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打了。我见你醉得厉害，又说胃痛，就擅自取了你的手提电话，跟你妹妹说你不会回家。你妹妹……叫阿书？ 她接了电话，听见我是陈心，便慌起来，先是骂你麻烦了我，最後则是请我多照顾你一点，又问我家里有没有解酒药，她说你醉了就一定得吃解酒药，不然翌日会头痛得起不了床。你先给她打个电话，你妹似乎很担心你。」
陈心坐在床边，给戴志他的手提电话。戴志还昏昏沉沉，拨了戴书的手提号码，等了两三秒，对方就接听了，戴书尖声说 ：「你要死！ 在外面过夜又不先告诉我们！ 昨天我替你在爸妈面前说了很多好话，说你在补习老师家温习，又说你突然胃痛、不舒服才不回家。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是因为喝醉才没有回家……」
「我知、我知，我的阿书最好、最善良。麻烦你了，阿书。」戴志低声下气，另边厢陈心则在旁边「食花生（注一）」。
这几声道歉听在戴书耳内，很是解气，她重重「哼」了一声，说 ：「算了。我既然做得了你的妹妹，就预了要照顾你。怎麽了？ 喝啤酒喝得爽了、高兴了，胃还痛不？ 有头痛吗？」
「一点点啦……我才刚睡醒。心哥给我吃了头痛药，挺好的。我今天会回来吃晚饭。」
「还吃晚饭！ 吃什麽饭，你昨天喝过那麽多酒，想必定会胃痛。我今天反正没有事做，就替你煮点粥。别得寸进尺，我只是刚好想吃鸡粥，顺道多煮一点而已。」戴书的语气温温软软的，戴志心内一甜，也说 ：「就说了我家阿书最好。今晚就回来吃你的粥。」戴书再叮咛他几句，要他好好感谢陈心，然後就收线了。
戴志说了几句话，才觉得唇上一阵腥气。摸摸嘴唇，连水也软化不了乾硬的唇皮，其中一片特别硬的，又半脱落，戴志横起心来将之撕下，竟是一片黑红，方知是乾了的血块。新的鲜血就从那破口处渗出来，强烈的腥甜使他反胃，便多灌几口水，冲淡那种味道。
陈心给他递了一方纸巾，戴志擦擦嘴，纸巾上便多了几枚血花。陈心见状，说 ：「你太粗鲁了，应该放著它不管，硬将它撕下来，倒令自己痛。」陈心抚抚下唇，似是不经意地说 ：「多喝水，不要碰伤口，就很快会好。我那一块也是这样好起来的。」
戴志险些连水杯也拿不住，幸好杯里没水。陈心笑笑，没说话。戴志找了个话题 ：「心哥，我前世一定是猪，昨晚吃饱就睡，现在睡醒了，又想吃。你这儿有没有什麽好吃的？ 不如叫陈秋起来，三个人一起下去吃点东西。昨晚麻烦你太多，我合该请你吃饭，不然我这做学生的就太不会敬师了。」
「现在才一点，陈秋今早七点才回来。他不睡上十二三小时是不肯醒来的了。就我陪你吃。你真要跟我玩敬师与补偿这套，那麽只是一餐饭，可能也不足以抵销昨晚你所给我的麻烦。」陈心敛起笑容，若是平时的戴志，定能自然混过去，可是，他这时又饿又乱，脑袋转数也慢了。
陈心欣然一笑，说 ：「我只是说笑，你怎麽认真起来？ 你要请我吃饭，我当然没意见。」
戴志松一口气。请陈心吃一餐饭，使他觉得自己已将昨晚的恩情还给陈心，两人之间又不拖不欠，回归到补习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吃饭时，嘴唇碰到热汤时痛得戴志几乎要呼出声，可他咬著嘴，吞下那叫声。触及陈心的凤眼，又吓得连忙低头吃饭，还咬到舌头。他想，不知昨晚自己那麽粗野，有没有咬到……
戴志不敢想下去。沉默令人难受。幸而，吃了几口饭，喝了一口鸳鸯，戴志的机智逐点回来，使他找出许多有趣的话题与笑料，塞满整段吃饭时间。然後，又回独秀居，让陈心替他补习。陈心见他状态一般，只补了两小时便放戴志回去。踏上单车径，戴志才沉重地舒一口气，蹲在路中心，喘息。
元旦之後，学校便复课。那时正值中一至中四、以及中六级的考试期，中五与中七生都要考公开试，故不用考校内的期中试。学校里比较少人，其他学生考完试，下午就能回家，唯独是他们中五、中七生要留校上课至四五点。
可是，这种日子也挺休閒。一向嘈杂的校舍到了下午，便几乎让中五中七两级学生霸占，且中七生人数很少，只有两班共六十人，也就是中五学生的一半。戴志也回复一星期补习三次的日子。想来，那些天天补习的日子倒挺充实。就是过了平安夜之後，他面对陈心时一度有点不自在。然而，过了一两天，他见陈心没提起什麽，便松懈，又成为那个大颠大肺、说话没多少句正经的戴志。
戴志各科的成绩也比先前好，就是文学始终低分，每次小测也只是勉强合格。教文学的足球迷勉励他说 ：「做人不可以一步登天。你又不是少年漫画的人物，不可能意志坚定起来，就使出一招龟波气功，然後就万人莫敌。至少你现在小测能合格，这是件好事，以前？ 莫提合格，你拿到双位数就要偷笑了。五月初才考文学，时间还多的是，现在才一月初。」
戴志朗笑 ：「也对！ 我可是戴志伟，一向是个潇洒不羁玉树林风勇闯红尘的大侠，这区区一个分数，就能困得住我？」
「哼！ 我看你是一只只会吵闹的猴子就真！ 我吒！ 如果你是孙悟空，我就是如来佛祖，我要用这座五指山敚忝ㄗ⒍ ∥疫福。。 拐獾滥猩哟髦旧磲岽矗髦炯笆弊恚怪恢豢俺普拇笫郑湫Α。骸甘谗崛缋捶鹱妫 ∧阌忻挥锌吹缡樱鹱媸怯指哂执蟮模饶阒辽俑吖摇。唬庖蠖阅憷此狄蔡量蹋庋桑饶阒辽儆形艺庋撸倮从媚阄按笪薇叩奈逯干窖刮野桑 �
「你妈的，放手、放手！ 真想将老夫之手腕抓碎，再刺穿鄙人之琵琶骨乎？」——说这番话的男生比戴志矮半个头，在男生堆之中亦不算矮小了。他脸上架了副七、八十年代的人才戴的黑粗框眼镜，挡著一双平实而纯然的黑眼。这人的相貌本是不差，眉目净而朗，可偏偏与两个人气太高的男生做朋友，又常常跟王秀明出双入对，故此，即使他在中五便混到副领袖生长一职，还是不足以获得女生青睐。
此人就是李旭。他那两个人气奇高的朋友，一个是戴志，一个就是先前跟戴志通电话的王秀明。王秀明也是运动型男生，然而一身白肉，身上隐隐有股文气，且眉目俊秀爽然，形象正面，没什麽不良嗜好，於女生中的人气颇高。戴志也著实长得不差，只是他常常邀人去看咸片（注三），又大讲女优经，还曾与龙凤来往，故此女生也不敢向他示好，只是做酒肉朋友就算。
李旭跟戴志还在胡闹，足球迷忍不住搭了几句嘴。李旭先是一愣，在老师面前，他一般很正经。然而，现下也不尴尬，与戴志唱双簧，一同笑闹。
足球迷回去教员室，戴李二人才行楼梯回课室。李旭问 ：「足球迷怎麽突然传召你了？ 怎样？ 照你肺吗（注四）？」
「你这黑心鬼！ 足球迷可是见我最近进步神速，特意传我入宫，盛赞我几句。」戴志故意夸大，李旭这老实头竟附和说 ：「那倒是。你这半年来确实进步很多，我想你现在去考CE（注五），至少也能混个全科合格，要是之前？ 你至少有三四科F吧！」
李旭说得中肯，戴志也默认了，说 ：「但这与我无太大关系。是心哥帮我，我才成为今天的我。老实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做过什麽事，彷佛这都是心哥给我的。他叫我背，我就背，叫我做功课，我就做。我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虽然日子过得比以前充实。」
注一 ： 食花生，喻指坐在一旁看戏、纳凉。而专爱「食花生」的人，被称为「花生友」，友在广东话指「那家伙」，用法一般是 ：「个条友（仔）」，「仔」字可有可无。
注二 ： 「敚忝梗础溉∧阈悦埂�
注三 ： 咸片就是某种有色电影啦。
注四 ： 「被人照肺」，指被人大骂一顿。
注五 ： CE，即香港会考的简称，以往逢中五就要考，但现时制度已改，会考已经消失。顺猜一提，F级即是不合格，A至E才pass。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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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 31 （美攻强受）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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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傻子！ 成绩提升了，是一件好事，值得高兴的事。而且你以前总是无所事事，不知为了什麽而活。自从你跟龙凤断绝来往後，便比以前更颓。现在我见你天天忙，有时还笑著跟我们说 ：『昨天答不出问题，又被心哥打了』，我看你分明是乐在其中。继续补下去吧。」
李旭说完後，戴志哭笑不得 ：「你说我是被虐狂吗？ 被人逼我做那麽多事，被打，还能笑得出来，我也觉得自己变态。」
李旭停下脚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刚健，他抓住戴志的肩，说 ：「戴志伟，我识了你五年了，一直也觉得你……」戴志也不禁凝重地等待李旭的答案，李旭合上眼，半晌，睁开明亮的眼睛，快速地说 ：「……真是一个变态白痴混合体。」
李旭说完就脚底抹油，戴志这跑步好手怎会捉他不到。人一到手，正要先打几拳，王秀明就从後笑著搂紧戴志的脖子，整个上身贴上他的背，说 ：「哟哟，戴志伟，不过是一个小息不见，你就背著我另寻新欢，叫我情何以堪……」
「妖！ 顶你（注一），你要搞gay就找李旭，别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三人笑作一团，戴志心内豁然开朗，原来他之所以想升中六，就是因为珍惜这段与朋友打闹的时光。真想升上去，多过两年打打骂骂的好日子。
戴志首先认识王秀明。T中一向采取分班制，以A班为精英班，BCD三班则无优劣之分，人才平均，故三班中也时有几匹会读书的黑马。戴志中一时读B班，成绩十分一般，王秀明比他略好，李旭的成绩最好。那时，三人还未长高，集会时刚好排在附近，常常趁台上的校长说得七情上面时，他们三人就在台下聊天、猜枚，甚至是为等会儿上课时的小测制作猫纸（注二）。
还记得王秀明当时脸圆圆的，带点婴儿肥，皮肤又白，长得雪白滚圆，很好玩。李旭的近视还不深，平日不带眼镜，瘦得像只马骝精，瘦瘦小小，身子灵活。还是排在戴志前面的王秀明先向他搭讪，第一句话就是说 ：「等会儿中文默书，要背文言文……你背了没有？」
戴志很老实地说 ：「未，可我有猫纸在身。」
王秀明那杏仁形的眼睛瞟瞟四周，往後方的戴志勾勾食指，戴志说 ：「你都霎戆（注三）的！ 我给了你，我等会儿用什麽！」
「别婆妈，大不了我小息请你吃鱼蛋！」一包鱼蛋六粒价值五元，戴志一想，也划算，就把猫纸给了他。那次所默的是柳宗元永州八记的其中一篇，戴志本来就没温习，猫纸又给了别人，自然是零分收场。凡默书不及格者，皆要坐在地下教育室门前走廊的桌椅重默一遍，一般学生十分讨厌此事，因为自己默书时，全校师生在你後面走来走去，出出入入，被熟人见到，准被人调侃说 ：「哟，要补默？ 真惨真惨！ 现在我就放学，先走了，拜拜你条尾（注四）！ 哈哈哈！」
戴志为口腹之欲而付出一点放学的时间，面子这回事他是不在意，反正他的面皮向来比必胜客的厚批厚上十倍。可是，到了教员室门外，赫然见到王秀明坐在那儿，一手拎住笔，一手托著头，紧闭双眼，对住那默书簿念念有词。他身边坐了个李旭。李旭捧著一本黄易写的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间中也望望王秀明，跟他耳语几句再偷笑。那时戴志不知他们有什麽好笑，现在想来，李旭那色小子一定是在讲黄易书内的香豔情节了。
「怎会这样！ 你有了猫纸，还要下来补默？ 你不是没敢用吧？」戴志坐下，压低声音问王秀明。王秀明如梦初醒，跟他打了个招呼，附在戴志耳边说 ：「我本来就不打算用，那猫纸是给李旭的。那小子昨晚忘了温默书，今朝回来才知道。他妈妈很严格，要是知道他默书不及格，会打死他。」
李旭自然听到王秀明的话，就一脸嘻嘻笑地跟戴志示意。戴志撇撇嘴说 ：「你们用用脑！ 今天是第三堂才默书，在第三堂之前还有一个十五分钟的小息，你们怎麽就不在小息时多抄一张，不就大家也能过关吗？」
王秀明这才大叫一声，说 ：「哎也！ 对！ 可是，你自己不又一样？ 你怎麽不趁小息时多抄一张给我，那你就不用下来补默了吧！」
戴志拍案 ：「又是！」李旭一跃而起，说 ：「你们两个要再说大声点吗？ 这儿是教员室，有多少老师出出入入啊！」戴志跟王秀明才立刻捂著嘴，鬼鬼祟祟地瞄瞄四方，幸好教他们中文的老师不在。
这就是戴志跟王李二人的友情之始。事後，戴志发现，李旭是一块背诵的好材料，却不是考试的好材料。他做事死板，很会背书，然而全然不晓变通。有一次中文考阅读理解，读的是一篇借物抒情的散文，通篇都是间接抒情，其中一道题便问 ： 作者抒发了什麽情怀？ 李旭傻眼，想了十五分钟也想不到，就答 ： 作者并无抒发什麽情怀，只是不断描写鞋子与外婆的关系。
事後，连戴志见了李旭的答卷，也愤怒起来 ：「有没有搞错！ 连我这白痴也看得出作者是在透过写一双鞋，去抒发她对死去外婆的怀念之情。你既然看得出作者不停写鞋与外婆，就应该猜得出！」王秀明摇摇头说 ：「你这样说，他是不会明的，我来。」
於是，王秀明用了接近十五分钟去解说这篇文章的感情，那顽石一样的李旭才似懂非懂地颔首。戴志从头看到尾，不禁说 ：「李旭，你也用用脑袋。常常不用脑的话，脑筋会生锈。」
王秀明说 ：「他不是没脑，也不是没用脑，只是脑筋都是笔直的，一个弯也不懂转。」李旭也反驳不了，只好说 ：「反正你每次也会解说给我听。」戴志完全无法想像，王秀明由小学开始便照顾这个空会背诵、不会思考的李旭。及至後来上了高中，要做project，也是王秀明不厌其烦地将做法告诉李旭，而且他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