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渊和子贡对视一眼，却是没有出声。
“不会，不会。”公子朝赶忙保证，“南子只是拗不过小郢的请求而已，她对叶子已经没有什么芥蒂了。”
“在哪里见面？”子贡淡淡出声，“可别整到王宫里，那就凶多吉少了。”
“如果叶子害怕，你来定见面的地方，好不好？”公子朝诚恳地道，“请见一见小郢好吗？”
第四十九章 争如不见
夕阳下，高高的王宫城墙闪着耀目的血红色。
宫门开启，走出来一个半大的男孩，精致漂亮的脸上有着颓废的表情，他晃晃悠悠走到宫墙下，背抵宫墙，面朝官道。不远处的宫门里，若隐若现着一些侍卫的身影。
一辆马车从官道疾驶而来，小男孩突然挺直了脊背，美目中闪出几许期待、几丝渴望。
马车在离小男孩不远处停下，车帘掀开，探出一张清纯的小脸，向着小男孩点头示意。小男孩咬了嫩唇，脸上显出些紧张。
转而这张清纯小脸又缩回车内，轻声道：“子贡哥哥，颜哥哥，你们别出去了，在车上等我吧。”
“叶子，你自己要小心。”颜渊不放心地叮嘱着。
子贡则抱胸闭目，淡淡道：“你好自为之吧。”
叶子眨了眨清澈大眼睛，想了片刻，这才跳下车，向小郢走去。
赶车的子路回身朝着车内道：“子贡师兄，就这样让叶子一个人去？”
子贡霍地睁开眼睛，细长美目中闪着精光，他沉声道：“无妨。大庭广众之下，南子不敢胡来。”
叶子快步走向小郢，小郢也紧走几步迎上叶子。
血红的夕阳下，不算高大的男儿身影和娇小的女儿身影重合到一起，看上去异常的和谐。
子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二人的动作，此时却冷哼了一声。
颜渊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叶子的身影，苍白的脸上时而甜蜜，时而苦涩。
“你……来了！”小郢哆嗦着嫩唇，招呼着。
叶子应着，美丽的大眼睛在小郢脸上顾盼了片刻，轻声道：“恭喜你成为卫国大王！”
小郢神情变了几变，苦笑道：“你也认为我……”他顿了顿，又道，“你最近好吗？”
叶子撇了撇樱唇，诧异道：“做什么要见我？有话要说吗？”
小郢眼中有雾水升起，他低了头，无限委屈道：“没事就不可以见你吗？我……想你了！”
叶子见小郢如此模样，心里怜惜万分，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现在身份特殊，见个面劳师动众的，让我好不习惯。”
“我也不想如此。可是……”小郢语带哭腔地说着，“我不想做这个大王，没有自由，没有权力，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关在笼子中的小鸟，我永远是别人的宠物。”
“别这么说。”叶子劝慰着，“有多少想坐都坐不上呢，你且忍耐些年月，日后你母后会放权给你的。”
小郢抬起头，美目中全是哀伤，“叶子，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和你一起在书院里读书，那时没有污浊的环境，没有不知羞耻的父王母后，没有争权夺利，没有身世之谜，我快乐得像个真正的儿童……”
他注视着叶子，哽咽道：“我没有快乐的童年。”
叶子大眼睛中也滚出了泪水，她知道小郢的童年很不快乐，深宫大院本来就是亲情淡薄，他又摊上个断袖的爹爹，乱搞的娘亲，亲眼目睹了几乎所有龌龊的事情，却仍旧保持善良的本性，足以见得他的心性绝佳，教育有效。
“以后做了大王，要好好治理你的国家，爱护你的子民，把你未享受到的爱都给他们，好吗？”叶子真心地劝诫着。
小郢咬了嫩唇，沉默了半晌，低喃一句：“我不稀罕做大王。”
“郢儿，时候差不多了，该回了，记住你自己的承诺！”一个女声在宫门后突兀响起。
小郢无奈道：“我母后又在呱噪了。”
“那你快回吧，别让她不高兴。”叶子听到南子的声音就不舒服，这个女人控制男人，还要控制自己的儿子，真是变态。
“只要有王位，她不会不高兴的。”小郢惨笑道，“叶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大王这个位置，因为她说我如果弃了王位，她就要对付你，我万般无奈才答应坐这个王位的。”
这个可恶的女人！叶子心中暗骂。
“既然坐了王位，就好好坐吧。”叶子不能深说，只得淡淡应对。
小郢转动着美目，突然小声道：“叶子，你亲亲我，好不好？”
叶子一愣，小脸刷地就红了，她轻斥道：“乱说话！小小年纪要什么亲亲。”
小郢红着脸低头，嗫嚅道：“我……我只是……”
他又勇敢地抬起头，凄然道：“那你抱抱我好不好？就像姐姐抱弟弟那样，好不好？”
叶子看见小郢眼中渴求的目光，心中也是不忍，当众亲亲那是不可能的，师兄们还不把她生吞了啊。但是礼节性的抱抱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子想了想，刚要张开双臂，小郢一个箭步抢上来，抱住叶子，紧紧地。
颜渊等人吃了一大惊，子路大喝道：“这是做什么？非礼吗？”
子贡喝了一声：“别吵，看看形势。”
小郢泪水蜿蜒流下，“叶子，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会记得我吗？”
“我会记得你！”叶子也开始哭泣，“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小郢在子路等师兄发飙前，松开了叶子，缓缓后退着，然后转身飞跑进宫门。
叶子擦了擦眼泪，也转身向马车走去。
“叶子！”转眼间，小郢出现在宫墙上的城楼中，拼命向叶子挥手，喊叫着，“叶子，再见了！”
叶子忙回头，挥手，“小郢，保重！”
城楼上下，两个人频频挥手，任凭泪水倾泻而下。
子贡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动容。
子路安静地坐在马车前，拨弄着马鞭。
颜渊美目中早就浸了泪水，他缩回车内，不忍再看。
叶子迎着夕阳看向小郢，觉得他仿佛被涂上了一层血红，看起来异常的孤单和落寞。
叶子叹息着转回头，慢慢走向马车。
“扑通”，城楼上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叶子正待回头去看，子贡却是一个箭步奔过来，伸手捂住叶子的眼睛，同时点了她的穴道。
叶子便软软地倒进子贡的怀中。
子贡抱起叶子飞快跳进马车，大喝一声：“子路，发什么呆，快走！”
子路一激灵，使劲挥动鞭子，马车绝尘而去。
夕阳残照中，一个人影静静地卧于城墙下，四周晕出的鲜血，辉映着如血般的残阳，凄美得让人不忍目睹，不能呼吸。
半晌，宫门里传来惨绝人寰的喊声：“小郢，我的儿子！”
南子狂奔而出，扑倒在小郢的尸体旁，哭得泣不成声。
公子朝也跟着奔出来，跪在地上，拭着泪，安慰着南子。
“我们的孩子，没了！没了！”南子揪住公子朝，放声大哭，继而扯了头发，撕乱了衣服，她彻底崩溃了。
夜色降临，公子朝驾着马车，南子在马车上跳来蹦去，嘴里念叨着：“我是太后了！我儿子是大王了！”
她一会推推躺在车厢里的小郢尸体，一会探出头问着：“这是去哪里？是去王宫吗？”
公子朝回头，眼中满是伤痛，却柔情地道：“南子，我们和儿子一起回家吧。”
这辆马车向着来时的路，慢慢驶去，渐渐融入夜色……
第五十章 离别在即（本卷完）
夫子府前厅。
叶子捧着书简，心神不宁地看着。
颜渊在旁，注视了片刻，轻声道：“不想看，就别看了，勉强自己不好。”
叶子叹口气，放下书，噘嘴道：“子贡哥哥又发疯了，不许我出门，我好闷！颜哥哥，你说小郢是不是坐上王位了？听子路哥哥说王宫举行即位大典，他忙得都没回来。”
颜渊避开叶子的目光，淡声道：“不知道啊，我们且安心读我们的书，国家的事交给该操心的人操心吧。”
叶子瘪了瘪嘴，觉得颜渊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好哪里不对劲。
“那个阿鹏哪里去了？”静默了片刻，叶子又想起大王子蒯聩。
“他逃了，听说跑到了晋国，投奔到赵简子门下。”颜渊淡淡道。
叶子感叹，这个蒯聩也是个悲剧人物，只是不知将来卫国会不会放过他，他又会不会放过卫国。
颜渊静静地看着书简，一言不发。
叶子唉声叹气道：“闷啊，我要闷死了！”
“叶子这是想要出门吗？”子贡跨步走进来，俊脸上含着笑。
“是的，是的。”叶子赶紧点头，“子贡哥哥，我都好几日没出门了，你就让我出去玩玩呗。”
“好。”子贡笑着道，“我带你出趟远门，转些时日，可好？”
“真的？”叶子激动了，她霍地站起身，蹦跳到子贡身边，一叠声地问，“子贡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好玩不？”
“你且别问，若想去，回屋收拾东西，简单带点东西就可，路上什么都有。”子贡微微笑着，诱惑着叶子。
叶子这几日被子贡禁足，正闷得慌，如今见有出去游玩的机会，自是久旱逢甘霖，当下兴高采烈地应了，也忘了详问，跑出书房，回屋收拾东西。
子贡坐到椅子上，斟了茶，呵呵笑着：“还是小女孩心性，听到玩就不管其他了。”
颜渊抬起头，没有血色的脸愈加惨白，“师兄决定出马，拯救鲁国？”
“是。”子贡肯定地回答，“我早就想为鲁国出点力，恰好夫子也有此想法，索性我就跑一趟吧。”
“带上叶子去？”颜渊吞咽了几次，才问出这句话。
子贡看了看颜渊，轻声道：“本不想带叶子去，路途劳累，我怕她一个女孩子吃不消。可是最近发生了小郢自杀事件，我们又对她封锁了消息，如果再滞留卫国，她迟早会知道，索性带她出去，避了这个风头，也省得她难过。二来，前些时日我自己一个人去鲁国观礼，发现没有叶子陪伴，日子实在难熬，所以我发誓，以后无论到哪里我都不会再和她分开。”
颜渊身子一震，他第一次听见子贡吐露心声，却没想到子贡对叶子已经情根深种，连片刻的分离都不肯。
颜渊颤抖着紫唇低语道：“那此番去预计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子贡思忖着道：“至少一年半载吧，这还要看事情顺利否。所以我不想和叶子分开太久。”
颜渊抿了紫唇，腮帮上青筋微跳，他自言自语道：“不是说公平竞争吗？这次别离如此久，哪里还有机会了？”
子贡闻听，细长美目中闪过一簇火焰，他轻叩着桌子，不急不缓地道：“回，不是我不想给你机会，只是我不想分别太久。机会要自己争取和创造，等着别人来给与，实在不符合我的风格。”
他突然长叹一声：“那日寄完空白信件，我就后悔了，没人能如我一般，如此了解自己的心情，我就该早点表达出来，免得让叶子误会。”
颜渊脸腾地就红了，他闪烁着美目，期期艾艾道：“师兄……在怪我没把空白信件的意思说给叶子听？我只是……只是……”
子贡一摆手，“回，我并没有怪你。只是想告诉你，机会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坐等永远不会得到幸福。你仔细思量着。”
他勾了薄唇，邪魅笑道：“除非你不是真心的……”
叶子寝房。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叶子赶忙去开门，见一脸笑意的子贡站在门外。
“子贡哥哥，快进来！”叶子相让着。
子贡进得屋内，便看见叶子收拾出来的包袱，里面装着洗漱用品和几件男式换洗衣服。
叶子的行囊居然如此简单。
子贡皱了皱长眉，诧异道：“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出门？”
“是啊。”叶子愉快地回答着，“我没多少东西的，一点都不累赘。”
子贡抿了抿薄唇，揽过叶子，屈身注视着叶子的大眼睛，一字一句道：“子贡哥哥平日是不是太忽略你了？女孩家的花儿、粉儿的，我都没给你买过，这次出门随你要，我一定满足。”
叶子嘻嘻笑着：“我一直女扮男装，你哪里知道我会需要那些东西。未来路上，我用换回女装吗？”
子贡隐下突如其来的泪水，清了清喉咙，打量着叶子，见她眉目如画，纯洁清丽，换回女装该是何等迷人，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还是男装吧，这样方便。”子贡装着不经意地建议着，他虽然十分渴望看到女装的叶子，可是他也知道，叶子长得太好看，只怕女装会太招摇。
“嗯，我也这么想的。”叶子笑得胸无城府，“我们这一去要多久？”
“怎么，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子贡淡淡道。
叶子想都没想就道：“我要去跟颜哥哥啊，子路哥哥等人告个别啊，一段时日看不到他们，我会想念他们的。”
子贡脸色变了几变，转而笑道：“几日便回，告不告别都无妨。”
叶子送走了子贡，转而又开始查点包袱，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物……
门外又响起轻轻的啄门声，叶子没有转头，大声喊：“门开着呢，进来吧。”
门“吱呀”被推开，轻飘飘走进一个白衣人影。
叶子正自顾自忙碌着，嘴里还没忘招呼着：“谁啊，子贡哥哥吗？又有事了？”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立着。
叶子猛回头，见颜渊站在地中央，一身白衣衬得他越发飘渺、清冷。
“颜哥哥！”叶子停下手中的忙碌，跑过去，仰头道，“你怎么来了？我还要去和你告别呢。”
“是吗？”颜渊轻语出声，美目中闪着忧伤，“这一别不知几时能见，你要多保重。”
叶子觉得颜渊浑身上下浸满了离愁别绪，她诧异道：“颜哥哥，我只是出去几日，很快就会回来的。”
颜渊心中叹息，子贡没有把实情告诉叶子，这个傻丫头还以为只是离别几日。
他一把将叶子搂进怀中，低吟着道：“叶子，此番离去，千山万水，你要把颜哥哥放在心里，好不好？”
叶子心里酸酸的，她涩声道：“颜哥哥，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着我。”
如果可能她也不愿意和颜渊分开。
“之死矢靡它！”颜渊在叶子耳边，一字一顿道。
叶子一怔，她知道这句话出自《诗经？啵纾堪刂邸罚且桓雠臃⑹乃邓话歉瞿凶樱剿蓝疾换岣谋洹�
颜渊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子正要仰脸去问颜渊，颜渊却狠狠地将她拥在怀中，不让她抬头。美目中的泪水却一滴滴蜿蜒落下。
被搂在颜渊泛着冷香怀中的叶子，闷声道：“颜哥哥，我会早回来看你的。你好好等着我。”
叶子天真地以为，此去只是短暂的分别，却不成想，四国之路如此遥远，爱恨情仇牵扯不清。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