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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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落尽-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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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不如一日,沦落得要变卖古董细软来度日的地步,外头还欠着许多债。纳兰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牵连,产业缩减了一半,收入大不如前,简直入不敷出。并非单这两家,二十一条签订之后,几乎整个北京城的商家都受到了沉重打击,实在可谓满目疮痍。当纳兰释天跨进纳兰府大门的时候,家丁门像过年似的高兴,飞奔地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纳兰佑天三步并作两步,苏子和丫头们簇拥着步履蹒跚的老太太,一大家子迎了出来。纳兰释天见状吃了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被老太太一把搂住。老太太热泪盈眶,颤抖着嘴唇叫道:“释天,我的儿…”纳兰释天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心里升起一股惭愧,自己真是急昏了头,竟然为了儿女私情不管不顾地离家出走,扔下自己的亲人,令他们为自己难过流泪,真是枉为人子。
“释天不孝!”他沉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太含泪笑着,极为高兴。纳兰释天抬眼看见了盘起长发的苏子,一时愣住了,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之沂。她们总是形影不离,可是如今,之沂却不知所踪。“沁苏现在是纳兰家的二少奶奶了!”纳兰佑天将苏子带到纳兰释天面前,笑着说道。
“大哥!”苏子颔首叫道。纳兰释天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几个月来的第一个笑容,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到佑天和苏子幸福,即使自己不能幸福,也为他们的幸福高兴。佑天的笑容,权当是自己的笑容;苏子的笑容,权当的之沂的笑容吧!落座之后,敏儿奉上茶,纳兰佑天着急地问:“你去杭州了?”“你怎么知道的?”纳兰释天显然有些惊讶。佑天笑道:“是我们放出的消息说三小姐去杭州了,我就知道会传到你耳朵里。”纳兰佑天有些得意。纳兰释天低眉道:“你何苦戏弄我呢?”一句话说得佑天和苏子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苏子忙道:“怎么,你没有找到她?”纳兰释天无力地摇头,苏子急了:“这不可能!她明明说了要南下杭州的,她把我丢在了天津,自己一个人南下了,难道她在骗我?”纳兰释天闻言,抬起眼帘望着苏子,问道:“真的?她真的说过要南下杭州?”苏子重重地点头,道:“没错,我们说好一起去杭州白家,可是才到天津她就把我丢下了,只留了一封信给我,说自己一个人南下了。她没有去杭州,那她去了哪里?”“信呢?”纳兰释天问道。苏子立即从怀里掏出信来递给纳兰释天。与之沂分开这些日子,苏子时刻将这封信带在身上,一天读上好几遍,思及以往,每每落泪。纳兰释天接过信,因为被摆弄了多次,信纸已有点破损。他打开信纸,短短的几行,干净利落。秀美的蝇头小楷,简练的字字句句,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语气,纳兰释天一时出了神,反复地看着,爱不释手。苏子看着纳兰释天,禁不住泪落两腮。良久,纳兰释天回过神来,对苏子道:“这封信,能不能送给我?”“这…”苏子一时愣住,这封信是之沂留给自己的唯一纪念品,叫她如何舍得送人?可是,看到纳兰释天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纳兰释天也知道她不舍得,可是他不管,他用几乎是哀求的眼神望着苏子,久久地望着。苏子一时心软,答应道:“好吧!”纳兰释天松了口气,笑了,将信又看了几遍,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我不会停止找她的。”纳兰释天道。“你可不要再离家了!”纳兰佑天道,“老太太为了你,天天流泪,父亲也急得病倒了,我又没管过事,什么都不懂,家里很需要你啊!”纳兰释天点点头,看着纳兰佑天道:“放心,我不会再走了。该是我挑大梁的时候了,如果这个时候我只是逃避,也不配得到之沂的垂青,不配做你的大哥了!”一番话说得纳兰佑天和苏子喜不自胜——往日的纳兰释天终于又回来了,并且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坚强。于是纳兰释天开始接管纳兰家。一上任头一件大事便是改革,将下人辞去三分之一,此举自然引发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哭求着不肯离开。纳兰释天没有心软,给足了遣散费,又不厌其烦地劝说许久,说得在情在理,请辞恳切,人群终于渐渐散去。这样一来,纳兰家的开销俭省了不少,纳兰佑天甚是佩服纳兰释天的魄力,他早想缩减下人,只是顾及下人们今后的生计,还有很多人都是将一辈子贡献给了纳兰家,实在拉不下脸来,没想到这样难啃的骨头竟让纳兰释天轻松地拿下了。第二件事,将一些亏空的,不赚钱的商号全部拍卖,只留下几家大的,关乎大局的商号。这样一来,资金开始集中,周转灵活,所谓船小好掉头,纳兰家的几间大商号开始恢复全盛时气象。第三件事,将家里剩下的下人分成两班,一班到工厂里做工,一班府里伺候,每月对换,工钱增加三分之一。下人们自然支持拥护。这样一来,既节省了人工费,工厂的工作交给信得过的下人自然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偷窃之事。第四件事,将西郊的土地出租,并每年收取一定的地税。这样,原本闲置的土地得到了利用,也贴补了家用。这四件事一做完,纳兰家立刻开始有了起色。商号活了,府里的开支也少了,银库开始充实。纳兰家上上下下喜得眉开眼笑,纳兰琪虽重病在身,看到这情形也甚是欣慰。
彼时,袁家却没有那么幸运。商号亏空的太多,主事人一代一代地换,人心极不稳定,实在无力回天。袁之涉决定买掉最后一间没有亏空的商号用来抵债,可还是不够,又卖掉了几块土地,抵押了老宅,遣散了所有下人,总算是还清了外债。只是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却一筹莫展。纳兰释天买下了袁家的商号,赎回了袁宅的地契,还给了袁之涉。袁氏一家感激不已。袁之涉励精图治,开始全心全意地经营唯一的商号——飞鹰药铺,这是老太爷一手创立的,北京城老字号的药铺之一。经营药铺的收入,勉强能够应付家里的开销。只是家里已经没有下人伺候了,事事要自己动手,一开始不习惯,渐渐的也就好了。换下绫罗绸缎,穿上朴素的衣裤,出门不再车驾成群前呼后拥;花园的花儿因为无人打理而枯死了,池塘里的水混浊不堪,九曲桥的大理石地面上落满了枯枝败叶;人去楼空的沂园结起了蛛网,园门落锁,凌乱不堪的西院住着疯掉的二太太,唯有东院还有少许生气。
袁家果然是败落了,辉煌不再,威风不再。金满箱,银满箱,车如流水,马如长龙,花红柳绿,芳草依依,如今仅剩回忆而已。可是以后的路,还很长,很艰难!
  

一“大哥,小姐回来过!”苏子满头大汗地走进纳兰释天的书房,说道。纳兰释天正坐在书桌前翻阅账本,闻言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真的?她在哪里?”“今天是清明节,我带了几个丫环家丁去给梅子和袁家二少爷扫墓。到了那儿才发现,他们的墓刚被整理过,坟上的草拔得干干净净,还放了一个花环。一定是小姐来过了!”苏子兴奋地道。梅子的坟被挖了之后,连尸骨也都找不到了,之沂找出了几件梅子生前爱穿的衣服,为她立了个衣冠冢。袁家二少爷去世后,之沂将梅子的衣冠冢移到了二少爷墓碑的百步之外,因为二太太的关系,没敢将两人的墓并在一起。但是相距不过百步,在他们而言也算不上什么距离,就让他们两两相望,相依相伴吧。“那赶紧叫家丁四处找找,恐怕她还没有走远!”纳兰释天急道。“不用你说,我也想到了,立刻就差丫环家丁们四下里去找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苏子显然有些沮丧。纳兰释天眼里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微微笑了笑,道:“没关系,总会找到她的。”一年过去了,第二年,在清明的前一天,纳兰释天派了家丁在墓地上守着。谁知家丁们偷懒,夜里不肯值班,竟倒头大睡,睡到清明那天日上三竿才醒。待纳兰释天,苏子,纳兰佑天赶来的时候,墓地已被整理过了,人却不见。纳兰释天盛怒之下,将几个家丁罚了半月的工钱。
第三年,纳兰释天决定亲自去墓地上守着。清明的头天晚上,纳兰释天便来到了梅子的墓旁,坐在树下等。守到凌晨的时候,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恍惚中之沂来到了他的身旁,依然那样美丽。她朝自己嫣然一笑,楚楚动人。伸手想抓住她的时候,她却化成一缕轻烟不见了。纳兰释天惊醒,睡眼惺忪地望见梅子的墓前有个女人。她来了!他兴奋得立刻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握住女子的皓腕,惊喜地叫道:“之沂!”女子闻声转过脸来。纳兰释天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之沂,是个十六七岁的陌生女子。他不禁有些恼火,冷冷地问道:“你是谁?”“有位小姐给了我两块大洋,叫我来扫墓。”女子道。“你每年都来吗?”纳兰释天问。“不,就今年!”“那位小姐呢?”纳兰释天急问。“在那里!”女子转身指向远方,纳兰释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有。
“人呢?”纳兰释天大声道。“刚才还在的!”女子皱眉道。纳兰释天立刻朝那个方向追了去。他撩起衣摆,飞奔在沾满露水的青草地上。他四处张望,远远地,透过繁华似锦的枝丫,他终于看见了一个绿衣身影,正袅袅婷婷地行走在松软的草地上。是她,一定是她!纳兰释天狂喜地追了上去,边走边叫着之沂的名字,只是隔得实在太远,他的声音早湮没在初春的暖风里。忽然,那背影一转弯不见了。纳兰释天大惊,加快了脚步追上去,追了上百步,那背影终于又出现在眼前。追进了市集,背影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身上穿的白底绿碎花的衣裙。他兴奋极了,顾不得满头大汗,脚步又加快了些许。背影走过两条街,来到了火车站。难道她要走?不行,这次绝对不能让她逃走!纳兰释天心下着急,没看清前方便直冲上去,一头撞上了一个小贩,手里的货物撞撒了一地。“对不起!对不起!”纳兰释天嘴里道着歉,却没有替小贩收拾货物,抬头准备追上去,一眼望去却又不见了之沂的身影。四下环顾都没有发现那个绿色的背影,他丢下小贩追进了火车站。候车厅,检票口,他几乎找遍了每一个着绿衣的女子,但都不是。他跑进了月台,人群正熙熙攘攘地拥上火车。纳兰释天急得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掉,生怕眼错不见,之沂就上了火车开走了。
“之沂!之沂…”他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来回奔跑在月台上。到处都是人,到哪里去找之沂?他实在跑不动了,停在原地大口地喘着气。人群渐渐少了,都上了车,纳兰释天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火车尖声鸣叫着开动了,硕大的轮子与铁轨摩擦着,发出巨大的声音。纳兰释天抬头,目光落在车窗上,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车窗内坐着一个清瘦的绿色身影,长发挽成了髻,晶莹的美目望向远方,倾国倾城的脸上表情淡泊如水。之沂!就是之沂!纳兰释天兴奋得大叫之沂的名字,火车开动了,他追着火车往前跑去,边跑边喊。之沂仍是目视远方,面无表情,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纳兰释天追得精疲力尽,实在赶不上了,只能放弃。他喘着粗气,望着渐渐远去的火车,挫败感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之沂不愿意见他,看到他在墓地上守着,甚至雇了个女子来给梅子扫墓也不愿意与他见面。她还是不能原谅他吗?还是在误会着他吗?她对他,究竟还有没有一丝情意?纳兰释天的心里乱极了,自己这样地思念着之沂,可她却那样冷漠绝情,究竟是为什么?她那样冰雪聪明,难道想不明白他也是“调包计”的受害者吗?难道,她原本对他就没有多么深的情意,调包计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她挽了发髻,难道她已经嫁人了吗?纳兰释天又是失望又是心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之沂的心。二第二天,纳兰释天便将家交给纳兰佑天看管,自己收拾了些衣物,南下天津。他查清了之沂所乘的火车是开往天津的,虽然不知道她只是去天津还是中途转车,但是只要有一丝线索,他都要不懈地追下去。无论怎样,都要再见她一面,将他心里的话说清楚。到了天津,他才发现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天津不是一个小村庄,偌大一个城市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即使不容易,也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去试。他在一家名叫“瑞丰”的客栈住下,准备养足精神之后再开始寻找。
他首先想到的是袁家在天津的袁公馆,去了那里才知道,早已改了姓。他早该想到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袁家败落到连袁宅都拿出去抵押,天津的袁公馆怎么可能还在呢?纳兰释天摇了摇头,离开了袁公馆的旧址;接下来该去哪里找呢?之沂爱写诗,会不会入了什么诗社呢?于是纳兰释天跑遍了天津几个较大的诗社以及文人聚会的地方,全无结果;没有入诗社,会不会进了学校教书呢?他又寻访了天津的各个学校,无果。时间已过去一个月了,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纳兰释天不禁有些心焦。最后,实在没法子了,他去报馆登了一篇寻人启事。登完之后转念一想,有什么用呢?她看到了也不会出现的。他开始游荡在天津的街头上,刚到天津时的劲头已经没有了。这天,心情阴郁的纳兰释天正闲逛在大街上,对面走来了三个浪荡公子哥儿,一路走来一路调戏街上的姑娘。纳兰释天正郁闷着,见到这些人越发入不了眼,一时热血上涌,走上前去骂道:“你们这些败类,真丢男人的脸!国家正闹粮荒呢,老百姓辛苦种出来的粮食都被你们这种人糟蹋了,不如拿去喂猪!”其中一个闻言,四下环顾了一下,然后踱到纳兰释天面前,道:“哥们儿,说我呢?”“没错,说的就是你!”纳兰释天抬起下巴与那地痞对视。那地痞坏笑一声,道:“呦,北京人?老子当你英国人呢!北京人你牛个嘛?哥们儿想女人是丢男人的脸,难道你不想女人?你是前清皇宫里跑出来的太监?”“哈哈哈——”三人大笑起来。纳兰释天不作声,那地痞从怀里掏出一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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