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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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往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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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住了它的手,并同时夹起地上的那把小提琴,快步向来时方向走去。
它拼命地挣扎,甚至是打他,踹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非常难看,暮色广场上的人们不由得纷纷好奇地看过来。
他回头严厉地说:“琳达,你做这些事无非是为了见我。”
她矢口否认,“你脸皮真厚。”
“你总是有办法引起我的注意。在集中营的时候如此,现在依然如此。你一点儿也没变。”
她坚决地停住,不论他怎样拖拽自己也死死拉住一座雕像的腿不放开。
“你听着,我的话在这里就可以说!”
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作势要离开。
“我从不在外面说话。你了解的。”
她瞬间噎住,但仍是气恼地不肯移动。
“走不走,小姐?如果你不肯,那么我没有时间奉陪了。如果你明天继续来发传单,陪你的将是警察。”
终究,是她败下阵来,愤恨地被他牵着手穿越人声喧闹的圆形广场。周围的人们均好奇地注意着这个俊美至极的男人和可笑至极的小丑,反差如此强烈,而又显得滑稽。
小丑没有戴手套,手指冻得发红,关节处显出多年未痊愈的红肿冻伤。显然每到冬天便复发。
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然后越发握得紧了,她透过眼洞死死地瞪他,他只作没看到。
直到安全局附近,他才放开。
这是一座旧的贵族宫殿式样的四围院落。自踏进主楼时起,里面不时碰见的人便惊讶地看过来,然后忍着笑同苏联顾问米哈伊尔·彼得诺夫同志礼貌打招呼。
当然,安全工作是需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所以人们都以为这是什么新花样,居然要用上小丑。
甚至有幽默的捷克人不顾米哈伊尔难看的脸色来拉它要求表演。
仿佛故意让他生气,它夺过他手里的小提琴拨出难听至极的噪杂音调,逗得大家哈哈直笑。
然后他铁青着脸,几乎是拎小猫一般把它强行拎进了电梯。
狭窄而幽闭的空间里,他高大的身躯就那样堵着它,一言不发。
她倔强地扭开头,完全不看他。
琳达不是第一次来到米哈伊尔办公的地方。只不过上次是两年前,在集中营。
匍一进门,他便用力踢上,然后强行摘下了她的头套。
于是她再次清晰无比地看见充满他的味道的空间,依然延续他的简洁风格。列宁和斯大林的巨幅画像永远挂在白色墙壁最显眼的位置,其上方是鲜红的俄国布尔什维克党旗。
他似乎克制着什么情绪,并不说话,径自走到壁桌前,拿出两只长脚玻璃杯倒了酒。然后回过身,沉默地递给她之一。
她只瞪着他,根本不接。于是他将它搁在旁边。
“我喜欢友好的谈话。”他如此说,眼神傲慢,微微俯视着她。
“但你却做了完全不友好的事!”
他面无表情,抬手指向单人布沙发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坐。”
她不想坐下,因为用不着太久,只挺直着脊背维持站在门边。
在她深吸了口气开始之前,不知是否故意,他提着酒杯走了过来,最终站定的位置离她很近,光线都被他遮挡了,呼吸里独属于他的性感男人味道那样清晰可闻。
她咬牙,往旁边挪了一步,背靠住门板。
而他迅速同向挪了一步,然后伸出一只手,抵靠住了她的背后。于是她几乎被他半笼罩在怀。
“你站远一点!”她气得大声道。
他轻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眨了眨漂亮的蓝眸。
“我想你搞错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愿意这么谈话。”

第十五章

她毫无办法,最终用一种极度忍耐而克制的表情开始。
“米哈伊尔,不久以前我被安全部门的人找去调查从前那桩叛国案。这件事与你是否有关?”
他只淡漠地反问,“什么叫‘与我有关’?”
“你知不知道?!”
“当然,我知道。”
“是你指使的?!”
“我为什么要指使?”
“为了拿我威胁汉嘉!”她彻底死了心,失望之极,而又如此愤怒。
尽管如此,瞪大的漂亮眸子还是像记忆中那般清澈迷人,是种独属于她的纯净又不驯的味道,轻易便让他掉进去。
他感受到“咚咚”的心跳,微垂下了眸。
“很好。”她咬牙,“你可以停止了。因为你不会成功。下一次安全部的人来找我,我就自杀。死人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
他很是奇异地微笑一下。然后举起酒杯。
在她疑惑而来不及反应时,杯沿忽然凑到了她的唇畔,喂下一口酒。
她猝不及防,剧烈咳嗽,下意识要抬手打他。但瞬间被他截住,反按在门上。
她彻底地心慌。
他的脸凑得那样近,安全局本就是极僻静的地方,此刻走廊里寂无人声,厚实窗帘也似乎是习惯性关着的,所有的明亮都只剩了他迷人眼睛里的灯光,所有的声音也唯有他如此贴近的呼吸,带着醺香的酒味。
她不由得屏息。
只见他慢慢把酒杯上她的唇纹转了过来,然后贴上自己的薄唇饮尽。
这个暧昧至极的动作,让她瞬间满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
“琳达,你有勇气用死来威胁我,却没有勇气喝一杯酒。这是为什么?”
她撇开头,“我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那微微颤抖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却依然可爱而动人,于是笑意越发加深。
“你是想来骂我的。顺便看看你的命对我价值几何。”
“你弄错了。我的命一钱不值,除了汉嘉,没有人会在乎。我只不过要把你的破提琴还给你!它出现得莫名其妙,你们红军就是这样随便丢东西的吗?!捷克斯洛伐克不是你们的垃圾场!”
闻言,他的笑容不见了。
那把精致的意大利小提琴此刻就在他身后的办公桌上。他的眸子里极快闪过一丝苦涩,陷入了沉思。
一九四五年,冬雪弥漫了捷克特蕾津城周围的山林,一辆接一辆的苏联军车载着归心似箭的红军部队驶向边境乌克兰。空气里充满歌声与伏特加的味道。
政委同志在最后的司令部里满面笑容地注视着窗外哨卡的撤除。背后沙发上的军官亦是如此,只不过表情严谨而沉默,手中握着一把小提琴,并不演奏。
最后,政委转过身,用浓重的乌克兰喀尔巴阡山脉口音,与同一时刻站起来的内务人民委员部军官热情地握手道别。
“米哈伊尔·安德烈耶维奇·彼得诺夫同志,感谢NKVD部队同志的鼎力相助。我们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占领期任务圆满结束。希望今后您回国时我们还能有机会再见面。在国外做事是很辛苦的。”
他行了个军礼如此回答。“一切为了神圣的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
开着吉普军车在密实的雪地里原路返回,随着夜幕降临,风雪越来越大。
特蕾津集中营的捷克斯洛伐克军事管理者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这位苏联同志。
“看样子,明天您也不一定能去布拉格。也许大雪会封路。”
“如果铁路没有受到多少影响,那么我明早乘火车离开。”
“这当然没问题。我一定亲自为您安排妥当。”
站在熟悉的砖墙门口,他伫立了很久很久。
今夜里面的乐声似乎特别漫长,像这不断飘落肩头的雪一般。
他提起了自己的琴,又放下。
如此数次,直到里面彻底一片静谧。
然后他缓慢踱进去,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轻的响声。焚尸房这时是最后一炉,火光已有些燃尽,仅剩黯淡的红星般的光亮。
便是就着这缕微光,他蹲下、身仔细凝视她的睡颜。
她总是睡得极不安稳,眉心微微皱起,微张着唇呼吸艰难的样子。
他以为他可以只是看一眼。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对上了自己的唇。哪怕这样会弄醒她。
但是她没有。她仿佛陷进什么梦境一般,深深地入迷了。
他知道她的身体极度虚弱,这是一种半昏半睡的状态。如此,他不用痛苦地面对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自拔。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疼痛般地失落。
修长的指抚摸着她的碎发,对她呢喃耳语。
“为什么你是纳粹的女人?如果有一丝可能,我想带你走。但是我现在不能。”
“我爱上你了。你知道么?不,你不知道。你这个折磨人的女孩。”
“如果你知道,你会爱我吗?”
“我在布拉格等你,亲爱的琳达。如果你也能等我,就好了。”
他又吻了她柔软的唇,她纤长无比的睫毛,最后,留下一把心爱的小提琴,消失在晨光中。
琳达反身去扭动门柄,瞬间米哈伊尔回神,大掌死死按住。
她心慌意乱而又气愤,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无论你要怎么做,我不怕你!”
终于,他认真地开口。
“我从来不想要你的命,琳达。”
“那么你究竟想怎样?”
“离开他!”
当他重重地吐出,她惊讶却又懵懂无比。
因为她听不懂他为何如此用力地说了一句俄语。
“什么?”她眨了眨眼,说。
这一次,他用了她听得懂的语言。却是完全不同的句子。
“只要你能劝汉嘉合作,我保证不会有人再提起从前的案子。”
“去死吧!”
他拉住了她。
“为什么拒绝?你并不关心政治。”
她迅速推开,背过身去,用尽全部力气回答。
“因为我爱他。”
米哈伊尔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飞快逃离,巨大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自己。
酒杯上犹沾有琳达的唇印。
他闭起眼,轻轻印上了自己的。
“终究,你会原谅我的一切。”
她一离开那座幽深无比的院落,就丧失了所有力气。
她蹲在夜幕下冰冷的街道上,泪水克制不住流出。
“为什么逼我的人是你?是你。”

第十六章

深夜,琳达酩酊大醉地倒在了家门口。汉嘉顶着寒风自司法部加班回来时,便看见一抹醉得不成样的娇小身影,正蜷缩在天使浮雕的脚下喃喃呓语,冻得全身发抖。
仿佛感应到笼罩于周围的怒气,她慢慢仰起了脸,湿润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像只可怜至极的小猫。
他心软地拿她没有办法。她的整个面部都贴在他健壮的背上,随着他背自己上楼的脚步能听见那沉重无比的心跳。
“我去见了米哈伊尔……”
汉嘉不说话。
他把她扔进浴室,放了热水,然后离开。
他坐在没有开灯的书房里,独自默默地吸烟。
烟雾和酒一样既麻木人也麻木不了人。
他单手支着额头,仿佛在黑暗里还要遮掩自己的表情,然而唯有那双无比吸引人的漂亮眸子,在窗外透进的夜光中是那么地晶莹。
他爱琳达。但是能怎么办……她看起来像个为情所重伤的醉鬼。
可是琳达在浴室里睡着了。似乎早有所料,汉嘉随便替她擦了擦肮脏的小脸便把她原样背出来。
她的两条细胳膊始终搂着他的脖子,即使倒在床上时也不肯放开。他扯了一遍又一遍,她只像个任性的小女孩一般死死抱着他。
于是他用力拍了她的脸。
“别装睡!琳达。”
她懵懂地缓慢睁开眼,笑了一下。
“你失恋了,是不是?!”
她摇摇头。
“别不承认。”
于是她又点头。
他只觉得气闷,又不知能气什么。终于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叹气道。
“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混蛋?”
这一次她继续摇头,眼角开始流泪。
他不由得倾下、身仔细替她吻干。听见她断续而微弱的声音。
“我说我会自杀……他说他不想要我的命……”
“但是,他只不过还要逼我劝你……”
“我不要他的小提琴了……不要了……”
在他掖好她的被子离开之前,她皱着眉仿佛对自己说:“我不爱米哈伊尔。”
他拍了她一把。“你说谎。”
然后站起来,背过了身。
“只爱了一会儿……在他们撤军的时候……也许还有后来……”
“我说了……”她朦胧地望着他的背影被门阻挡在外,低声吐出:“我爱你……”
然后,阖上眼很快睡着。
宿醉的后果是头疼得要死。琳达捂着头清醒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汉嘉。
转过脸看看座钟上的时间,他早已经上班了。
于是她飞快跑下楼去客厅挂电话。
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地迫不及待。
然而,他的办公室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这是第一天。
第二天,琳达在民族剧院里利用一切休息时机不断给他挂电话,却依旧如此。
第三天,她没了食欲。
整整一星期下来,她整个人越发地瘦了一圈。
直到天空飘起雨雪的某日,汉嘉终于在办公室里接通。
“……我知道,你出差了。”她不知道自己用尽了多少力气才能抑制住激动,如此平静地说。
他“嗯”了一声。
她忽然又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好,虽然每天都那么那么地想听他的声音,但他的态度明显冷淡至极。
“剧院里有一部新戏要选拔主角。是珍妮编导的现代版《巴黎圣母院》……”她简直是在啰嗦,她想,也许他愿意听到这些天她周围发生的事情。
终于他忍不住打断,“对不起,琳达。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
刚要放下话筒,她不舍地加了一句。
“我想演钟楼怪人。”
这一次,他终于有所回应。
“也许你更适合艾丝美拉达。”
“为什么?”
“囚犯小姐,这不是你在意的么?”
她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总是以曾有的罪名为由害怕与他在一起。
“……如果我去竞演,你能来看么?”
“什么时候?”
“今晚。”
他只说,“我刚刚开完一个会议。”
“我想,你得加班?”
“是。”
背后的嘈杂淹没了她的声音。他的心跳得极快,耳旁似乎只有静谧的呼吸。
“好吧……再见。”
来不及回应,郁郁的盲音已经传来。
撂下电话时,他望着窗外缠绵的雨雪,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组长,今天可不是好日子。今晚有两拨针锋相对的大型集会,我真担心他们会打起来。然后安全局又要借故抓人了。”
他转过身,日光灯将含笑的英俊面庞映入了布拉格深邃而朦胧的景致中。
“今天,非常好。”
冬夜不知从何方卷来了一股热流,细细的雪融化成了冰雨。就着迷蒙的街灯望去,人们吐出的白气正从游行队伍上方汇集,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远远地传遍伏尔塔瓦河两岸。
建筑物尖拱窗子的幕帘被夜色浸染得漆黑不已,而背后的一双漂亮的眼眸是那么明亮,闪着渴盼的光。
最后,她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竞演已经结束。而你为何穿着舞裙独自躲在这儿哀愁?”
琳达转过了身,看见黑暗里走来的是珍妮。
“你对任何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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