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笔直地站在那里，浑身僵硬，只觉得每一根骨头，每一根筋脉，都在绷紧，血液开始倒流，她看见战御的眸子里，闪过了无线的怅然。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在忏悔。
他站在暗光压抑的殿内，侧着身看着秋意浓，瞧见她温顺的眉目，不知道怎么的，生出了几分尖锐的棱角来，莫名的，他便从她清明的眸子里，看见了隐约的仇恨。
莫名其妙的，他站在那里看了她半响，许久才开口：“给朕弹弹《芙蓉衾》吧，你和老七都去了胡关，朕已经很久没听谁给朕弹过看。”
说罢，转身便慢慢地走上了高座之上。
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吹得这殿内的烛火，摇曳着在大理石上，反射出寒光来。
男人的背影，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就像是生长在黑夜里的孤草，独自寂静吞噬寂寞。
她看了他半响，静静地坐了下来，殿内的屏风后已经准备好了凤琴，她的手指搭上去，开始弹奏了起来。
隔着那薄薄的屏风，她看见高座之上的男人，背靠在帝座之上，眉目隐藏在暗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她低垂眉目弹奏，这殿内，只听见那缠绵的琴声冲破宫殿而去，那缠绵悱恻的情感，在这冰凉的殿内，显得格外的嘲弄。
她恍惚看见了以前的他们。
不管这天多凉薄，只管彼此的身体温度到底能不能温暖彼此。
从来没有想到，每一次的欢情，背后都是分离。
想了想，抬起头来，看见帝皇坐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在喝酒，眼睛始终隔着屏风在看着她，那眼神在光影里显得迷离而且恍惚，通过她的身影，想的，或许是别的人。
她多少诧异。
这个男人以前，不管再情好的时候，她喜欢喝酒，让他喝，他都是不肯的。
绝对超不过三杯。
现在，竟然能喝下这么多了，一杯接着一杯，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杯，酒壶里的酒都空了，他端起酒壶来，倒过来，那酒壶里面滴出几滴酒来。
他的酒力不大好，喝了一壶，已经不大清醒。
猛地把酒壶给丢了出去，男人似乎是有些的醉了，扶着桌子站起来，身体有些歪歪斜斜的，迈开脚步来，跌跌撞撞地从玉阶之上走下来。
身体摇摆，走起路来，几欲跌倒。
她坐在屏风后面一直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往日里冷酷而且硬朗的面庞，生出了氤氲的朦胧之意来，在缭绕的琴声之中，他的脚步，滑稽得像是在跳舞。
她的唇角，浮现一抹凉薄的笑意。
☆、602。第602章 覆水难收。7
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到屏风前。
像个醉鬼一般，跌倒在屏风前面，也不肯走到屏风后面来，只是跌倒在屏风之前，隔着那屏风，伸出手来抚摸着屏风后面的倒影，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真是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怎么看见了屏风后面那个女人的脸，真的是赵子时那个女人。
她坐在琴座前，手指轻轻地抚摸过琴弦，略微低着头笑颜如花地看着对面的他，笑得那般温柔优雅，美得让人心碎。
他的心，被究竟浸湿过，变得意乱情迷。
“十一，十一，是你回来了吗？”
男人的声音微微颤抖，充满了酒精燃烧过的痕迹，颤抖着，充满了忏悔，而且痛苦。
秋意浓微微抬起头来，看向战御。
知道他是喝醉了，秋意浓忽然生出了一种邪恶的念头来，眯着眼睛笑着看着他：“是的，我回来了。”
她是秋意浓，也是赵子时，所以，她真的回来了。
男人趴在屏风前，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挣扎中，欣喜而且痛苦：“十一，十一，我是真的不想杀你的，是她们，是她们害了我，让我杀了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秋意浓的唇角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十分的浓烈，手指飞扬，心里翻滚。
该怎么办？
她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了。
眸中的冷光越来越强盛，一抹琴音直插云霄，她看向战御迷离的眸子，忽然生出了无限的仇恨来，却是尽量保持着温柔的言语：“杀了他们！！！”
对，把他们都杀了，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样，才能慰藉她的灵魂。
战御的脸上迷茫而且徘徊，手指停在屏风上，那里映出了她的脸来，对面的女子，眉目清丽，容颜倾城。
他看得愣住了。
眼前又出现了赵子时的脸来，她的笑声萦绕在耳边，不停地在和他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眼前一阵迷茫，他听着那琴音，沉沉地睡了过去。
秋意浓走的时候，李德还候在门外，看见她出来，探头进去看了一眼里面。
看见皇帝躺在屏风前，脸色变了变，招手让身后的宫女进去侍候皇帝就寝，他看向秋意浓，那眼睛里的神色，明显是深沉了几分，带着几分的审视意味。
和她说：“姑娘是越来越让老奴佩服了。”
能让皇帝变成这样的，他就见过两个人，一个是赵子时，一个，便是眼前这个女子了。
他不禁疑惑，皇帝真的是因为秋意浓的神韵和赵子时有几分的相似，从而对她格外的优待吗？
“李总管过奖了，婢子受之有愧。”
她微微弯身谦逊地行礼，弓着身告退，身后的李德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那眸子之中，闪过一抹类似也杀气的东西。
转瞬即逝。
第二天，早朝上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了她的耳中来。
这朝堂，一时之间，开始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动荡，迎来了帝皇登基以来，第二次的杀戮。
众人猝手不及，战御，开了杀机。
☆、603。第603章 以命相抵。1
秋意浓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放下筷子。
吃了早膳，倾倾便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她现在在皇帝的身边侍候，秋意浓还没让她回来，所以，她便一直在那边侍候着，所以，很快便知道了朝堂上的事情。
三公十六部的文官联名上书，参了潘阳一本，把嚣张跋扈的开平候潘阳，推到了站在悬崖边上的开平侯府。
潘阳被判处五马分尸的酷刑，在今天傍晚，便要开始执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秋意浓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她真的很想要看看现在永乐的脸色是怎么样的，那一定，是十分精彩的。
“这真是报应。”
刚好到秋意浓这边来的白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狠狠地吐出一句话来，丑陋的面容很是丑陋，恨恨地说：“当初也是这个开平候亲自率兵助阵皇帝，皇帝这江山，有潘阳的功劳，想不到，竟然会死在皇帝的手中。”
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灭了赵国有潘阳的功劳，害死赵子时，定然也有潘阳的功劳，他曾率兵追随战御，亲自灭了赵国十万军队，血染红了帝都，同样染红了战御的帝座。
白禅在想，这个人被五马分尸，还是便宜他了。
秋意浓抬头看向门外，天色灰蒙蒙的，就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让人心头都感到一阵的压抑。
她的双手搭在一起，轻轻地摩擦，忽然轻声道：“白禅，冬天来了吧？”
这冬天，来得竟然这么迟。
白禅不知道秋意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事情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答道：“公主，冬天来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秋意浓的嘴角慢慢地牵扯开一抹轻淡的笑容来，看得不大真切，却是逐渐地蔓延到了眼角眉梢之上，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清雅的寡淡。
她抿了抿唇说：“这冬天，扶灵山后的狼群应该是饿了，等到今晚行刑后，我便去和皇上说，把那些残肢，都送到扶灵山后去吧，到时候，可以喂饱狼群，对活人，就没多大的危险了。”
这狼群，每到冬天，都要十分凶猛的。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后山之中，当然，也有很多人，在宫斗之中死掉，被丢到后山去喂饱那些狼群，最后，连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要是潘阳的尸骨被丢到后山之中，那一定是连骨头都不会剩下的。
白禅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勾起邪恶的笑容来：“公主说得极是，奴婢听说，后山的狼群，尤其喜欢挖出黑心来吃掉，想来开平候的心，定然是黑的，正好应了狼的胃口。”
“着实是极好的事情。”
秋意浓站起来，拉了白禅的手往门口走去，抬起头来看着皇宫上面那阴沉黑暗的天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说：“白禅，我们的仇，要开始一一算了。”
每一项，都会算得清清楚楚。
“对，我们的仇，就要开始报了，奴婢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白禅微微有些哽咽，抬着头忍下去眼中的湿意，哽咽地说：“小喜子在天之灵，一定会为公主感到高兴的。”
☆、604。第604章 以命相抵。2
“对，他在上面看着我们呢！！”
秋意浓的声音深沉了几分，很多压抑的情感，她都难以表达出来，但是，她一直都知道，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一直向前，报仇雪恨，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么多为她死为她活的人。
她不能辜负他们。
这天色越来越阴沉，秋意浓的心，却是越来越晴朗，这一场血腥，便是下在她心头上的一场狂风暴雨，在她的心中洗刷了那压抑了许久的阴霾。
她的心，开始逐渐放晴。
傍晚的时候，她才开始动身去了校场。
皇宫之中最大的校场，就在皇宫的正中央之中，四面八方围绕着高高的的城楼，作为前朝和后宫的分界点，胸围高傲地竖立在密密麻麻的宫殿之中，显得有些高处不胜寒。
她登上校场的城墙之上的时候，一眼往底下看，宽阔的沙地广阔得很，此时此刻，却是死寂一片。
底下五匹马站在五个方向，由侍卫拉着，那健壮的烈马扬蹄撕扯着，发出焦躁而且让人心惊的叫声来。
而马儿拉着的缰绳在场地中间缠绕着，那中间，便定定地绑着一个人，那人四肢被固定在马儿拉着的缰绳上，头也被缰绳给系上，马儿有些焦躁地乱动。
场中那人，发出微微的痛苦声音。
但是马儿却由侍卫控制着，没有往前奔跑。
蓄势待发，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秋意浓抬头看去，只见校场的大门徐徐地被打开，从外面奔跑进来一群人。
她从上面往下看，真真切切地看见怕跑在最前面的那人，正是衣裙华丽，却披头散发的长公主永乐。
她神色焦虑苍白地跑进来，身后侍候的人，都跟不上。
长公主永乐跑进来，朝着校场中间看去，看见已经被绑在半空中系着缰绳的潘阳，顿时双手掩着脸颊，大声尖叫了起来，冲着潘阳跑去。
却被守在边上的侍卫给拦住。
“你们放肆，本宫是长公主，谁敢拦我！！”
永乐被侍卫用长矛拦住，焦躁而且愤怒，从来都没有人敢这么对她的，怎么一时之间，她的丈夫就要被五马分尸，而她，就要落得一个被流放荒凉的方州。
那可是一个荒无人烟，蛇鼠虫蚁，猛虎出没的地方。
一个不小心，就要丢了性命。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就要晕死过去了，她不敢相信战御会这么对她的，当初，她还是帮他登上帝位的人，他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那侍卫面无表情地说：“公主请回吧，杀开平候，这是皇上的旨意。”
皇帝想要杀他，岂能留得住了？
永乐的唇畔都在颤抖，她用力地拨开侍卫的长矛，厉声喝道：“本宫不相信皇上会这么对本宫，一定是有小人在陷害本宫，本宫要去向皇上解释清楚。”
“皇姐觉得，还需要和朕解释什么？”
帝皇的声音破空而下，秋意浓猛地望过去，只见城墙的入口处，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来，把永乐的每一个反应，都看在了眼里，声音清冽，深寒。
☆、605。第605章 以命相抵。3
秋意浓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凝结。
站御的声音太过于阴寒，让她站在城墙之上，都能感到从身后呼啸而来的风，微微地侧过身去，正好看见那人一身黑衣站在那里，风把他的衣摆吹得飞扬了起来，浑身散发着寒气。
他竟然来了。
原来那些侍卫久久不动手，是为了等战御战御到来。
不过是一个潘阳，哪值得战御亲自过来？到底是意难平罢了。
她转过身去行了礼，站御的眸光凉凉地在她的身上扫了过去，淡淡的，似有似无，教人感到心惊胆战。
秋意浓不动声色地收敛下了眼中的澎湃，安静地站在那里，战御徐徐地转过眼去，看向校场下面，那下面，永乐双手抓着挡在她身前那侍卫的长矛，脸色苍白地抬头看着站御。
那眼神里，都是凄楚的绝望，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她看着他，嘶声地喊：“这是为什么？”
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从宫中传出消息来，说是秋意浓回宫了，见了皇帝，不知道怎么的，皇帝就发疯了。
本来打算着进宫来看看的，没想到，她还没行动，站御就开始行动了。
战御的目光是永恒不变的幽深冷冽，以前看着永乐的时候，多少有几分的缓和，现在，却都是冰冷的寒气，看得永乐，脚步都开始虚了起来。
听见战御的声音，如同风一般，飘过来的时候，却是字字清晰无比：“皇姐，你曾经割走了朕的一块心头肉，现在，朕要割走你每一块心头肉。”
他站在那里，眉目深沉似海，说起话来的时候，依旧不动声色。
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化过。
站在那里的永乐，却是一下子呆住了，如遭雷劈。
她最清楚战御的心头肉是什么，那个叫赵子时的女人，还活在他的世界里，死而不僵，想要让她，以及所有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永乐重重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马上便明白了过来，皇帝发疯的原因，定然是和赵子时有关的。
难不成，他是知道了那个秘密了？
她的脚步踉跄了几部，几乎要跌倒，后面的婢女扶着她，她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体，一张高贵美丽的脸蛋，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喃喃自语：“不，不，这不可能的，他怎么会知道的？”
这如同一个巨大的阴霾一下子便笼罩上了她的心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脑海中急剧地转动，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但是在这恐惧之外，她马上理清了思路，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城墙上的人，秋意浓临风而站，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