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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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之死-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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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之死   
 

序 

高雄台湾时报得以有“湖滨读史札记”伟大的专栏,得感谢四位:一位是王杏庆先生,他通风报信。一位是苏登基先生,他辛辛苦苦把我从台北搞到高雄医治眼疾。一位是吴基福先生,他在高雄守株待兔,为我大动干戈。另一位则是柏杨先生,脸皮是武装过的,缘竿而上。
话说一九七九年春天,台北《大学杂志》报导柏杨先生眼疾甚重,哀哀求医。台湾时报记者王杏庆先生灵机一动,四处广播苦情。台湾时报台北特派员苏登基先生暨台湾时报董事长兼眼科权威吴基福先生,素来恤老怜贫。于是一声令下,就由苏先生把我押解南征,再由吴先生亲自动手,打针吃药,情形颇为稳定。我就誓言非给他们尊报写稿,以报大恩不可。苏登基先生大惊曰:“老头,我们施诊舍药就是求你不要打我们的主意呀,千万别写。”我毫不为其所动,而且假装没有听见。稿件排山倒海,他们遂败下阵来,只好刊登。每星期两次,每次两千字。
本集收集的是一九七九年六月到十二月间的专栏。所谓“湖滨”者,高雄大贝湖之滨也。其实我距大贝湖滨有四百公里之遥,有点名不符实。不过天下名不符实的东西多啦,再多一件也没啥。强词夺理的说,我如果不在大贝湖滨,难道我在大贝湖底乎?“读史札记”倒是货真价实,札起来有板有眼,猛一瞧,学问似乎真大。盖我老人家一九六0年后半段及一九七0年前半段坐牢期间,收集了四部巨著的资料,曰:《皇后之死》《帝王之死》《中国历代冤狱》,和《中国英雄群》。如果可能,就慢慢道来。如果半路里杀出程咬金,就写到哪里算哪里。
是为序。
柏杨 一九八0年一月于台北柏杨居 


 

引言 

帝王知多少
十三世纪八十年代,蒙古帝国宰相博啰先生,曾向不幸被俘的文天祥先生,发过大哉之问,问的是:“自盘古到今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柏杨先生说博啰发的是大哉之问,实在过度温柔敦厚。严格的说,他发的是狗屁之问,假使文天祥先生反诘曰:“老哥,俺可不知,请你这个主考官,把答案说出来听听。”我敢赌一块钱,他阁下包管眼如铜铃。用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去考别人,乃大亨之类的特权,只能表示他狗屁甚响,不能表示他学问甚大也。
然而,我们不以人废言,这问题仍是一个问题,不能因博啰先生一粒老鼠屎搞坏了一锅汤,就说它不成为问题。中国到底有几个帝?几个王?值得考查考查。不过,这里面有两项困难,一是,自从盘古老爷开天辟地,到黄帝王朝之间,属于神话时代,历史书上出现的,全是些云里来雾里去的神仙之体,或半仙之体;象盘古老爷之后,接着是天皇、地皇、人皇,以及其他等等之皇。三皇之后,接着是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女娲氏、神农氏,以及其他等等之氏。一个个武林称霸,手段高强。例如天皇先生,一活就是一万八千年,这就不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办到的事。因为这个缘故,从盘古老爷到黄帝王朝之间,到底有多少年,谁都不知道,连神话专家都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出了多少头目。
第二个难题是,头目是头目,帝王是帝王。纵使我们知道了从盘古老爷到黄帝王朝,有几个头目,也不能说那些头目就是帝王。头目跟帝王不一样,就好象柿子跟茄子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所以博啰先生的狗屁之问,就更证明他不够水准。柏杨先生有位朋友,在一家大学堂当算术教习,有一次见面,我忽然询之曰:“老哥,请教,二十五加汽车,减去艾克斯光,等于几?”问的他当时就翻白眼。博啰先生提出的,就是这种类型,不要说文天祥先生甘拜下风,任何有鼻子有眼睛的人,都得甘拜下风。
不过,要是从黄帝王朝计算到文天祥先生那个时代,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倒是可以计算出来的。文天祥先生之后,距今又七百年矣,此七百年间,帝王也者,如春雨后的狗尿苔,纷纷外冒,似乎也应该归纳进去。所以现在的问题应该是:“自从第一个帝王起,直到最后一个帝王止,中国共出了多少帝王?”这就比较精密啦。盖第一个帝王是被尊为中国人祖先的姬轩辕先生,最后一个帝王,则是溥仪先生——可不是清帝国的溥仪先生,而是满洲帝国的溥仪先生。他阁下于一九一一年被赶下清帝国的金銮宝殿,一九三二年,日本人又把他抱上满洲帝国的龙墩,直到一九四五年,再度卷铺盖,帝王这玩艺才算在中国历史上真正的绝了种。
——在真正绝了种之前,虽然已是二十世纪,中国仍然冒出了两个,一个是哲布尊丹巴先生,在库伦当了三年零七个月的皇帝,他建立的是“蒙古帝国”,热闹了一阵之后,仍归附中华。另一个是袁世凯先生,他阁下在北京城,改国号,定年号,择吉登极。乱糟糟的搞了八十三天,被风起云涌的武装反抗力量,活活气死。
——我们可称这是帝王病的后遗症。后遗症包括形式上的后遗症,和意识上的后遗症。形式上的后遗症就是屁股要坐宝座。自从袁世凯先生的屁股被踢肿、溥仪先生的屁股被踢烂之后,再没有人敢屁股发痒。可是意识上的后遗症,却瓜瓞绵绵;屁股虽然不敢发痒,心里却痒的难熬。大多数人,一旦当了头目,不管是大头目小头目,不管是哪一个行业,他就成了老虎戴念珠。老虎是帝王思想,念珠是现代潮流——念珠再漂亮,甚至是金钢钻做的,只不过为了唬人,而老虎的血盆大口不变。巧言花语不过虚晃一枪,而一家之主的做法不变。不要说远,就是台北高雄这两个大都市,贵阁下不妨举目四观,从袁世凯模子里浇出来的朋友,固多如牛毛也。这种意识上的后遗症,如果不能跟着形式上的后遗症,一齐绝种,要想靠别的玩艺,发奋图强,恐怕肚脐眼里赛龙舟,难难难难难难难。
好啦,现在我们该数一下啦,自从有帝有王,直到没帝没王,中国境内,共有多少帝?多少王?柏杨先生在九年零二十六天盛大坐牢期间,曾经数过,数的结果是:自黄帝起,至满洲亡,帝王绝。前二六九八——后一九四五,共四六四三年间。中国境内出现了八十三个王朝,也就是八十三个中央政府。同时也出现了五百五十九个帝王,其中包括三百九十七个帝,一百六十二个王。
柏杨先生从小算术就不及格,而竟能数的这么仔细,除了天纵英明外,别无其他解释。有些朋友恭维我了不起呀了不起,了不起当然了不起,不过,文天祥先生曰:“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柏老只是“时穷智乃见,一一数帝王”罢啦。

皇后知多少
吾友孟浩然先生诗曰:“读史不觉晓,尊号又谥号,帝王一大堆,倒底有多少?”我们总算把一大堆帝王清理出来,这件庞大的工程,看起来容易,前人却没有做过。幸而天老爷钦派柏杨先生亲自坐牢,才隆重落成,如果没有点仙气儿,怎能如此叫座也哉。
我们说中国历史上共有八十三个王朝,和五百五十九个帝王,必须有个界说。这界说是,我们是站在鸟瞰的和认真的科学立场,而不是站在漩涡中的泛政治、泛道德立场。象五胡乱华十九国,过去都是称十六国的。象五代十一国,过去都是称十国的。对这种数目字的纠纷,最简单不过,只要伸出手指——必要时加上脚趾,那么一算就算出来啦。又象刘齐帝国、满洲帝国,因为它们汉奸卖国贼的性质太结实、太明显的缘故,从前的史学家就给它来个一笔勾销。然而,存在就是存在,我们的精神是“尊重事实”的精神。口诛笔伐则可,取消则不可。坏蛋犯了法,杀掉他就是啦,如果说他根本不是人,连出生证和户籍登记都毁掉灭迹,那是圣人系统的干法,不是正常人的干法也。
帝王的性质,在中国史书上更是混乱。贵阁下看过司马迁先生的史记乎?刘邦之后是刘盈,刘盈之后是吕雉,吕雉之后是刘恒。连辞海辞源,以及其他年表之类,都这么排列。给人的印象是,吕雉也是一位皇帝。事实上吕雉女士不过是皇太后,当时坐龙廷的,是前少帝刘恭,和后少帝刘弘。吕雉女士要透过他们两个小子,才能发号施令。可是史书上却干掉了两个小子的合法地位,不但是不忠于史实,也是欺骗小民。如果说谁有权谁就可以在史书上占第一把交椅,那么清王朝就不应该把载湉先生当做皇帝,而应由皇太后那拉兰儿女士出面矣。英国国王是虚位的,难道女王伊莉莎白二世不算数?宰相撒切尔夫人反而成了英国元首乎哉。
在这个界说之下,我们总算弄清楚中国历史上帝王的数目。可惜博啰先生已翘了辫子,不然我们就把这答案暗暗传递给文天祥先生(柏老在学堂里是小抄能手,包管无误),教他拿去塞博啰的嘴。不过,很显然的,那是政治事件,不是考试事件,就是塞住了博啰的嘴,文天祥先生仍得栽倒他手里。然而,不管怎么吧,我们敢肯定中国历史上帝王的数目。
可是,我们却不敢肯定中国历史上皇后妃妾的数目,即今天纵英明如柏杨先生,也不敢肯定。所以想当年博啰先生如果问的是:“自盘古到今日,几人称后?几人称妃?”不要说文天祥先生张口结舌,纵是柏杨先生拔刀上阵,也无处下手,只好仍把他阁下之问,归入狗屁之列。
我们所以弄不清皇后妃妾到底有多少,主要的原因是,古中国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一个小民,只要有银子,就可以拥有许多老婆,这种风气,迄今已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仍然明目张胆,锣鼓喧天,成为有钱大爷的特权。报纸上常看到有些讣文,死家伙的“未亡人”常常并列着两位老奶或三四位老奶,而其中至少有一位老奶,年轻貌美,真教一些老光棍发疯。小民尚且如此,一旦称帝称王,那就更不得了啦。纪元前一世纪西汉王朝末期,一位皇帝仅宫女就有四万余人,呜呼,他妈的,不要说上床睡觉,便是每一位美女看上一眼,都能看的精疲力尽,较瘫到椅子底下。七世纪初叶的隋王朝,皇帝杨广先生的宫女,比这个更多。历史上只有清王朝的皇帝比较收敛,但也总在两三百人左右。站在大男人沙文主义立场,还是复古的好,最称心如意的,当然是莫过于弄个帝王干干,那可比在报上写专栏舒服多了也。
我们姑且来一个大胆假设,假设一个平均数,一个帝王如果平均有二千位如花似玉的话,五百五十九乘两千,于是乎,中国历史上,从姬轩辕先生到溥仪先生,共有皇后妃妾一百一十一万八千人,这个数目当然是不准确的,所以不作为跟任何学问庞大之士抬杠之用,只提供读者老爷一个具体的印象。然而,仅此就足够我们麻烦啦。
我们所称的“后妃姬妾”,是非官方的笼统说法,在宫廷之中,所有的女人——除了女儿和娘,在理论上或事实上,都是帝王一个人的老婆。说是“老婆”,未免有点学院派,事实上她们都是帝王一个人专用的妓女。任何一个女孩子,不管为了啥原因,或者是贫穷卖身,或者是大官巨商的女儿被父母献进去,或者是犯了罪全家处斩后,女儿被“没入”进去。只要一进那个黄圈圈的紫禁城,她们便只准穿裙子,不准穿裤子,为的是帝王老爷一旦性起,免得碍手碍脚,扫了御兴。

宫廷斗争
每一个男孩都希望他是王子,每一个男人都希望他是帝王。柏杨先生尤其羡慕坐在金銮殿上吆五喝六的朋友。有一次诚于中而形于外,喟然叹曰:“我要是当了皇帝该多好。”老妻问曰:“好在哪里?”我一时脑筋没转过来,口吐真言,曰:“一当皇帝,就有三宫六院,成千成万的漂亮老奶。”只听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杯祭了过来,要不是我武功盖世,闪避的快,尊头准被干出一个窟窿。急忙解释曰:“阿巴桑,且听我言,我只说我如果一朝登极,你想穿啥吃啥都行,三天一件旗袍,一天一个荷包蛋。”这才总算平息民愤。
同样道理,每一个女孩都希望她是公主,每一个女人都希望她是皇后。自从我向柏杨夫人发表了上述的安抚性言论之后,她阁下也跃跃欲试。其实如果作一个民意调查,一个女孩子一旦懂事,而且又能够自由选择,恐怕愿当公主的少,愿当皇后的多也。六世纪时,北周王朝皇帝宇文赟先生的妻子杨丽华女士,是稍后才当权的隋王朝第一任皇帝杨坚先生的女儿,杨坚封她为乐平公主,她把公主的金印都扔出来。十世纪时,南吴帝国皇太子杨琏先生的妻子,是稍后才当权的南唐帝国第一任皇帝徐知诰先生的女儿,徐知诰封她为永兴公主,她坚持自己仍是太子妃,每逢有人称她公主,她就痛哭流涕。
这些故事,可能是她们身受亡国之痛,感情上一时不能适应。但五世纪时北魏王朝就有一位公主,大概写史的朋友以她为耻,没有记下她的名字。她阁下竟鼓励她丈夫割据独立,事情失败后,法官问她为啥谋反,她曰:“当公主有啥意思,当皇后才过瘾。”
猛一想当是后当然比当公主过瘾,可是仔细一想,皇后这玩艺却是世界上危险性最大的职业。如果换了柏老,我就宁可当公主,打死我我也不当皇后。盖天下最享福的女人,莫过于公主,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丈夫不听话,而且还可以不用大脑,傲视群伦。
——公主当然也有砸锅的,一世纪时,东汉王朝的郦邑公主,就被她丈夫照玉肚上通了一刀,命归黄泉。但这种节目,并不常见。千千万万的公主,都享尽荣华富贵,平平安安的死在弹簧床上。
一般人只看见皇后过瘾的一面,没看见皇后悲惨的一面,如果看见悲惨的一面,恐怕八抬轿抬到门口,都会严重考虑。盖宫廷也者,表面上金碧辉煌,事实上却是最最黑暗的人间地狱,在那金碧辉煌的人间地狱里,每个女人都为了生存,而拼命挣扎斗争。没有法律、没有人性,只有当权人物——帝王,和帝王授权的人、以及管得住帝王和挟制住帝王的人。他们操有乱伦和屠杀的特权,不受任何法律的或道德的拘束。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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