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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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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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忠叫人给她倒了杯茶,秀贞便拣靠着大门的一把椅子坐了,一面吃茶,脸却朝着街上,忽想起一事,笑道:“这三弟呀,去了美国,还算能找机会做点正经事,留在这儿指不定又要祸害谁。”

秉忠笑道:“大少奶奶何出此言?”

秀贞笑道:“我看这清河的公子哥,没几个像样的。吃喝嫖赌,净干些没有出息的事情。刚刚还听说,那吕家的大少爷,跟我们七七的姑爷在六福堂打麻将呢。好好的盐号里,也摆上赌桌了。要不是知道咱家姑爷为人,我可要上公公那儿告状。”

秉忠听言,脸上立刻变色。

秀贞笑道:“罗叔,不用担心。咱们这姑爷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这话可是公公说的。”

秉忠沉声道:“大少奶奶慢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没办,先不陪了。”也不待秀贞回答,快步出门而去。

就这么片刻之间,秉忠的脸色变幻不定,眉间忧色顿起,秀贞在孟家多年,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端着茶杯看着秉忠背影,大是疑惑不解。

秉忠快步走去段孚之的盐号,却听里头掌柜说:东家在家里呢。秉忠心中只暗叫不好,好在段孚之住的不远,忙叫了车,直奔段孚之府上。

一进门,只听曲韵悠扬,一个琴师打着扬琴,另有一个拉着二胡,段孚之的三姨太正妖妖娆娆唱着小曲,段孚之手上捧着个小铜暖炉,闭着眼睛,头一晃一晃,一脸滋润。

秉忠叹道:“公鸡啊公鸡!您真有闲工夫啊,一百六十口盐灶,你就这么眼睁睁让它们从你眼皮子底下飞走!”

段孚之睁开一双精光溜圆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笑道:“罗兄,这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何处此言?”

秉忠闻言心中一动,微微松了口气,坐到椅子上:“你是说,你们已经把租约定下了?”

“自然是定下了。”

“签字画押了吗?”

“尚未,不过快了,就在今天下午。”

秉忠一拍桌子:“你还不知道这样会坏事吗?”

段孚之讶异道:“稳金、租金都商量得差不多了,这能坏什么事?”

秉忠长叹一声:“你把昨天你们商议的过程先告诉我。”

段孚之给姨太太打个手势,等客厅里闲杂人等皆告退,方道:“稳租七万六千元,租期满时,吕家把稳租交还给我,才能收回盐灶;定租约时,我先付稳租款四万元,剩下的在一个月内付清。这是商量好的。不过,在每月租金数额上,吕家坚持日租三千元,分文不少,我觉得既然日租金这么高,月租的总数量可以略微少一些,他们怎么也不同意,到天黑的时候也没定下来。说今天下午再商议。我不正等着他们的信儿嘛!”

秉忠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当初之所以让你来接手这件事,想的就是你的现钱多一些,若给杜老板或者是余老板他们,等凑够了钱,说不定这些盐灶早落到旁人手里了。我再三提醒,让你抓紧时间不要拖延,你呀!还是太过贪利算计,坏了大事!”

段孚之自认做事老练万无一失,他吃准了同兴盛已陷入绝境,满以为只要向己点个头便能做成了这笔生意。一夜细想,甚是自得,在家里悠悠闲闲等着吕家的人上门,听秉忠语气严峻非常,他素知这个孟家二把手的为人,心中也生了些慌乱,道:“罗兄,这也不过时多等个半天的功夫,要不我现在马上叫人去吕家,就说我们答应按照他们的条件立约承租。”

秉忠叹道:“为时已晚了。”

正说着,杜老板走了进来,依旧是面容慈祥平和的样子,可往日常放在脸上的笑容,此刻却已经没有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段孚之从椅子上站起。

杜老板盯着他看了两眼,跟秉忠打了个招呼,然后坐了下来,段孚之性情急躁,见他不声不响,早急的搓起手来。

杜老板抬起头,看着段孚之:“你现在急也没有用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煮熟的鸭子跑了,唉,应在兄弟你身上了。”

“谁!是谁!”段孚之怒道,手在紫檀茶几上用力一拍,只捶得上面的茶碗噼啪一声溅出茶来。

杜老板看了一眼秉忠,一张胖脸上带有一丝无可奈何,也带有一丝佩服:“问罗掌柜就知道了。”

“孟老板?”段孚之第一个念头就想到善存,转头瞪着秉忠,“他不是说不掺和这件事吗?”

秉忠摇头道:“段老哥呀,你的精明都跑到哪里去了。老爷要算计这一百六十口盐灶,还犯得着花时间逗你玩吗?”

“那是谁?是……”段孚之吼道,他急怒攻心,一时无暇细思,但他人毕竟也算精明,忽然之间明了,一双眼睛蓦然失神,软坐在椅子上,只喘着粗气。

杜老板看着秉忠,缓缓地道:“静渊这个孩子,如果不能为孟老板所用,只怕将来……。”他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

秉忠默默不语,争斗了半生奔忙了半生的他,在一瞬间,觉察到心中一丝老意。

第一卷 洪流 第四十五章 小别(1)

【此章有船,慎入】

在盐场闯荡几十年的老字辈盐商,这一次,全栽在一个年轻后生手里,段孚之郁闷难当,脸色阴沉。杜老板一张圆圆的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温言道:“我们这些老人,一辈子见过多少勾心斗角的事情。平日你嗓子里咽着,嘴里嚼着,筷子夹着,眼睛盯着,脑子想着,累还是不累!兄弟,趁这个时候,休息休息,年轻人总有他们的时运,不过这个人的时运,总敌不过这天下的时运。我们走过的这些路,他们现在正高高兴兴走着,就让他们先高兴一会儿。”

秉忠听了,心中亦有感触,轻轻叹了口气。

杜老板道:“可惜秉忠兄的钱庄,这一下,吕家的烂账可是堆你手里了,吕家的钱,也要全部抽走了。”

秉忠微微苦笑,沉吟片刻,道:“井灶不景气,北方又急需我们清河的盐,如今销盐所到的各地农村年景还好,盐运倒是可能转旺,他们拿到这么多盐灶,当会大赚一笔。而他们一接到手,盐价就要涨风,我们或许也能跟着这阵风赚点钱,我呢,损失也不会过大。”

段孚之哼了一声,愤愤地道:“我们给自己铺好了床,他连鞋都没脱就爬上去睡了,捡了这么大便宜,你倒想得开!你们孟家这个姑爷,有没有一丝半点把孟老板和你放在眼里?”

秉忠淡然一笑,起身向段孚之和杜老板拱手一礼,默然而去。

………………………………………………………………………………

静渊回来的时候,楠竹正给林夫人捶着背,林夫人捧着个手炉子,用垫子垫着,垫子上织着蓝色细纹,丝丝缠绕。林夫人见静渊眉梢眼角微露喜色,笑道:“可是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

静渊笑道:“忙了这么些时日,终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静渊说了和欧阳松收购吕家盐灶的事。林夫人听了,不由得点头:“连孟善存要当商会会长,也是从省里拉了人来帮忙,看来这道理倒是不错:钱要和权斗,两方都会遍体鳞伤,谁也没有好下场。自古以来商场上要得意,无不是权钱联合。”

静渊道:“欧阳松也投了不少钱。”

林夫人道:“你能和他联手,可见你聪明识时务,眼睛准,不枉你爹培养一场。”

静渊一笑,却忍不住寻着七七,林夫人知他此时恨不得两肋生翼,原本再想说一句话,见他今日高兴,也不愿扫他的兴,便忍住不说。笑道:“至衡刚收了冬菜回来,现在屋里歇着呢。”

静渊几乎沿着走廊是一路小跑,近半个多月周详计划,费尽心思,看稳了时机、找准了碛口,仅用半日时间,便抢走了罗秉忠和铁公鸡段孚之计划周详的生意,想起那火烛通明、签字立约的场景,感到那快刀斩乱麻、将欲取之物装入囊中的欢欣,心中畅快,只想赶紧回到妻子身边。

七七坐在窗边的桌旁,背靠着窗子,走廊上的光线昏暗,屋里点上了灯,她的影子纤秀柔美,像一簇温暖的灯花。经过的时候他忙放慢了脚步、调匀了呼吸,让步履变得从容。

她正绣着花,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一笑:“你回来了?”她的耳坠子在细腻的脖颈上投下摇摇晃晃的小小阴影,站起身来,替他接过脱下的大衣,她的笑容虽然温柔,那顺从的意味却颇为勉强。自从立冬那天吕家酒宴之后,她就慢慢有了些变化,从前一直洋溢在她脸上的那种单纯快乐的神色,正在一点一点的消退。

七七脚步轻盈走到衣架旁,帮他把大衣挂上,手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静渊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满腔想对她的说的话在突然间消于无形。

七七的针线盒放在那窗边的桌上,在那张小小的方桌上,还放着她从娘家带来的紫色琉璃花瓶。空空的花瓶,是因为冬天来了,百花都已凋零,即便是那有着顽强生命力的鸭拓草。

她似乎对他说了几句话,他竟然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耳中像有什么在蜂鸣,不对不对,他在心里说,这样不对。他此刻才意识到这个婚姻诡异的地方,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拿捏适度,结果每到关键时刻,总会出现僵局。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这么早回家,他知道她在期望他说些什么,自从立冬那天她不舒服,她就一直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他却欠了她一笔债,一笔或许只能用沉默来偿还的债。

他愣了会儿神,仿佛从梦中回过神来,慢慢坐在一张暖椅上,“又绣什么呢?”随口问了句。

她便笑着把绣的花样递给他,他看了,是捧着金元宝的胖娃娃,他心中便是一刺,她却浑然不觉:“我四嫂快生了,今儿托三妹过来让我给她做枕套,这几天要腌冬菜,我白天都没有功夫,紧赶慢赶,也只有这个时候做一做。”

他哦了一声,把眼神飞快挪开。茶壶坐在屋角一个小炉子上,七七走去给静渊倒了杯茶,边说道:“芷兰的婚礼要在成都办,要我去成都帮帮她,我问了母亲,她也同意了。”

她用手绢托着茶杯轻轻走了过来,递给他,眼神有些犹豫,想了想,说道:“过了年,我想去成都上学,我没敢跟母亲说,想请你到时候帮我求求情。”

“上学?”他的心一拧,握着茶杯,茶水的热度迅速上来,烫得他皱了皱眉,她见了,忙伸手想帮他端着,他空余的一只手把她一挡,“上什么学?”

她轻轻退后两步,两只手有些紧张地合在一起:“前几年那个教会学校现在开设了女生部,设了文理两科,我想我还年轻,也不能老这样在家里。”

“什么这样在家里,你在家里怎么样了?谁亏待你了吗?”他的语气冷淡了起来。

她听着苗头不好,先定了定神:“我在家里很好……”

“既然很好,那就在家里呆着,哪里也别去。”他打断了她,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目光深沉、脸色平静。

七七一双眼睛如两泓清泉,没有波澜、似映着点点星光,她鼓起了勇气,吸了口气,道:“我想趁现在家里没有太多事料理,再去学点文化,我还年轻,你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你应该会理解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理解你,但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脱口而出。

“你已经结了婚了。”

“可芷兰也会去,她结了婚渡完蜜月就会去,这还是她丈夫家里提议的。”

“你和她不一样。”他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从容,冷静果断,不纠结于一丝半点的细节,“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一噎,眼睛骤然睁大,浮起的千丝万缕的情绪,又在一瞬间被她强自压抑了下去。她当然知道自己跟芷兰她们不一样,只因为她姓孟,而孟家欠了林家的,她欠了他的。她何尝不明白,他一直对她克制着情感,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是心事重重,原因就是,他们的婚姻和别人的不一样。

她不再说话了。罗伯伯不是说先学会冷静吗?那她就冷静,立刻。她回到之前的位置坐好,手拈着细细的银针,穿丝走线,静渊看得清楚,那只细嫩洁白的手因为操持家务,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指节上已经多出了纹路。

他忍不住走过去,紧紧握住那只手,声音柔和了下来:“七七,你如果不喜欢做家务,那就不要做。每天就只照顾母亲,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做就行了。”

她嗯了一声,慢慢从他手里抽出手去,低声说:“小心针。”她抬起头,问他:“芷兰结婚,我可能会在她家住几天,没有关系吧?”

绕来绕去,原来还是想找机会离他远些!疼痛上来了,那细细的钝痛,从静渊心里慢慢上浮。

“什么时候去?”他问,他已经变得冷静了。

“过几天,我等着她的信儿。”

“那我让小孙送你。”

“好。”

这天晚上,静渊竟然失眠了,他强迫自己入睡,可越是这样,越是心慌。他年当少壮,千里盐场,就是他林静渊的战场,他怎会失神?他怎能心慌?他怎能让这么点小事就搅得六神无主?

他听到她匀净的呼吸声,那怨恨与惆怅像火一样上来,终于点燃了引信,他心中竟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伸出手,慢慢伸向她的脖子,那细嫩的颈项,像脆弱的花枝,他只要这么一用力,是的,就这么轻轻一用力……

七七睡得正熟,突然间呼吸一窒,猛然惊醒,睁开眼睛,见静渊一只手却正掐着自己的脖子,见她惊恐万状的眼神,手却松开了。

七七喘口气,急忙往床里一缩,怒道:“你疯了!”

静渊的呼吸慢慢粗浊了起来:“我真恨不得自己疯了,我若疯了,我们也好了断。”他将她的身子用力扳了过来,似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向她压了过去,手伸进她的衣服,粗暴地抚摩着她的皮肤。七七用力抵着他的肩膀,抗拒着,却总归是枉然。静渊擂鼓似的心跳近在咫尺,她觉得很疼,却无从分辨这疼来自哪里,是身体上,还是心里。床的笼幔在颤抖,掉下了几粒灰尘,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她却依然能看到那细细的尘埃正洒向自己的眼睛,她把眼睛闭上,可那灰尘已然掉入了眼里,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被他刺痛了,正如她刺痛了他一样,于是他变得更加火热,更加直接。她终于呜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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