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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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策臣轨-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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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秉若有所思。
  
  顾秉没有回大理寺,而是去了工部一趟。正在誊抄公文的吴庸听闻大理寺卿亲自来找他,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掂量着自己似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顾秉背着手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看到他,微微颌首:“吴大人,久违了。”
  吴庸有些不自在,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顾秉拍拍他,径自向外走去:“我回京这么久都没有请诸位同科吃个饭,是我疏忽了。今天吧,我做东,我们到圣和居吃顿好的。”
  吴庸又是惶恐又是激动地跟着他到了雅间坐定。顾秉为他点了几样荤菜水产,自己似乎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些粥。
  见吴庸不动筷子,顾秉问道:“有忌口的,吃不惯么?”
  语气轻松平淡,诚挚地仿佛真的是多年好友。
  吴庸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问道:“顾大人是来打听事情的吧?”
  顾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笑了:“我不打听事情,就不能找你叙旧了么?”
  吴庸想起这人其实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可多年宦海沉浮,已将他身上的锐气稚气,羞涩腼腆消磨得一点不剩,这些年更是清减得颧骨都吐了出来,只剩下清亮的眼睛依然有神,让人无所遁形。
  吴庸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便拼命点头:“顾大人不嫌弃下官位卑言轻,下官荣耀至极。下官虽然不才,但顾大人有什么要问的,要做的,尽管吩咐在下。”
  顾秉点点头,清隽的脸上显出一丝暖意:“小二,上些酒来,我们边喝边聊。”
  
  顾秉拖着步伐,向中书省走去。除了天上的寒星和脚下的孤影,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他顾秉一个人。
  顾秉呼出一口白气,准备一鼓作气跑回暖阁,就听见前面有追打喧闹的声音。
  顾秉皱眉,最终还是决定事不关己高挂起,径直向暖阁去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开门顾秉就看见一个稚嫩童子大刺刺地斜躺在榻上,手里拿着毛笔在墙上胡乱涂鸦。
  看见顾秉,那童子不闪不避也不行礼,有几分挑衅地看着他,口中道:“关门。”
  人声远远来了,顾秉叹口气,反手关上门,看向这个有些不修边幅放荡不羁的,小童。
  顾秉双膝点地:“臣顾秉参见殿下。”
  粉雕玉琢的小童撅起嘴巴,看他:“你怎么知道孤是谁?”
  顾秉心下苦笑,自己和太子还真是有缘。
  “天色已晚,宫中寻找殿下恐怕已很是心急了。还请殿下不要让陛下和娘娘担忧。”
  小太子冷笑,稚嫩的童音说出略显冷酷的话语:“孤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顾秉抬起头来打量着他,小太子和轩辕不愧为父子,竟有六分相像,剩下四分怕是继承自温婉秀丽的先皇后了。虽贵为太子,但生母早逝,父亲冷漠,这个孩子在深宫之中处境还不知如何艰难。顾秉不由得对他的顽劣无礼更加宽容了几分,自己坐下来批阅公文,把要事单列出来留待轩辕批阅。
  一只白胖的小手拍在面前的宣纸上,顾秉抬头,看见一张愤愤不平的小脸。
  “大胆,竟敢无视孤!”小太子扬着脸失去了八分威仪,颇有些虚张声势之嫌。
  顾秉轻轻笑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臣有事情要做啊。要是陪小太子说话,事情做不完,臣会被责罚的。”
  小太子似懂非懂,颇为同情地看着他:“他们也会用戒尺打你的手心么?”
  顾秉皱了皱眉头,心想小太子还没到拜太傅的年龄,宫中请来的先生怎么这么大胆。
  见顾秉不回答,小太子凑近了他,低声问:“你也要罚跪抄书么?”
  顾秉听了一惊,太子是国之储君,竟然有人敢让太子下跪抄书。何况,太子如今才四五岁,不提身份,责罚这么小的孩子也算是令人发指。
  顾秉定定地看着他:“陛下是明君,自然不会如此,陛下最多就是责骂两句便罢了。”
  小太子愣了愣,有点羡慕地说:“你每天都能见到父皇么?”
  顾秉犹豫了下,道:“差不多吧。”
  小太子没说话,伸出手指算了算,最终摇摇头:“孤都不记得上次见到父皇是什么时候了。”
  顾秉心中酸涩,再次犯上抚过孩童柔软的发丝,轻轻问道:“小太子不想回去也可以。暖阁也暖和,要不要先睡一会?”
  小太子看他:“孤叫轩辕冕,记住了。”
  
  五更时候,有人推开门,顾秉眯起眼睛,轩辕逆着光站着,身后跟着安义。
  “陛下。”顾秉行礼。
  轩辕看向小太子,皱了皱眉,却对顾秉道:“你昨夜没睡?”
  顾秉笑笑:“睡不着,还不如做些事情。”
  有宫人前去抱起小太子,轩辕冕睁开眼睛看见轩辕,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轩辕道:“回去就对贵妃说,是在朕的太极殿找到太子的。”
  轩辕冕被抱走的时候一直看着顾秉,顾秉抿住唇。
  




第六章:宦海情怀蝉翼薄

  轩辕在他对面坐下来,面露疲惫之色。
  顾秉轻声道:“陛下,再过二刻就要早朝了。”
  轩辕淡淡道:“朕不喜欢太子。”
  顾秉看他,轻轻道:“他是您的儿子。”
  轩辕愣了下,从储君到皇帝,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皇帝,皇后,王爷,太子,从未出现过父亲,母亲,兄弟和儿子。顾秉看着他,目光一贯的温和中带着几分责怪。
  轩辕叹口气:“这个事情,很复杂。”自嘲地笑笑:“朕的家务事都处理不好,难怪国事也一团糟。”
  顾秉披上朝服,戴上远游冠:“陛下,臣以为今日陛下最好召集心腹,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
  轩辕点点头:“散朝后,湖心亭。”
  
  湖心亭的视野极其开阔,四周除了残荷败柳空荡一片,远远就可以看见宫人们穿梭忙碌。
  顾秉问道:“他们在忙什么?”
  周玦笑道:“勉之真是忙人,都不知道今夕何夕,明夕何夕了。”
  顾秉皱眉,算了算日子,猛然想起明日便是除夕了。
  轩辕敲敲桌子,看向诸人:“上次洛河一别,朕对诸卿甚是挂念。”
  秦泱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他:“陛下,我等前几日才聚过。哪怕是几十年的旧情,都已经叙完了。陛下这次召我们来,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就不用这些个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了。”
  轩辕也不怪罪,向着顾秉点点头。
  顾秉起身:“诸位,就在前天我得到消息,蓟北那里,很有可能出事了。但是线人语焉不详,所以我们手里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如果查了,很有可能会动摇官心民心军心,亦或者打草惊蛇,造成反弹。”
  顾秉顿住,没有说话。
  轩辕似笑非笑地扫视众人:“若是不查,很有可能就此太平下去,大家都乐得清闲。你们觉得?”
  诸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秦泱幽幽开口:“陛下,在座黄大人和周大人品级最高。臣等以此二公马首是瞻,鉴于黄大人年老德高,我等还是先听听周大人的金玉之言吧。”
  顾秉看了眼赫连,一齐道:“臣等附议。”
  周玦哀怨地看众人,再次确认有些坏习惯是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转变的:“若是不查的话,太平可能确实是太平了,但别人兵临城下的时候,我等恐怕还在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呢。”
  秦泱嫌恶地看他:“那是你。少扯上我们。”
  黄雍捻着胡子,很是欣慰地看着一群有为的“年轻人”,一锤定音:“老臣斗胆揣摩陛下的意思,既然叫我们来了,那就是要一查到底吧?”
  轩辕起身,双手撑在阑干上,袍袖被凛冽寒风吹得微微鼓胀,从顾秉这个角度看,仿佛要腾云而去。
  “权臣,贪官和藩镇本就是朝中积弊,此次是最好时机。这样的机会,朕不想错过。燕王,河北道的官吏还有他们在朝中的内应,务必一举成擒。”
  轩辕回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打转,最终缓缓道:“燕王那里,交给周玦;河北道交给秦泱;赫连,有件事情,朕想了很久,现在交给你去办。”
  赫连杵单膝点地,轩辕把腰上的佩剑解下来递给他:“不要说皇叔和皇弟了,就算是和地方上的南衙府兵比起来,朕的兵力都有些寒碜。囊中羞涩怎么办呢?”轩辕的眼里闪过流光一般的杀气:“朕要你私募也好,招徕豪强的亲兵也好,为朕建立起一支骁勇善战,只属于朕的亲军来。朕把原先独孤家的老底也给你,加上原先的两万羽林卫,再招募些死士,半年内,你给朕凑足十万!记住,他们都要是勇士之中的勇士,而且他们的忠诚,只能属于皇帝!”
  赫连接过剑,重重磕头。
  轩辕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又已是平日里轻松惬意的笑容:“至于朝中的那只老鬼或是小鬼嘛,勉之,就靠你了。”
  
  顾秉回大理寺的时候,清心来了一趟,问除夕怎么过,顾秉想了想说:“我还是老样子,你给你自己买些肉菜吧。对了买些鞭炮,驱邪。”
  处理完大理寺的事情,顾秉便调出十年来蓟北报告中央的各类文书,一项一项细细看了起来。
  粮产,赋税,徭役,盐务,河运,兵马,诉讼,铁石。。。。。。
  顾秉放下最后一份文书的时候,东曦既驾,密布的流云间隙,出现了一条极浅淡的红光,然后慢慢变亮,拉长,直至将整个天地一分为二,像是一片漆黑中杀出的一条血路。
  顾秉没有坐车,一个人悠悠地走在道上,想是众人忙于筹办年货,于是人潮如织,人人脸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喜气。一个小童冒冒失失地冲过来,差点把睡眠不足的顾秉撞个五体投地。顾秉挣扎着站直,就见那顽劣的孩童冲着他大咧咧一笑,把手里一块还没吃的红豆枣泥糕塞到他手里,转身便跑了。
  顾秉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捻了一点枣泥糕放入嘴里,品着丝丝缕缕香甜的味道,也淡淡地笑了。
  史阁老,苏太傅,黄雍是朝中品级最高三人,史苏二人俱是三朝老臣,虽只挂虚衔不问朝事,但族人姻亲,门生故旧盘根错杂,早已形成阁老派与清流派之争。黄雍年老体弱,如今虽登台阁操持相权,但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想必就会告老还乡,含饴弄孙,他之后,轩辕手下谁可与史苏抗衡仍是未知之数。
  顾秉心里其实是更加偏向周玦的,秦泱虽然算是能吏,但性格过于耿直,不善权变,周玦看起来油头滑脑,但胸中丘壑非常人可比。至于朝中其他文臣,要么是苏景明赵子熙这般史苏两党的子弟门生,要么是吴庸钟衡臣那样只会清议的文人高士,和他同科的蔡同恩,如同当年轩辕评价的那样,确是个清廉的直臣,但是过于死板,连走路都像是丈量过一般。想到轩辕,顾秉脚下顿了顿,不由自嘲地笑笑,用人谋略,轩辕比他强上百倍,帝王心术,哪里用得着他一个臣子操心。
  
  清心这些天常和他抱怨,送礼的人太多,赶都赶不走,到了最后,清心只得把大门锁上。于是这些官老爷或是富户家的管事们,就把礼物堆在门口,最夸张的一天足有三尺之高。顾秉沉吟了下,记下了清单,让清心换了换,把张老爷的送给孟老爷,孟老爷的送给纪老爷,如此一一回礼过去,未防弹劾,又把清单誊了一份给御史台。清心抱怨麻烦,顾秉心中苦笑。在他做到六品官之前,还没有清心,每年的除夕自己包一点牢丸,吃一点元宵,远远看看宫里宫外的烟花就早早睡了,哪里有人殷勤款款,奴颜婢睐?
  街边玉器古董店里人潮汹涌,旁边一个北货店里胡商正卖力推销着燕地的貂皮。
  
  他自人流中逍遥穿过,像是万丈红尘里一个满怀心事的过客。                        




第七章:年光寂寞旅愁中

  顾秉踏入仕途以来,每年只有在除夕的时候,能快快活活地睡上一觉,不用去宫里早朝,不用去衙门办公,不用见到各色官服晃来晃去,不用为官意民意天子意伤透脑筋,也不用为国事朝事不平事呕心沥血。
  冷冷清清,清清静静。
  日上三竿的时候,顾秉才懒懒散散地起身,踱步到院子里,清心正腌着咸菜,绿油油的,煞是可爱。
  顾秉笑笑:“你辛苦一年了,今儿个年夜饭我来罢,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清心也不推辞,笑嘻嘻地告假出门,想必在外面也是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约好玩到晚上回来吃年夜饭。
  顾秉坐在井边,像十年前一样洗菜淘米,不过当年清贫潦倒,多以粟米豆麻为食,逢年过节或是舅家慷慨的时候,才可以偶尔吃到鲜藕茭白那样算是奢侈品的时蔬。把圆润剔透的稻米洗净,又把刚择好的蕹菜,莴笋整整齐齐摆好,旁边还泡了宫里赐的竹荪菠薐菜,顾秉看了看,很是满意。
  发了会呆,顾秉轻轻叹道:“王事靡盬,不能执稻粱。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几家高台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天启疆域之广,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在今天吃到稻米,或更幸运一点,吃到鱼肉。
  顾秉突然又高兴不起来了。
  
  晚饭的时候,清心匆匆回来告假,说是和幼时一道流落的故交结伴过年,便不回来了。于是顾秉便一个人草草用了膳,拎着一壶酒溜达到院子里,自斟自饮。
  思绪又飘到那日,和吴庸的对话上。
  “大人,你问我可就问对人了。苏大人的事情,朝中人鲜知,我也是碰巧才略知一二。苏大人中举之前,其实和家里的关系不冷不热,倒是还好。但偏偏就是两年后,赵子熙赵大人高中投了史阁老的门下,不知怎地,苏大人就和太傅闹得势同水火,当年就外放去徽州了,一去就是好几年。”
  “这谁知道啊,不过啊,朝中有风传,说这苏大人,他有断袖之癖。所以才父子失和,年近而立还是孤家寡人。”
  “不过本朝男风盛行,虽不登大雅之堂,但名门公子,偷偷养几个娈童宾客倒也算不得什么。但若是当了真,那可就有悖伦常了,你说是不?”
  “我告诉你啊,顾大人。你可千万要离钟衡臣远些,他可是个口蜜腹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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