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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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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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座位是面对面的六人一小桌,孟小北霸住桌子,一路啃着少棠给他带的好吃的面包和饼干,充满对新生活的向往。 
  
  再说他们这一拨人回来北京以后,稍事安顿,开始解决最根本的衣食住行问题。
  毕竟,对于孟家人来说,家里猛地多出一个能跑会闹要吃饭的大孙子出来!
  贺少棠先期将孩子送到,然后回部队报道去了,跑各种手续、关系,辗转就是若干天。等他假日再去到孟家,一踏进这家门,发现小北竟然还没安置好——这孩子没地儿住了!  
  少棠提着烟酒,一进孟家大门就惊着了,孟家不大的两间屋里,满满堂堂站了有不下十一二口子人!
  贺少棠一身白衬衫和军裤,初见面收敛含蓄,向各人点头问好,很端庄稳重。
  厨房油烟呛口,过道人来人往,里屋窗口挂一大串山东大蒜头。
  孟建民的大妹妹,家里管事儿的“大拿”,嗓门最大的,回头一看是他,问:“这就是那个,那个,小北这就是你那个叫‘干爹’的叔叔?……嗳,他不是要跟你一块儿来咱妈家里住吧?!”
  少棠一听赶忙撇清:“我不住您这儿……我住部队宿舍。”
  这等于是孟小北的大姑。
  小北他亲爹有四个妹妹,因此孟小北还有二姑、三姑和小姑!
  少棠往屋里这仔细一寻么,心想,真可以的,孟家当真人口兴旺,孩子真不老少的。五六十年代革命领袖一挥手,人口与生产建设一起实行大跃进,那时候讲究人多就是生产力啊,要求多生,鼓励多生,生孩子你可是为咱国家做贡献呢。孟家老太太在十年间,一口气不间断生了五个,基本上是两年造出一孩子。
  结果咱国家的生产力没能实现跃进,人口基数呈几何极数飚飞起来了,这户平民大家庭就是典型的缩影。 
  
  再说孟家情况,孟小北他大姑二姑已经嫁出去,成了家,原本都不会在娘家住。三姑已经谈了对象,快领证了很快就要卷铺盖去跟婆家住。只有小姑年轻尚无着落。
  就这天,恰好,孟小北四个姑姑全在这儿!
  大姑带外孙女过来看姥姥,小女孩乖巧可人疼,算是小北的表妹。
  二姑带外孙子坐在小屋炕上,生闷气呢,跟老公吵架,跑回娘家住了!
  孟奶奶拎着擀面杖,在厨房砧板上用力和面,也生着气:“建霞俺告诉你,你给俺赶紧自己家去!别在俺这住,俺这没你住的地方!”
  二姑坐炕上懒懒地不挪动:“我不回去,回去就打,我都懒得跟他打,懒得理他。”
  孟奶奶:“懒得理他你也嫁了!儿子都生了,整天打个剩么?!”
  二姑:“烦他,正经的什么事儿都不干,整天出去瞎跑,回家就嫌我不干活儿。”
  孟奶奶:“你俩回家互相嫌去,别碍俺和你爸爸的事。”
  二姑嚷道:“我说妈,你还是不是我妈?我是不是你亲闺女啊?!”
  孟奶奶是老派思想,而且说话直爽泼辣:“俺都把恁嫁出去了!嫁出去的闺女恁就是汪家的人恁还回来赶剩么?打架恁去他们家撒泼,甭回娘家来撒给恁妈妈看!”
  三姑在二厂合作社理发店里烫了个时髦头,进门来。
  刚开放初期女青年最时髦的卷发,照着那时的大众情人龚雪的头发烫的。
  孟奶奶抬头一看三姑娘,很烈的口气:“你咋也回来了?你回来赶剩么?!”
  三姑是个好脾气,长得细皮嫩肉体态圆润:“我……刚去合作社烫个头么。”
  孟奶奶嗓门贼大: “恁烫得这是个剩么!不三不四的!”
  三姑一看形势不好,坐了两分钟溜了,去隔壁楼找她对象玩耍去了。
  过一会儿,又一个男人闷着头摸进门来,叼着烟,趿拉着黑色“片儿鞋”,说话腔调一看就是南城胡同出来的北京土著,可不就是他们家二姑爷。
  二姑爷:“建霞……跟我回家去。”
  二姑:“你谁啊,甭来我家,我不回。”
  二姑爷:“不回你行,你就待这儿吧挺好,你把儿子给我。”
  二姑:“你会给儿子弄吃还是弄喝啊?你出去野去啊!”
  两口子当场开吵,你来我往。大姑于是帮着妹妹数落妹夫再帮妹夫教育妹妹两边和个稀泥。孟奶奶拎擀面杖赶二闺女和姑爷:“家里还有客人呢,这像个剩么事!都给俺回家吵去!”
  ……
  
  这天,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贺少棠算是开了眼界,在孟家戳了一个钟头,连口水都没喝上,坐都没有地方坐。
  他们孟家就四姑娘是个说话温柔弱气的,身体不太好,坐在床角,伸头看了少棠半天,悄没声响给少棠搬了个凳子……
  这期间,孟小北一直在大屋坐着,挤在他爷爷写字台仅有的一小块空地儿上,自娱自乐地画画,描那套《水浒传》小人书。穷人家孩子不挑剔生存土壤,他对眼前的人事也无所谓。
  孟小北的铺盖卷堆在墙角。他就坐在那个大铺盖卷上,晚上才铺开睡,白天卷起来不然没地儿搁。 
  小北跟他干爹打眼色,薄薄的眼皮下,神情依然顽皮乐天。
  少棠在屋门口怔怔地看着那小子埋头画画,心里突然又不落忍的,揪得怪难受,心疼这小子了。
  孟小北头一句就忙问:“你调到昌平郊区部队了?”
  少棠悄悄耳语,嘴巴对儿子耳朵吹热气:“我们不去昌平,就在城里,新建一个武警支队。”
  “那太好了。”孟小北口气淡淡的,心里都乐开花了,他就最关心这个,才不关心自己睡床睡地还是睡天花板呢。
  少棠站在小北身后,捏捏瘦肩膀。小北问:“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少棠用口型说:西凤。
  孟小北大喜,也用口型说:我喜欢。
  少棠说:“给你爷爷带的,不是给你的。”
  孟小北说:“我爷爷爱喝山东大曲,不稀罕你的西凤,就我稀罕,怎么办?”
  少棠很亲昵地在孟小北后腰上掐了一把,给小北裤兜里悄悄塞了一把奶糖,怕被那么多亲戚给分了这小子吃不着了。
  要说小北爷爷奶奶住这套房子,在当时五十年代刚搬进来时,可是北京最好的国营企业家属宿舍区。红砖坡顶,三层楼房,走双气儿,比城里胡同大杂院条件好得多。
  红庙以东、慈云寺八里庄这一大片,就是当时国棉一厂二厂三厂宿舍区。五十年代为了配合首都工业建设,从上海和青岛民国时期最先进的外资纺织公司调大批职工进京,为安置这些人,建起这大片的房子。这房子,从当时年代看,已经算高档,然而以现在的眼光,两间屋挤得转不开磨,而且那房子没有客厅!
  贺少棠暗暗用眼拨算着人头数,人口就是制造矛盾的生产力。孟建民失算了,原本以为北京条件能比西沟好,然而首先住房都成了问题!
  
  孟奶奶是个泼辣能干的劳动妇女,在这一个钟头里,与大闺女聊着天,拎锅铲骂着二闺女二姑爷,还顺手炒出几个菜,蒸了一锅小枣发糕,煮出一盆香喷喷的面卤。
  贺少棠是座上客,孟奶奶对少棠印象特好,特别亲,桌上不停招呼:“勺烫啊,吃这个,鸡蛋炒蛤蜊!”
  又给大宝贝儿夹菜:“碑碑——吃菜!”
  孟小北嘴里塞满:“嗯,奶奶我不叫碑碑。”
  一桌子青岛风味家常菜,打卤面里还搁了泡发的蛏子,特别鲜。这是孟奶奶山东老家亲戚给寄来的海货,二厂合作社里不卖这些。 
  孟小北吃饭都不老实。他表妹是乖乖做凳子上,孟小北这个给人当哥的,是猴在椅子上,他蹲着吃!
  奶奶一咂嘴:“你咋坐没坐相?坐好了!”
  孟小北耷拉着小眼皮,蹲着端起面碗:“这样吃舒服。”
  奶奶说:“你的胃窝着,你能吃得下?”
  孟小北说:“不窝着我就吃不舒坦了!”
  奶奶摇头:“跟哪个学得!没规矩!”  
  孟小北从饭碗沿儿上飞起一道眼色,瞄向他干爹:还能是跟哪个学的。
  贺少棠也埋头扒面条,不好意思说。他平时经常端一个大海碗,碗里摞两个馍馍,猫腰蹲在哨所门口吃。
  二姑边吃边说:“我听我哥说了,咱家小北就是特皮,昨晚上楼下玩儿,把哪个地漏的大铁门给撬开掀开了。那铁门打我出生的时候就在那儿,孟小北头一天来就把那玩意儿给撬开!”
  “这才来几天,全楼孩子全都认识他了,每天傍晚楼下一群男孩等他,问孟小北什么时候下来带他们玩儿?!”
  “晚上睡觉还特不老实,睡中间他往两边儿乱蹬,睡边上他直接滚地下,还老挤我!”   
  姑姑们七嘴八舌,孟奶奶不爱听了,回了一句:“嫌挤?嫌挤你回你自个儿家睡去,你们家不是两口子一张床么!俺大孙子来了没地儿睡你说咋办?谁让你偏要来?!”
  二姑于是低头不说话了。
  孟奶奶心眼儿里还是最疼她儿子和孙子,儿子不在跟前,眼前让她有念想的就是小北,嘴上数落孩子,其实心里可宝贝着,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孟建民等于才是他们孟家一颗独苗,孟小北可是长房长孙!至于闺女,都是给别人家养的! 
  
  那天吃完饭,少棠跟孟奶奶说下楼抽根烟,然后给小北打个小眼色……
  俩人并排走着,到楼下没人的地方蹲着亲热聊天,像是多年养成的默契。 
  孟小北一路跟少棠讲家里的一摊乐事,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少棠问:“你们家那两间房,七八口人,你们晚上怎么睡的?”
  孟小北说:“挤着睡呗!我爷爷奶奶睡大屋那床,我跟我二姑三姑小姑还有二姑那孩子睡小屋床。”
  五个人挤一床?
  少棠皱眉,想笑却又觉着不可思议……
  当事人反而不以为然,孟小北一摆头:“这算什么啊,谁家都这样!干爹我告诉你,你知道咱们原来西沟的申大伟吧,那个小胖子!”
  少棠点头,知道,那是孟小北的发小、好哥们儿,跟小北前后脚也被家长送回北京了。
  小北幸灾乐祸地描绘:“还好我们家人都比较苗条,申大伟才可怜呢,他们家都是大胖子,他妈妈和姑姑一个赛一个的胖!他说他夜里起来撒尿,回去之后一看,床上就没他地方了,一坨一坨肉,连墙角都占满了,他还要把他姑姑们全都喊醒了,重新排队,重新挤进去睡!他们一床的人挤着连翻身都翻不过来,哈哈哈哈简直笑死我了!……”
  当时城市里普通老百姓,家里住楼房的,五六口人睡一屋其实常事,艰苦已成生活美德。也就是贺少棠自家是共产党的土豪高干,自己在家没这么睡过,因此觉着无法忍受。 
  少棠给小北出主意:“你去大屋跟你爷爷奶奶床上睡。”
  孟小北一拍大腿,悲愤道:“我奶睡觉打呼噜!!!”
  “我就跟她睡过两宿,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又滚回小屋了!要是能有人跟她过去睡,早过去了,不然为什么都挤另一个屋呢!”
  “我爷爷这么多年,这日子可怎么过的啊苍天啊!”
  “就我奶奶那个宏亮,那个震撼,都能赶上干爹你、小斌叔叔、还有广利叔叔你们仨人儿的呼噜!……不对,赶上你们全班所有人加一起的音量!”
  
  孟小北从小有表演天赋,表情极为夸张,边说边拍着大腿狂笑,心酸苦意之中却又自带乐观豁达的天性,尤擅苦中作乐。
  孟小北由衷地说:“干爹,我其实就想跟你睡。”
  “跟你睡最舒服了。”
  少棠:“跟我为什么舒服?”
  孟小北声音突然清亮,难得撒一小娇:“你让我随便踹、自由地滚来滚去么——你腿上毛多,毛茸茸的,蹭脚心特暖和么!”
  少棠心情蓦地发软,忒喜欢这小坏样儿。
  他伸手揉一把小北的刺儿头,说:“你要是住得不舒服,我给你找个房子住……我有房子。”
  孟小北认了个有背景的干爹,他干爹竟然有空房!
   



20

20、第二十章 哼哈二将

  
  后来又过了俩星期,贺少棠再来孟家,军装裤兜里揣一把穿了绳的钥匙,直接挂孟小北脖子上,把孟小北铺盖卷扛走。
  那时的人心单纯善良,没有什么拐孩子的,互相非常信任。孟小北搬到离奶奶家只隔两站地的红庙一处楼房里。
  少棠说,这是他的房。
  七八十年代计划经济,房子全部来自于国家分配,按一个人的工龄、年龄和结婚状况分房,年轻未婚的一般都没房。要么就是家里老辈人留下的房产,没有其他途径。 
  小北问:“干爹,你要结婚啦?部队分你房子了?”
  少棠解释:“没有,我妈留给我的。”
  房子也是那种天花板很高的五十年代老楼房,屋里简洁干净,一个大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床。
  在后来数年里,直到他三姑出嫁、孟小北搬回奶奶家住,在这之前,他就一直住在这里。每天早上坐三站电车去上学,放学回奶奶家吃饭写作业,晚上再回少棠的房子睡觉。后来更方便了,少棠给他弄了一辆自行车。28车太高,坐上去脚丫子都够不到脚蹬子,就骑个26女车,每天飞车抄小路近道去上学,十分钟就到。
  
  就为了孟小北能有一处睡觉的窝,贺少棠是特意去了一趟总参大院,找他舅舅谈话,把屋子钥匙硬要过来。
  贺诚坐桌子对面,说:“你住你们武警大院就行,为什么非要管老子要红庙房子的钥匙?”  
  少棠说:“我有用,我给我大侄子住。”
  贺诚十分精明,而且有职业病:“你大侄子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我外甥有侄子,他资料照片拿给我看看,这个人我认识吗?”
  少棠皱眉:“您搞政审呢?我侄子就是我儿子。”
  贺诚:“……”
  任是贺诚再缜密精明的脑子,一时半会儿也没弄清这里面的亲缘关系,这究竟是哪一号?
  贺诚头个反应就是:“少棠,你还没处对象呢吧?你在岐山山沟里有人了?……你要是有对象了,对方政治背景可靠,你不用瞒着,老子现在就能给你做主,直接给你开一封介绍信。”
  少棠甩了甩头,也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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