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志- 第4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挥镁捉溃挚沙缘剿奈兜馈!
  曲意用小匙舀起一些饼碎,嘴巴动了动,用舌头压一压那些粉末,然後看陈心一眼,双手把盒子捧上前,说 :「很好吃,真的。好吃到我想请你吃。」
  陈心狐疑地用指拈起一些放进口里,大皱眉头 :「明明很难吃,你自己吃到够。」
  「不行,我刚刚说过请你吃,那它们就是属於你。你不吃,就是浪费食物。你知道在非洲有很多跟我们一样大的小孩,不要说是曲奇饼了,就连一顿饱饭也没得吃,他们……」曲意喋喋不休地烦了陈心一个小息,後来陈心总算捱义气吞了一半饼碎,剩下的都落入曲意肚里。
  又有一次,曲意上课时又有动作。他先摆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四方形铅笔刨,再在上头放上一把十五厘米长的胶间尺,在这一头放一块方形白色擦胶,另一头不置一物,故悬空著。曲意左顾右盼,忽然一掌拍下悬空的那段直尺,擦胶就不知飞到哪里去。陈心白他一眼,也看看四周的地板,却偏偏看不见那块擦胶。曲意泄气地放好文具,过了一会儿就摊大手心问陈心借擦胶 :「擦胶不小心弄丢了,借我。」
  曲意从来不肯正正经经上课,却又因为长著一张呆滞木讷的脸,即使偶尔不慎将擦胶、笔或纸条飞到教师桌上,也没一个老师会怀疑那是曲意的杰作。曲意虽然爱玩,文具常常被他不知丢到哪个角落去,他却坚持把它们找回来。有次,他弄丢了一块手指头大小的擦胶。陈心走出了校门,记起自己忘了拿一本笔记,遂折返上课室。放学後的课室里人去楼空,陈心却见到一个瘦小的男生伏在地板,一边向前爬,一边察看每个座位底下有没有他那块擦胶。
  陈心想了想,自笔袋拿起一块新买的擦胶,捌开一半,走上前蹲下来,对曲意说 :「不用找了,这是你不见了的擦胶,我刚在门边找到。」
  曲意那块擦胶不只小,而且用得久,像一粒肮脏的黑豆,但陈心这块擦胶虽然切口不齐,但不只雪白无垢,仍能看出起角的四方形轮廓。曲意伸手,犹疑了一下,陈心将同样的话说一次,曲意就拿了那半块擦胶,说 :「我找了很久,多谢。」他说的是「多谢」,不是「唔该」(注一)。
  然後曲意笑了,骄傲的小眼睛眯得像两段短线。
  与曲意识了大半年後,曲意忽发奇想,说要请陈心吃晚饭。「请客」这两个字对於小学生而言,可是比天高的事情,加上陈心看过曲意的吃相,料定曲意与他一样都是个贫穷的孩子。曲意虽然也爱拿食物做小实验,但无论他把食物糟蹋成什麽怪样子,最後总会一口口逼自己吃下去。他甚至试过往曲奇饼碎加热水和巧克力,说要模仿一种他喝过、味道很妙的饮料,陈心也喝了一口曲意的「大作」,又是皱眉头。最後,曲意咕噜咕噜地喝完那些混合物,连食物盒内部的汁液都舔得乾乾净净,结果因肚痛而早退收场。
  「你有钱吗?」陈心狐疑地说。陈心很早就明白到钱的重要性。他知道米、菜、肉、衣服、文具、书本、纸张、牙刷、水杯……所有东西都要用钱买回来。那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可以叫夫妻生活和顺,可以叫父母反目成仇 ; 可以叫陈三愁跟一个或老或丑或美或胖的女人睡觉,又可以叫冷静的何清玉变成一个母狮子似的悍妇只老虎乸(注二)。
  曲意翘起下巴,得意地说 :「我没钱,但我识好多人。明晚八点半,我在晨美站(注三)的月台等你。」
  陈心用了扑满里的二十元,买了两盒廉价的曲奇饼,幼稚地想,万一曲意是吹牛的,那他俩也可以吃饼乾,权当是晚餐。他跟何清玉说了,何清玉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後一脸了然,说 :「好,你去吧。我想我大概猜到曲意的父母是干什麽的,你尽管去。」
  陈心怀里揣著一盒曲奇饼,在六月的夏夜里,站於月台等曲意。曲意准时来到,一见到陈心便笑嘻嘻跟他挥手,叫陈心快下月台。曲意跟陈心并肩走著,他两手插进裤袋,穿著一件宽大灰白的T恤,比陈心的更要破旧。
  出了轻铁站,昏黄的街灯幽幽吸引无数飞蛾,夜里的晨美邨像鬼城般安静,侧旁只有一间seven(注四),其他店铺都落闸了。
  走过一条曲折的石屎小路,便渐渐听到各种声音 : 推木头车的声、男人的吆喝、火炉的轰轰声、小铲子刮上铁板炉的嘎声、食物在油花里游荡的霹雳啪勒。路的尽头处除了有街灯,还有一盏盏橙黄色的小灯,远看似一尾尾灯笼鱼在深海静止不动。
  曲意停下脚步,伸长手臂指向那片温馨的光亮,朝著陈心说 :「我爸妈在那边开档。」
  注一 : 粤语里,受人恩惠时讲「多谢」; 受了举手之劳的小帮助,就说「唔该」。
  注二 : 老虎乸,河东狮也。
  注三 : 此处的晨美站是一个虚构的轻铁站。 
  注四 : seven,7…11便利店之简称。
  (FIN)
  ===========
    
    ☆、《大志》 70 (美攻强受)

  …十更
  ===========
  曲意像一枚引路的萤火虫般,将陈心引领到一处在静寂中默默繁荣的地方去。那儿是晨美邨街市前面的一片石屎空地,点缀著五六枝暗淡的街灯,十几轮木头车各自在车头系了一个个或鲜黄、或青白的小灯泡,照亮了小贩营生的案桌与一张张不完整的脸 : 一个大叔的侧面隐藏於阴影 ; 一个站在小贩车前的女食客垂眸看著男人用大勺子搅动汤汁的动作,两片柔媚的阴影覆在她的眼皮上,显得比浓紫眼影还要鲜明 ; 还有一张张在暖黄的灯光下、生气勃勃的面孔。
  十几轮木头车分开两列,乱中有序,中间隔了一条小路。陈心立在小路的开头,惘然不知所措。忽然见曲意飞快跑到一档卖鸡翼的档口前,陈心才跟著他去。
  这时小贩才刚开档,人流不多。曲意一行到去那架木头车前,就对那立在车後的女人说 :「阿妈,我带朋友来吃东西。」
  那个女人用一个黑色大发夹将长发定在脑後,只穿一件灰色背心跟黑色牛仔裤,身材丰满,脸容姣好,一边用两只铁制的小铲子在铁板炉上炒鸡翼尖,一边分神瞅了陈心一眼,忍不住瞪大一双明亮的黑眼睛,提起嗓门说 :「好标致的男孩! 来,阿姨请你吃东西,会不会啃骨头? 鸡翼尖最好吃……不,还是什麽都给你一点……」
  陈心叫她一声阿姨。曲母笑得更爽朗,用铲子将炉边几只鸡翼、一条司华力肠跟两只鸡髀推到铁炉中央,肉一滚到铁板中心,便烫出滋滋响声,油润润的,合著升腾的热气,为女人的脸容蒙上一层轻纱。
  「第一年跟意仔同班?」
  「嗯,是的,我们这一年来是邻座。」
  「阿妈,这边的鸡翼尖有点焦了,快铲起来。」
  「你懂什麽,就是要尖端处结点焦,吃起来才香口! 女人做事,男人不许多事!」曲母麻利地铲起十多只鸡翼尖,与陈心閒扯几句,再将其馀热透的食物铲上一张灰色的牛油纸,曲意站在母亲身旁,以一把细勺子舀起炉边一个不锈钢碗里浓棕色的热烧汁,均匀地浇上不同食物,再拿一个银色的调味瓶,往上头洒些辣椒粉,洒了两下,就被曲母叫停 :「你个死仔! 前天说喉咙痛,现在就吃这麽辣? 不准!」
  曲意呶嘴,往母亲身後看一眼,说 :「阿爸啊!」曲母飞快看向後方,曲意趁此机会猛倒辣椒粉,几乎铺满所有食物。
  曲母这才转过身来,气愤地拍了拍曲意的头,陈心以为她会给曲意几巴掌,可她只是软著声音说 :「衰仔! 连老母都敢骗! 算了,家里还有上次剩下的感冒药……我就想,你老豆今日要替兄弟顶夜更,哪有空下来帮手……去去去,拿了东西就到一边去吃!」
  陈心接过那袋食物,又被曲意拉到另一些档口。他去到一架卖鱼蛋、鱿鱼、牛柏叶、鸡肾等的木头车前,叫了那大叔一声 :「强叔,我带朋友来了。」
  强叔拿著个通孔的大勺子在其中一窝咖哩黄色的油腻汤汁里捞几下,笑开一张红润的国字脸,说 :「意仔,你朋友是小男生啊? 还是小女生? 怎麽那麽漂亮。」
  「我是曲意的同学,叫陈心,」他迟疑一下,说 :「抱歉,我是男的。」
  「哟哟,可惜,是个『啫啫仔』(注一)! 叔叔只肯请可爱的小妹妹吃东西,男人免问!」强叔嘴里这样说著,可已把几串鱼蛋、鱿鱼、螺肉投入另一边褐色的汤汁——不辣的。曲意顽皮地笑说 :「强叔,你不可以讲话不算数,明明昨天我说我带个漂亮的朋友来吃东西,你一口就答应要请我们吃鱼蛋。你说,我这朋友还长得不够好看吗?」
  「这小子……意仔,你这麽没用! 你看,你长得跟你老豆一样,瘦巴巴的,又是四眼田鸡,可你老豆也娶了个水当当的大美人回来当你老母,你却连一个漂亮的小女生也识不了,日後怎出来搵食啊(注二)……」
  「喂,烂口强,你对我儿子说什麽? 别以为这里吵我就听不到,老娘一眼关七、耳听八方的!」曲母带笑地叫喊,鱼蛋档旁边有一个推著木头车卖粥的男人,年约三十岁,也插嘴说 :「唉,笑姐,你就大发慈悲让烂口强多讲几句废话啦。一阵他那只『乸』(注三)一下来,他就缩得像只鹌鹑似的,怪不可怜!」
  「喂喂喂,你别在细路(注四)面前灭阿叔威风……」强叔不自在地乾咳几声,将那几串鱼蛋、鱿鱼捞上一个平铁兜,在木头车边抽出一个黄棕色的牛油纸袋,用白布抹了抹竹签末端的汤汁,就将那一串串热腾腾的食物放进纸袋,然後将纸袋放进一个白色胶袋,递给陈心,说 :「诺诺,别说阿叔没口齿,拿去吧!」又朝著曲意,刻意大声说 :「叫你老母不用给钱我啦,就是给,阿叔我也废鬼事收(注五),这麽多客帮衬,我做到无停手……」
  「知啦知啦,你叫这麽大声,是在宣传你鱼蛋佬肯日行一善请孩子吃东西吗! 哈,最多我祝你明天星期三赢多些钱,不用再铺草皮(注六)!」曲母笑说。
  陈心接过时,强叔又收回手,说 :「先叫声强叔来听一下。」
  陈心被他生动的表情逗出几分笑意来,自然地笑说 :「多谢强叔。」
  後来,曲意用同样的手段穿插在这条「小贩街」,骗来杂果糖水、酿豆腐、炸云吞、车仔面、艇仔粥跟一件臭豆腐,要不是陈心叫他收手,他还打算将魔爪伸去串烧档。两个小孩子乐不可支地在「小贩街」外对出的位置,觅到一把处在街灯下的长椅,把一包包食物掀开,摊在长椅中间,一左一右地坐著就「开饭了」。
  陈心拈起一只鸡翼尖,放进口里不觉油腻,只是满口卤水、烧汁与黑椒辣椒的香气。曲意在吃鸡翼,吃得双目流泪,吐著舌头嚷辣。陈心笑他下太多辣椒粉,他呶著嘴,说 :「咳咳,我这是故意的,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陈心舀起一匙杂果凉粉,递给曲意,他接过就往嘴里送,然後舒一口气。那个年代,公筷未流行,两个男孩子实在没什麽所谓的「公共卫生」观念。东西好吃就行,哪管它是不是所谓的「无牌小贩熟食」,吃东西时多用手,只有吃粥、车仔面跟糖水时才用胶汤匙——一人一只,不停在三碗食物间来回,有时糖水滴落在粥面,曲意叫嚷 :「恶,这口粥是甜的!」有时白色的米粥在澄澈的糖水面上炸开一朵小白花,陈心特意舀起来吃,又暖又冷,又咸又甜。
  「曲意,你家开小贩档,那你平时都会下来帮忙?」
  曲意把一朵炸云吞塞进口,匆忙点头,然後说 :「会啦。其实那些小贩档全是无牌经营的,所以你不要随便跟学校的人说。我也不是以父母的职业为耻,只是他们干的事始终不合法。」
  「为什麽不拿牌照?」
  「你以为大家不想啊? 一来,政府早已不发牌,二来,要租铺位太贵了。而且做一个无牌小贩并不委屈,至少自己做东主,够灵活,像那些木头车,」曲意指向那条小贩街,说 :「每个人的木头车都不同,都是自己因应所售卖的食物种类而一手一脚搭出来的。比如说卖鱼蛋的强叔跟卖粥的坤叔是用马力较大的火水炉的,因为鱼蛋的汤汁跟粥必须够滚热。而那边卖糖水的贞姐则放满一桌配料,有台式QQ果、爆珠、珍珠,还有许多自制的软果,色彩缤纷,各盛入一个塑胶兜,是不是很似药材铺的百子柜呢? 你注意到吗? 唯独是我家跟卖炒面的碧姨装了一块大铁板,有一只大油镬的大概只有卖臭豆腐的平叔跟卖酿豆腐炸云吞那家。」
  陈心觉得自己真是受教了,又问 :「你之前带过朋友来吃东西吗?」
  「带是带过,不过事後他们在班上唱开去,说我老豆老母是无牌小贩,卖的东西都会吃坏人,气得我要命。我看你信得过才带你来……」说著,又若有所思地瞟了陈心一眼。
  「我不会乱说。万一惹怒了你,你下次不肯带我来骗吃骗喝,那我怎办?」陈心边吃边说。
  曲意又是一笑,这晚的他才摆脱平时倨傲的样子,真切地是一个活泼的小孩。
  「其实谁想担惊受怕?」曲意叹一声,说 :「我老豆只是读到中三就被踢出校,赚钱不多,去了做看更,可是家里又有我又有弟妹,不干这个,根本全家都开不了饭。我们这些当小贩的,难道就本著一副邪恶心肠,专做出肮脏的食物让人吃到肚痛? 其实大家只想凭一双手,」
  曲意在街灯下伸直两手,反了反手掌,说 :「自力更生,我们是靠双手搵饭食的。就算我只是个孩子,也懂得站在父母旁边,替他们往鸡翼尖淋烧汁、洒辣粉,我最近还学会替他们推车……我就住在晨美邨,每晚八点做完功课,跟他们一齐推车下来,干到十点,我自己先回家洗澡睡觉,他们两公婆摆档去到凌晨两点。」
  注一 : 啫啫仔,就是JJ啦,借代指小男孩。
  注二 : 出来搵食,含意很多,可指工作或混日子。
  注三 : 只「乸」,指女配偶、老婆,是较粗俗的说法(但不是粗口)。
  注四 : 细路,指小孩子。
  注五 : 废鬼事,即指懒得做某事。
  注六 : 赛马投注输了钱,就叫「(帮马会)铺草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