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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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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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你说哪个慕容将军?“
先前那个道:“还有哪个?原来的上将军慕容恪!这下子不但没了品阶,连性命都要不保了。“
又一个道:“听说是犯的谋逆罪,皇上一怒,要满门抄斩,昨天夜里抄了上将军府,却让小姐逃掉了。“
我又剥了个栗子,同那小二哥道:“那就来一只板鸭,瘦一些的。“
沈卿州神色如常地喝了口茶。
我爹这许多年,一直颇令敌国忌惮。尤其战时,敌人为了鼓舞士气,乱我军心,多少要散布一些我爹或死或伤的谣言。我以前不知情,第一次在街头听说我爹战死沙场了,晴天霹雳,呆了两日,却不敢问秦陆,生怕他沉痛点头,我宁愿他若果真是瞒着我,那就一直瞒下去。第三日一早,我爹来掀我的被子,我泪眼朦胧地望向他,愣了半晌。原来,秦陆的确是瞒着我,只不过瞒的是我爹即将回家的喜讯,想叫我惊喜一回。
此后,我再听说我爹中了毒箭、断了一条腿、叫军妓刺杀在床……便都不悲痛欲绝了。
板鸭很快端了上来,连同一盘雪藕和一道素汤。
饭后,沈卿州要了一间厢房,就在这座醉仙楼的二楼。
他将提了一路的一只布袋子搁到桌上,我凑过去看,手还没摸到布袋子就叫他一把握住了往怀里带。
猛然两只脚就离了地。
醉仙楼的床榻甚软,床帐中幽幽一缕木莲香。沈卿州严丝合缝地将我压在身下,长发披散下来,同我的缠在一处。
不同于昨夜,这一次,他有点粗暴。
我抱着他光滑的脊背,哼哼唧唧地唤了两声他的名字。
他动作停了下来,一口咬上我的耳垂,低哑道:“喊先生。”
我脸红了一红,脑子里虽混沌沌的一锅,但也还是难为情地觉得在床榻上喊不出先生二字。
沈卿州缓缓地进来一分,我不由自主地迎上去,他又略略地退了一退,吮着我的耳珠再道了一遍。
我仰头喘了两口气,看向他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眼,轻声道:“先生……”
他一挺身,我一个控制不住,指甲狠狠掐进他的皮肉里。
事后,他去唤人抬水。回来时,将手上多出来的一个包袱放在床边,抱起我入了浴桶。
又是一番纠缠,忘情处我软着声唤:“卿州……”
他气息又是一顿。
包袱里有一身淡绿的衣裙,沐浴后沈卿州一件件替我穿上。不晓得是不是浴桶里腾腾的水汽,盈了一室,我望着他的脸,总觉也隔了一层迷离的白雾,瞧不分明。
将将未时中,我趴在桌子边,愁眉看面前一块黑黝黝的圆石头。
沈卿州支起窗户,眯眼看了一阵日头,微微笑了笑,道:“此刻往后,两个时辰之内,正适宜观玉,观出来的玉色,不偏不倚,是为本真。”
我道:“这么一块黑石头,便就是离枝白玉?”
沈卿州道:“开玉之后便是了。现在还是玉璞。”
我倒了杯茶,饶有兴致地看他用一根极细的铁丝去切玉璞,好似信手剥开一片嫩笋叶,那片玉皮子就切下来了。真个是削石如泥。
未几,便现出两块莹若秋水的美玉。
我怔怔道:“那位石公子收了你多少银子,才肯给你这块黑石头?”
沈卿州愣了愣,遂笑道:“无需分文,我允他琢玉一次。”
我道:“哦,那倒不错。”
沈卿州咳了声,“说起来,还算是我吃了亏。”
我捧着其中的一块,道:“我还没想好要雕什么。你有没有喜欢的样式?”
沈卿州想了想,凝目看我:“正午牡丹。”
我的玉香囊,就雕的是这样一幅图案。
牡丹花叶,为了突出富贵,雕得极是繁复。我仔细研究了一阵,抬头道:“牡丹花开至中午,都瞧着不大精神了,还蔫了几片叶儿,倒是花下的这只猫,圆头圆脑,竖着一双眼,甚是可爱。单雕一只猫,你觉得好不好?”
沈卿州沉默了一会,点了头。
他拿着他手中的那块与我示范。
玉面上画图案用的是石榴皮的汁。因雕出来的玉屑,须不停用水冲去,若是一般的墨汁,则也一并会被冲去了。
我和他各自画了一只猫脸。
先是他雕一笔,我便照着雕一笔,渐渐就全顾不得了,只手忙脚乱地这里补一刀,那里添一笔。
解玉砂和着水,滴滴答答流在玉面上,不断地冲出新形状。
多年以后,我才透彻,每一笔雕刻,都仿佛人生的际遇,会有许多意料之外的东西出现。
不雕到最后一笔,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一个半时辰后,我雕出一张刻满风霜的猫脸。
沈卿州抿嘴笑着接过去,将猫脸后头的玉钻成指环,再用石沙一番磨光,收在怀里了。
他雕的那只,栩栩如生,竟是跟我玉香囊上的没一丝差的。我捏在手里,对着斜阳一番欣赏,却冷不防窗户外翻进来一个人。
云骑的统领何勤,一身狼狈地跪在我跟前,红着眼圈道:“小姐,将军出事了!”

第33章

我回到上将军府是在三日后的夜里。
邰阳城外有一座大洪山,半山壁的一处山洞进去走到头,拂去枯枝藤蔓,扳动石壁上的机关,便现出一个洞口。
洞口下有长阶,阶下又是长道,尽处就是我爹的上将军府。
这一条路很长,每隔一段墙上便嵌着一颗夜明珠,柔和照亮前路。路面上头有几栋宅子,还是我爷爷当年挖这条密道的时候匿名买下的。本来这几栋宅子都有入口下得地道,后来叫我爹全给封死了,只留了上将军府后山的那一处。
何勤说,我失踪的那日一早,我爹领云骑将要冲出城门就被一道圣旨截了。圣旨说我爹私自藏匿楚国的传国玉玺,意欲谋反,罪大恶极,命随往宣旨的三百御林军即刻将其拿下,押入刑部大牢。
楚国的传国玉玺,相传是用昆山玉所制,昆山玉是传说中的上古神玉,得于昆仑巅,与凤凰玦并为天下两大奇宝。
这一方玉玺原本是周天子所有,统共传了二十二世。后来周室衰微,诸侯间战乱连年,当时兵强地广的楚国一度攻进周都,但每次都叫燕赵韩魏几个小国联手给逼了出去,此后,周宫便渐有传言说玉玺不知了去向。又数十年,宁室崛起,夏太祖宁嚭领军队攻入周王宫,洗劫了无数金银珍宝,却遍寻不见周朝的传国玉玺。这时候,楚国国君昭告天下,称其得传国玉玺,乃天命所归。
尽管后来夏国陆续灭了不计其数的诸侯国,堪称是万民归附,但传国玉玺旁落他国这一桩事,始终是历代皇帝的心病。
我爹奉命攻打楚国,攻下楚都后却并没有取回楚君的印绶,即周朝的传国玉玺,后来在长沛将走投无路欲投江的故楚公子商伯一剑钉死在崖边,也未能从他身上搜出玉玺。
但就在我爹领云骑出门的那一天,永和帝的御林军在他卧室里搜出了那一方传国玉玺,还有一件明黄的龙袍。
城门下,云骑与御林军当场剑拔弩张。可我爹却叫何勤只管领云骑去寻我的下落,一旦追到便立刻带我远走。
沈卿州也说不可再回邰阳,我听他的,与何勤连夜去了梁州更南的永兴。
第二日,我爹入狱的消息也传到了永兴。
一同传来的还有白贵妃的死讯。有人说,白贵妃心中的人并非皇上,而是刚刚入狱的上将军慕容恪,贵妃还给他写过情信,这件事情让人给捅到了皇上面前,龙颜大怒,但因牵连的人头上顶着谋逆的罪名,白崇的一干门生也无人敢给白贵妃求情。永和帝盛怒之下,便将贵妃连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赐死了。
我爹被定在七日后问斩。
军队中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哗变,但却叫我爹的副将许子晋镇压了。
永兴城的街头,我看着墙上我的画像,与沈卿州道:“我不想再往南走了。我想回邰阳。”
沈卿州将我刚刚贴上的面具揭了,道:“我与你一起,你用不着这个。“
我一把握住他袖子:“你是说,要与我一起回邰阳么?”
他静静看我:“不,我与你一起回宗门,你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放心去救将军。”
我垮下脸道:“那却要多少时?只得七日了……我跟何勤在一处,你也可放心的。”
沈卿州略抬了眼睛看天尽头的赤霞,淡淡道:“你若再不走,便又是一日了。”
我轻声道:“我,我走得累了,想先睡上一觉,再赶路。”
他高深莫测地看我一眼,道:“好。”
我们找了一家客栈,顺便要了两个小菜。动了几下筷子,却是沈卿州一头倒在了桌上。
我走到窗前,将何勤唤进来,同他道:“我爹虽叫我走远一些,但我却不想等着他被问斩。你是想我一个人偷跑回去,还是你护着我回去?”
何勤单膝一跪,道:“属下,一定护得小姐平安。”又伏身一叩道:“小姐,冒犯了。”
十六云骑飞檐走壁,如同行云。我叫何勤用一条玄色的厚披风裹着抱在怀里,耳边只听见飒飒的风响。
邰阳城外,何勤与我一同进的密道。
不知走了多久,长道拐了几个弯,突然变开阔,我一拍墙壁上的夜明珠,前方的石壁上便缓缓转出一扇门来,走过去又是一条石阶,向上蜿蜒。我将石门推上,顺着石阶爬到头,倒数第五个台阶上摸了一番,头顶上便露出了一条缝隙。
这条密道,我爹带我走过一次,只不过是从府里走出去。那时是春末,他领我爬上后山,将雁池里的大雁赶到一边去,又将池水放干,扳动机关,池底便开了,我们进去后,池底合拢,又触动一个蓄水的机关,外头看来雁池便仍是雁群栖息的一大片水泽。
现今正值深秋,雁池水干,一出密道便直接是地面了。
一丝风也没有。偌大一座后山寂沉沉的,只偶尔一声夜枭的叫声。
我向山下走,石阶上铺了一层枯枝叶,每下一阶,脚底下的声响,寂夜里就像是谁一声叹息。
读书台的台面不见了,只留下两块石撑。原先的台面是一整块青白玉,颇值些钱,大约是叫识货的抄家官兵们给搬走了。
府中一派萧条。
府人散了个尽,地面上全是些碎物,碎瓦片,碎瓷罐,碎灯盏……我仔细挑着地儿走,瞧向左右,发现但凡有个门窗的都被贴了封条。
香月堂外,我戳开窗户纸,见得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了。
“小……姐?”
我一僵,猛回头。
一株桂花树下,香灯瞪大一双眼向我爬来。
我将要抬脚,却叫何勤一拦。
地上,香灯一声闷哼,当即喷出一口血。
“叛徒,留你到今日,委实是本堂的耻辱。”
桂树阴影里步出一抹纤细白影,柔美动人。
那人影看向我,神色微微一滞,旋即明艳一笑,“小姐倒是命大,只是将军他,怕是不比小姐你了。”
我怔了半晌,同她道:“你究竟,是何人?”
人影笑起来:“小姐,却是连画眉都不认识了?”
我脑中极通透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刺得我头皮一阵发麻,我敛了一回神,看向她道:“是你,将那龙袍和玉玺,摆在我爹房中的?”
她眼角弯了弯:“画眉,也是听的将军的吩咐。”
不待我开口,何勤已经飞身掠了过去。
白影一闪,画眉便没了踪影,只留一抹缥缈轻笑在桂林中。
香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手指头微微颤抖。
何勤蹲下来查探,香灯许是将他当成了我,猛地喘了两下,气若游丝般地断续道:“小……姐,对……不起。”
我木然站了一阵,拔脚向大门走去。
何勤带得我轻盈跃出府门,行出老远我一回头,依旧是守卫森严的门庭,只是门上却再瞧不见上将军府的牌匾了。
宁怀珺的忠靖王府,守卫却还不如我家门前的多。
门下的那个一见得我,怔了怔,也不通报,就领着我进去了。
越往里走,越听得丝竹阵阵。
暖阁里,乐曲缠绵悱恻,几个舞姬款摆柳腰,曼妙的身材叫一层轻薄的纱衣笼得若隐若现。
宁怀珺斜倚在软榻上,慵懒地看着。
身旁拥了三四个美人,当中斟酒的一个不知说了句什么,宁怀珺勾唇一笑,一把将她揽过,火辣辣地吻了下去,手掌顺着美人胸脯一直摸到大腿,惹得怀里人双颊泛红娇喘连连,良久他才抬起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向我看来,眼底却隐隐埋伏着一丝寒意:“朝廷通缉的要犯,竟傻到自投罗网,你们说,孤要不要拿下她?”

第34章

我看着他:“玉玺和龙袍都是画眉放的,是她有意陷害我爹。”
宁怀珺抚着美人的肩头,唇角挑出一抹薄笑,“慕容恪叫他的侍婢陷害,你这个话,莫说是孤,便是巷尾的黄口小儿也不会信。”
我轻声道:“殿下信或不信,应等到云骑捉拿此人归案再言。”
宁怀珺冷笑一声:“云骑抗旨不归,现今也是戴罪之身,军中自有刑律等着他们。”
我道:“我爹半生戎马,战功无数,皆是为的大夏,现只因小人诡计,便将他投入狱中,而任真凶逍遥,难道大夏的刑律,便是不问是非、不辨忠奸,便是枉纵么?”
宁怀珺就着美人的手抿了一口酒,抬眸看过来,淡淡道:“你这一番见地,当同大理寺去理论,说与孤听,便是孤终被你说得觉得有那么一些道理,也不顶多大用。不过,作为叛贼一党,孤只怕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我低头笑了笑,“多谢殿下指这一条路。”
宁怀珺凝目看我,我转身向门外走。
却听一个焦急的声音道:“你别走!”
迎面拦上来的少年,袖子一抬将我堵在门内,一双雪亮的桃花目直望向座上那人,“你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你等了她三天,现在她来了,你却一个字也不提你心中想讲的话,还赶她走。”
宁怀珺一口酒呛到了。
宁衾死死拽住我的衣角,继续道:“你明知道她一出门就……”
“放肆!”宁怀珺一声怒喝,几个舞姬惊呼起来,琴弦蓦地止了。
屋子里静了片刻。
宁怀珺的声音冷冷道:“下去。”
舞姬,侍女,并两个乐师鱼贯而出。
我一抬脚,却叫宁衾拽着转了个身,恰望见宁怀珺从榻上走下来,松松拢着锦袍向我走来。
他沉声道:“宁衾,你也下去。”眸光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我。
宁衾看了我一眼,脚步声犹犹豫豫地消失在廊柱子后头。
宁怀珺手越过我头顶将门扇重重一关。
“你那夫君,”他俯视下来的眸光凉凉,“可晓得你来找孤?”
我愣了愣。
宁怀珺唇边勾出抹嘲讽,一转身走到屋子中央,“密函是直接呈给皇上的,那日孤同你出城,未能将它截下。谋逆此举,证物俱在,又有那个侍婢指认,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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