将领,要是他们染上了肺结核,这场仗没法打了。
同人卷 第二百五十一章 书院之行
第二百五十一章   书院之行
衢州书院座落在城北墙根下。墙那边就是起伏的山峦,据说山顶有座兰若古寺,常常可见金色的祥云围绕,在信众心目中,这是“佛光普照”,殊胜非凡,所以香火很旺盛。山下的书院也被称作“兰若书院”,闻其名,似有禅意,但从学生的激烈表现,可看不出受过佛理熏陶的淡然出尘。
州府书院,简称“府学”,是官办四公学之一,学员的待遇比京城的国子监和太学差一点,比县学又好一点。学生除了地方官和富家子弟外,也有一部分从县学录取上来的秀才,但以官家和富家子弟为主。他们会反对赵氏,当众高喊“乱臣贼子”也就不稀奇了,因为他们害怕改朝换代会损害他们的切身利益。
想让书院的学子们不再有抵触情绪,只能从这方面着手。要让他们相信,赵国军队只会帮着维持秩序。安抚居民,不会惊扰百姓,更不会烧杀掳掠,征收的赋税也不会比原来的多。除了皇帝换人做,他们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该上学的还上学,该经商的还经商,甚至各级地方官,只要他们肯归顺赵国,都可以继续留任。
事实上,自开战以来,梁国已经几次增加赋税比率和赋税名目,不断地加重百姓的负担。为了说服这些士子,俞宛秋昨夜特意做过功课,把两国的赋税做了详细的比对,基本上滚瓜乱熟了。
她从不认为自己聪明,但记忆力真的很好,只要是看过的书,就算没到过目不忘,重要的或有意思的段落差不多都记得。以前读中学时,文科类的历史政治,每次都恨不得考满分。穿越到古代后,她出的很多主意,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灵机一动,其实都是记忆中那些知识的潜移默化,或直接“复制”。
俞宛秋乘坐的鸾轿到达时,书院门前挤满了人。有学子,也有百姓。对这位年轻绝美的太子妃,大家都好奇得紧,每次她出现在什么地方,那里的人就会奔走相告,最后总是观者如堵,甚至造成拥塞。她再亲民,有时候也不得不派出护卫清宫除道,否则没办法脱身。
鸾轿终于停下,本来闹哄哄的围观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等轿中人露出那张人比花娇的脸,大家的眼睛瞪得更圆,连嘴巴也成了圆形。
“外面下着雪呢,都进去吧,小心冻着了”,霏霏细雪中,曲柄黄盖伞下,美人儿笑吟吟的,言语温柔,声音软糯,让听的人像被小毛刷子轻轻刷过。形容不出那股痒酥酥的舒爽劲。
“还不快见过太子妃!”不知是谁呵斥了一声。
于是一干人如梦初醒,身不由己地跪倒在湿冷的青石板上:“见过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千岁!”
俞宛秋忙道:“快请起,地板上很冷的。”
不是十足官腔的“平身”,而是“请起”,态度亲切有如邻家女,句句都在关心他们的冷暖,大伙儿对太子妃的印象更好了。
人群让出一条通道,可惜在他们后面,有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当路而立,表情冷厉倨傲,也不见礼,也不让路。
俞宛秋早就听戚长生说起过,这位叫宋谦之的府学大人原是正三品的御史中丞,因为直言敢谏,多次冒犯圣颜,先帝把他一贬再贬,由御史台贬至翰林院,最后贬成了七品府学。真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到了这步田地,那人依然喜欢强出头。
要不是来的时候俞宛秋一再叮嘱不许动武,硬脾气的老先生早被人老鹰捉小鸡捉走了。如今看他不知死活地挡路,戚长生正要上前,俞宛秋抢先开口道:“大人的意思我已明了,是要我先拜孔圣人吧?”
没想到,从宋谦之后面又跳出来一个瘦得像猴子的人,尖声抗议道:“女人不能拜孔,这是书院的规矩。”
俞宛秋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这样啊。那请问,圣人的慈亲是女人吧。”
猴子支吾起来,俞宛秋又道:“圣人肯定是孝敬慈亲的。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子曰,‘今之孝者,是为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圣人之意,对慈亲,要既孝且敬。圣人如此孝敬之人的同胞,你说不能拜孔,圣人若能复生,必以你为缪。”
猴子气得大喊:“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孝敬的只是他的慈母,并不及别的女子。”
俞宛秋还是不急不徐:“那我问你,这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出自什么典故?圣人是在何种情形下,针对谁而言的?”
猴子又支吾起来。人群中有人说“南子”,俞宛秋马上接过话头:“对,南子,因为楚国君夫人南子对圣人百般刁难,他才发出感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圣人针对的只是南子,并不及别的女子。若真要追究起来,这句话可不只针对女子,还针对男子。这位先生。你认为自己是真君子吗?若不是,那你也不能拜哦,因为孔子也骂了小人。”
猴子愤然道:“鄙人行得正,坐得稳,当然是君子!”
俞宛秋冷冷一笑:“既是君子,应该心胸开阔,海纳百川,决不会无缘无故地为难别人。”
这时从里面又冒出几个人,俞宛秋定睛一看,正是上回混在闹事百姓中喊口号的那几位,他们站在吴谦之身后嚷:“怎么叫‘无缘无故’?你们侵占我们的国土,屠杀我们的百姓,现在又来愚弄这帮未经世事的学子。”
俞宛秋便问:“杀了哪个百姓?我们的军队从不对付平民,自我们接手衢州城防到现在,还没杀过一个人。”
“就是破城那天杀的!”
“在哪里被杀?”
“从城门口到街心,到处都是!”
“破城的时候,我们曾高声提醒,让百姓紧闭门户,不要随便出门,那些人为什么不听?如果他们在梁赵两军对垒的时候出来帮着梁军杀我们的士兵,难道我们该伸着脖子让他砍?他们既然加入到梁军队伍中,就不再是百姓,而是军人!军中死于战场上是意料中的结果,和你说的屠杀百姓是两回事,你可以指责,只要你有理有据,但不要信口开河,不要污蔑。”
几位“义士”面红耳赤地争辩:“是你们侵入我们的国土,我们的百姓想赶跑侵略者,何错之有?”
“那请你先搞清楚,到底是谁抢夺了谁的江山,谁才是侵略者”,为了说得更顺溜,下面这段话俞宛秋曾在纸上写过,“第一任安南王乃是高祖嫡长子,高祖惑于后妻,废长立幼。天下谁不知道安南赵氏本为高祖皇帝的长房嫡系,你所谓的‘侵略者’,不过是被后娘赶跑的可怜嫡子的后代,这江山本该是安南赵氏的,上京皇宫里的那个才是真正的鸠占鹊巢。”
“义士”们无法否定这个历史事实,只得从别的方面入手:“为人子者,当以孝为本,不言长者过。”
俞宛秋顺着他们的话说:“就因为如此,安南初祖,即使被逐出家门,改为它姓,亦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后代子孙心疼初祖的遭遇,想为他讨回公道。作为人子,为父辈伸冤,让他含笑九泉,难道不是最大的孝?”
“义士”们卡壳了,猴子出言声援:“妇人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甚至参加军事会议,成何体统?”
俞宛秋淡笑回道:“吾夫在军中,吾随军。吾夫召集部众议事,吾作陪,这不是相夫是什么?至于吾子,前几天才送回南都,因为他年幼体弱,受不了北方的酷寒,等几个月就会接回身边。总之,本太子妃随军,正为了相夫教子。莫非这位先生认为,太子在前线浴血奋战时,太子妃留在宫里享清福,这样才叫‘相夫教子’?”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虽然被堵在大门口,俞宛秋却欣慰地发现,对她出言不逊地其实只有几个人,绝大部分的都没吭声,而是饶有兴致地听着,有的面带微笑,有的目露痴迷。不管他们是什么神情,只要不是敌对就好。
终于,前御史中丞宋谦之矍瘦如刀削的脸上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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