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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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 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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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家,名贵的家具挪到库房,镜子拆了下来,古画从墙上取下,装入箱中。地上都放着稻草、牛皮纸和麻绳,家丁们忙碌地在雕梁画栋间穿行,庭院中挤满装财物的架子车。满屋子都是喧哗的人声,淑云和沅荷吵了起来,两个人都是又说又哭,孟夫人让秀贞上前相问,原来只是因为长工因想着沅荷的东西多,便决定先运她屋里的东西,淑云觉得自己是三少奶奶,沅荷比她辈分低,理应先运她的,秀贞劝了两人几句也就罢了,她自己房中亦有好些东西要收拾,也无心再过问这些小事。倒是后来至诚从公司里回来,见妻子坐在院子里垂泪,忙搂着她安慰,又说四弟回了云南,四弟妹一个人带着孩子,理应多照顾她些。淑云本就想跟丈夫撒撒娇,听他这么劝慰,心里就高兴了许多,反而主动去帮沅荷。

七七在屋子里听着,只觉得亲人间充满温情的吵闹、争执、欢笑,均是人世间最动人的声音,她脸上不禁露出微笑,心中却有丝淡淡的凄楚。

她房里的东西也收拾好装箱了,一箱箱堆在外面走廊里,宝宝坐在床上逗着文昌玩,抬头见母亲站在窗前看着外头,背影挡住窗外的阳光,有着她不明白的寂寥和怅然,她心中沉沉一痛,却不敢在母亲面前表露,把文昌抱了起来,文昌是个快乐的孩子,小手击打着,哈哈的笑,宝宝也笑了,对母亲道:“妈妈,你瞧小dd,他多会笑”

七七转身,走过来也坐到床边,微笑着把女儿和儿子都搂着,宝宝倚在母亲温软的怀中,外面虽然混乱喧哗,她却觉得无限安稳,只是想:爹爹会来帮我们搬家吗?爹爹和文斓不知道怎么样了?唉,不过看妈妈这样子,只怕爹爹来,她也未必会让他帮我们。

爹爹没有来,中午,阿飞叔叔却来了。

宝宝抱着文昌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到罗飞走进院子,她便叫他:“阿飞叔叔”

罗飞穿着深色褂子,一贯的利落精神,走过来把宝宝抱起来举了一举,宝宝格格直笑:“小心,阿飞叔叔小心我弟弟掉下去”

罗飞却低头,哒的一声在她怀中的文昌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放心,掉不了”

七七从屋子里走出来,对阿飞笑道:“你那边忙,怎么过来了?”

罗飞只管低头逗弄着孩子,微笑道:“老爷和大哥让我过来帮你运东西。”将宝宝放下,却把文昌从她手中接过抱着,问七七:“你收拾得怎么样了?”

七七道:“收拾好了,我其实不急的,本身我就是最小的一个,理应最后运我的。爹爹和大哥也真是,非得给你添乱子。”

罗飞看着她:“我很乐意的。”

七七脸上微微一红:“你这段时间替我运煤和管仓库,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罗飞道:“你完全不用过意不去。”

七七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对宝宝道:“把你弟弟抱回屋子里去,这外头灰尘大,别让他呛着。”

宝宝哦了一声,向罗飞伸手:“阿飞叔叔,把文昌给我吧。”

罗飞微笑着看着她像小大人一样抱着弟弟进屋,笑道:“七七,宝宝越来越能干了,真像你。”

七七心中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听他这么说,甚是喜慰,展颜一笑,如花盛放。

她的箱子被罗飞的手下装上了车,两个人坐在走廊上看着,罗飞道:“平安寨如今热闹了,老爷高瞻远瞩,这一次押对了宝,所有盐号都现了颓势,惟独运丰号却比以往更强。”

七七道:“那可不一定,自来树大招风,谁知是福是祸。”

罗飞道:“老爷是跟政府站一边的,不会有人敢跟他过不去。更何况这一次他也是为清河做了贡献,好些小盐号能有运丰号庇佑,也都还是很感激他的。”

七七点了点头。

罗飞心念一动,微笑道:“如今煤价一日三变,每变必涨,七七,我跟着你可发财了。”

七七很高兴,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他已经很少见到她这么笑了,凝视着她,久久挪不开视线,心中却又想起一事,不得不问:“雁滩那边的欧阳松,你是否还要和以往一样,断了他的货源?”

七七毫不犹疑:“断,一定要断。他并不缺生计,如今雁滩那边也必不少运货的,我只不会给他嚣张的机会。”

罗飞嗯了一声。

七七看着他,眼中似笑非笑:“你又要说我变了,变得冷酷刻薄,是不是?”

罗飞轻轻一笑:“不,我觉得你这么做,很对。”

因要陪着孟家的东西去平安寨,罗飞没坐多会儿就走了,七七站在门口,目送浩浩荡荡的一列汽车驶下斜坡,正要慢慢转身,远远地,见斜坡最尽头一棵香樟树下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小蛮腰靠在车身上抽着烟,看着从孟家出来的一辆辆汽车,待车子全都驶出大门,突见七七的目光看过来,忙朝她鞠了一躬,有些淡淡的局促。

七七知道静渊坐在车里,他还是来了,也许知道她此时已不需他为她做什么,但他还是来了,哪怕,只是看一看。

可是又能怎样呢?

他看到她正看过来,娉婷的身影,那么近,又那么远。

是啊,又能怎样呢?

她似乎想扬起手打个招呼,可手只轻轻一动就放下,略站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了屋里。

许久,静渊对小蛮腰道:“回去吧。”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情丝尽断(4)

终于得到至慧的消息,李家钰部率军直机关驻守重镇长治,这是好不容易争取得来的一个机会,战士们均抖擞精神,终于可以对阵抗敌。不过,北地寒冬,千里冰封,川军久居山温水暖之蜀地,多不习北方严寒,处境极为艰苦。

孟家的女眷们知晓后,暗自心疼垂泪,善存却道:“男儿到了报国时,别说挨饿受冻,即便马革裹尸,又有何憾?”话虽这么说,他自己的眼圈儿却也红了。

香雪堂最后一批账目和物品财产要搬到平安寨,必须亲自检视一番,次日清晨,七七让随身丫鬟小凤陪着,前往了盐店街,因文昌没有断奶离不得母亲,七七走到哪里都要把他带着,也只得把他也抱了一同前去。

怕盐店街上拥挤,车停在了平桥码头,七七看到了杨霈林,正和宝川号一个管事守着一辆货船转货,看到台阶旁靠着的一辆破旧自行车,七七不由得微笑。杨霈林转眼间也见到她,顿了一顿,也微笑着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见小凤吃力地将文昌的小摇椅从车里搬下,弯下身就要帮忙。七七忙谢绝:“司机一会儿会搬的,不劳烦杨先生了。您忙您的。”

杨霈林瞧了瞧在她怀中熟睡的文昌,微笑道:“这毛毛很镇定呢。”

武汉那边把小婴儿叫毛毛,七七不懂,睁大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杨霈林会意,忙道:“就是小娃娃的意思。”

七七很高兴,笑道:“不管多吵,白天他怎么都睡得熟,就晚上爱闹人折腾他娘亲。”

“被他折腾,你也很高兴吧?”他凝视着这张洋溢一个母亲幸福和荣耀的脸庞。

七七笑着点了点头,忽见到河堤上的山崖中间开凿出的一个小小洞口,有条极窄的小径从下面通上去,七七咦了一声,奇道:“这便是那防空洞?看起来倒像老鼠洞一般,这么小,能容得下多少人?”

杨霈林回头看了一眼,道:“街上差不多都清空了,听着崔管事说,连他们宝川号都搬空了,应该没有多少人。这个洞虽然小,但因为是在悬崖中间,倒还算安全,应个急还是管用的。”又道,“林太太是回来和林东家会合的吗?”

七七给文昌把襁褓紧了紧,道:“不是,我是到香雪堂点我的账去,那边只剩最后要搬的东西了。”

杨霈林没有想到他们夫妻至今没有和好,倒是有些意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那不耽误你了,我也去看我的货去,这是从汉口新来的,从平桥转了直接走公路运到平安寨去,指不定以后也没有了,武汉那边已经开打了。”

“那杨先生再见。”七七告辞,嘱咐小凤一会儿和司机把摇椅送到香雪堂去,自己抱着孩子,先一步沿着斜坡往上走。

确实如杨霈林所说,盐店街上的盐号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平日热闹非凡的一条街,显出一丝让人不安的清冷。

这一天,是民国二十七年一月七日,七七抱着文昌站在这条她爱极恨极的街上,突然想起小时候由父亲带着去紫云山,看着一个养蜂人,正在石头上倾倒着废弃的蜂房,明明问到了蜜香,明明还看到有蜜蜂从中飞出,震得连空气都在嗡嗡响,可养蜂人却说:“废了,里头空了,啥子也没有了。”

盐店街此时在她的眼中,就是这么一个蜂房。

街道最里头是六福堂和玉澜堂,远远看去,也有板车、汽车停在外头,七七想,那家人要搬的,估计也差不多了吧。

进了香雪堂,古掌柜见七七来,喜道:“东家奶奶快些看吧,如今大家都走了,我守着这堆账,心里猫抓似的着急。”

七七笑道:“急什么?我这不是来了。”

小凤和司机一会儿也来了,七七把文昌放进摇椅,接过古掌柜递来的册子,一面看,一面低头检视堆着的两摞账簿。

门外响起了车声,像是又有哪家在运东西,七七并未抬头,却听古掌柜道:“那边玉澜堂也在搬。”见她没有应声,又补上一句,“林东家在平安寨买了个宅子,听戚掌柜说,前些日子刚安置好,估计这两天玉澜堂的老太太就要搬到那里去了吧。”

七七这才问:“林夫人身体怎么样?可好些了?”

古掌柜道:“能走路了,初一那天早上,看到那边的二奶奶和一个小丫头扶着她在路上走,想是去进香呢,瞧那精神头倒还好。”

七七道:“玉澜堂是林家祖业,这一次搬迁当是迫不得已,林夫人身体不好,做儿子的讲孝道要将母亲照顾周全,也只能这样了。按理说平安寨那边再怎么安全,也必没有盐店街这里过着舒心。”

她这么说着,就像是在说着与她毫不相干的外人的事情,古掌柜听得作声不得,忽然看向窗外,低声道:“果然是今天搬,大*奶,你瞧。”

七七侧头看去,见静渊的车开了过去,里头依稀坐着锦蓉和林夫人,后头是两辆货车,装着些箱笼。也就一会儿功夫,声音渐远,开下了斜坡。

古掌柜见七七脸色平静,浑如无事人一般,暗暗叹了口气,去后院小厨房烧水给她泡茶。文昌已经醒了,小凤用拨浪鼓逗着他,他张着胖乎乎的小手,不时舞一舞,发出欢乐的笑声,七七的手指牵着一页纸,抬眼见到儿子张着小嘴微笑的样子,她也忍不住笑了。

其实账目都是清理好的,无非也就是让她过来看看账簿有没有什么遗漏,半个多时辰后就点完了,由剩下的两个伙计装箱打包,让古掌柜送到平安寨去。七七也准备走,文昌却突然闹了起来,小凤一摸他的小屁股下,笑道:“小少爷尿了呢。”

七七对古掌柜笑道:“你先去吧,我给儿子换了尿布就来追你们。门就我来锁吧。”说着把文昌抱起来,文昌哭着把小脑袋使劲往她胸前拱,七七被他弄得痒痒的,忍不住在他小鼻子上摸了摸:“小淘气,专给妈妈找事儿肚子饿了吗?等一等呀。”

手不停,用草纸给儿子擦了擦小屁股,接过小凤从随身包裹中拿出的一块干净尿布来给他换了,文昌尿得多,她和小凤手上都沾了些,便把他放进摇椅,哄了哄,两个人去后院洗手。七七和儿子向来片刻不离,哪怕就是这么几小步距离,心中也是牵挂着,想着儿子肚子饿了要吃奶,赶紧洗了手就往回走。

回到屋子里,吓出一个踉跄,双腿发软,脸色变得死白。

摇椅里空空的,文昌不见了。

虽说关心则乱,都急出了泪来,可七七此时的反应却是极快,一面叫:“小凤赶紧回屋子里守着,给运丰号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小少爷不见了。”

一面奔了出去,她料定抱孩子的人定然走得不远,奔出香雪堂四处一看,南边,是通往平桥的路,空空如也,宝川号两个小厮坐在门口,那是相熟的人,若是有人敢抱走她的孩子,他们定然不会不管。七七一颗心咚咚乱跳,把目光飞快移向北边,她的瞳孔突然一缩,太阳穴上青筋直蹦,扯着耳朵两侧剧痛。

是文斓。

八岁的小男孩文斓,静渊最宝贝的儿子,文斓。

他在前头一百米处,小小的身影正迈开了步子快步走着,怀里抱着文昌,淡蓝色织锦襁褓,嵌着金色的小黄花。

“文斓”七七大声叫道,追了过去。

文斓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突然发足疾奔,跑进了玉澜堂。

七七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以这样的一种心情重新回到玉澜堂。

文斓毕竟是个孩子,很快就要被七七追上,他刚一进门,便大声叫:“大妈要打我彭公公快关门”

老彭是玉澜堂的守门人,耳朵不太好,见小少爷神情慌乱地大叫,他想着这院子里刚收拾好,人也全去了平安寨,要守屋的丫鬟伙计也都留在那边帮忙,晚上才能回来,这小少爷不知道怎么偷偷回来了,想是在路上遇到了歹人,不暇细想,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关大门。

“老彭,是我”七七叫道,一脚踹在门上,用力将门抵住,足尖痛到骨头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彭从门缝中瞥见一个美貌**,脸色惨白、满头是汗,不是七七是谁?他惊道:“大*奶,你……你怎么回来了?”手便一松,七七用力推门进来,问:“文斓呢?”

老彭指着柴房方向:“好像去那里了大*奶,小少爷是你带着回来的?怎么跑的慌慌张张?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七七不理他,奔向柴房,见文斓的身影在走廊上一闪,果真是跑进了柴房中,她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柴房的门被文斓开着,七七奔了进去,突然把脚步顿住,竟不敢往前迈上一步。

短短一瞬,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闪过脑海,可是,出走也好,独居深山也好,大雪中生宝宝也好,雷霁施暴,林夫人和锦蓉佛堂的围攻,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也没有今日更让她觉得恐怖和害怕。

她喘着粗气,无力地扶着门。

玉澜堂的柴房是一个空间极大的屋子,堆着柴,有灶,也有水井,水井设在屋内,在大家族并不奇怪,既可以遮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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