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世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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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世迟书-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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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汽在她眼眸中凝聚成泪珠翻滚欲下,却被萧承宇的指尖拂走。
  “他不会死的。”他安慰着,轻哄道,“有我在。”
  他语气莫名温柔,令苏无卿蓦地抬头,面前人眉目含笑,清俊面容在深切神情中竟分外地与多年前那个叩窗讨酒的少年的神情相似,她无端愣住。
  原来时光流转岁月回溯,不死的唯有旧时年少。
  





第13章 紫泉山庄
  顾怀渊自沉远的昏迷中醒过来,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守在身边浅眠中的洛青。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眼前的洛青看起来却很是陌生,睡梦中的他眉头微蹙,英挺的眉目紧皱起来就显得煞气。顾怀渊还看到,几日不见,洛青的唇边竟然生出了胡茬,无端添得他几分沧桑,落在顾怀渊眼中既心酸又好笑。
  他伸出手去,尽管才伸出来就感觉到浑身上下散架一样的疼痛,抚上他紧皱的眉尖。洛青几乎是同时从这轻柔触碰中惊醒,蓦地看见顾怀渊带着虚弱的笑意看着自己,恍惚间神情温柔至心碎。他当即紧握住他的手,满心激动与酸楚,这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失而复得。
  他紧握着苏醒之人的手,顾怀渊静静地看着他,一笑却溢泪。
  “好疼啊……”
  顾怀渊嘶哑的声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洛青只觉肝肠顷刻断尽,恨不能替他。
  昏迷的时候洛青每隔几个时辰就会将床上僵卧之人翻一个身。以保证血液的畅流。即便如此,顾怀渊在醒来的一刻里,还是被全身寸骨尽断的疼痛逼至不能言语。
  洛青扶着欲要坐起的顾怀渊,小心翼翼地将他靠在自己的身上。重伤之后他瘦的几乎失去人形,靠在他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原本丰神俊朗的面容枯萎下去,唯有两双清眸炯炯,证明着生命火焰的残存。
  “第二次了。”顾怀渊笑道,虚弱的声音似叹“这是第二次,你把我弄丢了。”
  洛青不语,在他掌心落下一个吻,他唇边微扎的胡茬和双唇温热的绵软印在掌心,无端惹起他心中情乱。抬眼又看进那双满是自责与愧疚的眼里,顾怀渊心中一窒,昏迷前的回忆海水般翻涌而来,记忆的末端,幽冷彻骨的湖水不断将他淹没,而那个奋力带他逃离的怀抱,正属于洛青。
  “洛青……”他再也控制不住,清眸尽湿,就此崩溃。
  “慕然,他们拿走了慕然……”
  在洛青的怀里,顾怀渊茫茫十年间的假以自持与故作平淡在此刻终于全面崩塌,所有的哭号最后只能化成喉间吞吐不尽的哽咽与无声的嘶吼,洛青知道他在嘶吼,他所背负的悲厄几千倍几万倍压向他,而身旁的自己的束手无策只令洛青更加痛苦。
  他万分想用力将他紧拥却又万分舍不得,那具脆弱如瓷的身体中正迸发出难以承受的剧痛,他无法触及,更无法替代他。心如火焚而无可奈何,这番剧烈煎熬刻在他心头,只教他立誓此生肝脑涂地,绝不让顾怀渊再入生死途。此时他尚不知道,这已是情丝蚀骨的开始
  为了不使他再度昏过去,洛青将他的情绪安抚下来,在他耳畔低低地说着话,时而诱着他说两句。手中的茶盏在他双唇干涸的时候凑上,若他正疼痛至不能言,便由自己含啜之后口对口渡过去。
  顾怀渊伤病初愈,又过悲恸,精神上十分脆弱,恹恹地偎在他颈侧,神态十二万分依赖。二人一时耳鬓厮磨絮语阑珊,形如爱侣。以至于待苏无卿携萧承宇进来换药时,看到紧紧相依的二人,也难得的尴尬起来。
  顾怀渊脉象虚浮不定,萧承宇探过之后便催着他躺平休息。洛青虽担心他就此失去意识,却只能放开缱绻缠绵的怀抱,将顾怀渊安置。苏无卿在一旁看他动作小心翼翼,一举一动皆是怜惜关切,心知这人已是痴情难收。只是顾怀渊此番遭歹人算计旧伤新添,身上的伤尚有灵药治,内心的伤口只怕难以愈合。这一腔痴情,将不知等到何时才能有所回应。
  或者根本就等不来回应。
  顾怀渊看出苏无卿心事重重,虽然神倦,却仍笑道:
  “苏姐姐,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这一句话分明是说给另外两个人听的,担忧的目光朝不同的方向投去。倒是萧承宇忽而慨然,笑着对洛青道:
  “且让他二人说会儿吧。”
  洛青会意,跟在萧承宇身后出了门,苏无卿不无感激地望向萧承宇,年轻的医者愣怔片刻,笑着掩上了门。
  萧承宇的轻柔笑意顾怀渊看在眼里,待苏无卿转过身来,又恢复过以往玩世不恭的表情:
  “苏姐姐,看得出来萧大夫对你可谓一往情深啊。”
  苏无卿一呆,禁不住绯红满颊。
  “臭小子莫要胡说!”她叱着,心下五味杂陈。无可回应,只有转身打开桌上的剑匣,取出其中的长剑放在膝前。
  顾怀渊神色凝重。
  “剑我已经洗干净了,又替你重新打磨了一番。”苏无卿的语气像是在念叨一件新衣,她将剑身抽出。烛火透过当世名剑无色的剑身扭曲,映着一端目光浮沉。
  “金犀已经断了,九渊神铁坚可开山,区区凡剑在它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无名终究还是回来了。
  苏无卿满是叹息地看着无名,目光穿过剑身落在他身上。
  “你骗我,杀一个人,绝非如此简单。”
  四目相接,顾怀渊惊痛一般移开视线。
  “你当真要为了那个将自己师弟做成傀儡的妖人,将命也送掉?”
  “你身边有一个肯为你将命也献了去的痴人,你却还要为一个死了十年的人自刎?!”
  苏无卿的声音在接连发问里颤抖,声音却不自觉提高,顾怀渊阖上眼眸,不愿直视当下不堪的质问。
  “他满心情痴都在你身上,你舍得么?”
  苏无卿带着哀切发问,骤起一番揪痛。顾怀渊良久不语,终而涩声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他一直明白苏无卿的心意,亦深知年少多情惹起的是谁的相思。然而遇上李慕然之后才知情字煎熬,可彼时他已无法再对苏无卿做出任何表白,或者承诺。他心底有愧,又不防得知经年至此,苏无卿竟一如初时般衷心无改。
  在他不顾一切为一个人追逐奔赴时,浑然无知身后已欠下他一生所不能偿还的情债。
  “此生……是我欠你的。”
  苏无卿一瞬呆住。她原是为那个侍卫而言语,竟不想被顾怀渊当做是她的肺腑真心。而她何尝不想得到一个回应,看着他浸透了怜惜与愧疚的眼眸,心中升起的不知是妒意或是怒火还是委屈,郁结至极,当下泪雨倾城。
  顾怀渊看着她流泪,身体却在疼痛中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看着故人年少在自己面前流尽半生泪。
  “莫哭了。”他强颜欢笑,断裂的疼痛从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手边握着一方丝巾勉强塞入她的手中,那动作冥冥间竟与与年少重合。
  每一次惹哭了苏无卿,少年不懂安慰,却总会别扭地掖一方手帕到她手中。
  “怀渊……”
  苏无卿看着手中的丝巾,又抬眼见他笑意如然,却有着物是人非的感伤,她终于意识到昔人在此已是隔世。佳人红泪潸然,一声饮泣黯然销魂。
  “这一生……你我便算了罢……”
  





第14章 紫泉山庄
  顾怀渊一夕重伤,便在紫泉山庄待了月余,每日饮下数种药。山庄庄主不惜工本,萧承宇继承昆仑隐医遗风,用药刁钻古怪,往往举世难觅,流水的银子用在顾怀渊的身上,加上洛青一丝不苟地完成萧承宇的医嘱,他一身枯骨渐渐丰润,面上也算有些依稀血气,然而还是苍白。
  转而气候渐暖,天气放晴时洛青便与顾怀渊一道出门,二人避开嘈杂热闹的街衢信步,盏茶的工夫就来到了当日的镜湖边。
  站在当时落水的湖桥上,回忆历历在目,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洛青看着顾怀渊面露忧色。孰料顾怀渊神情平静,遥望着湖心月良久,才蓦然开口道:
  “洛青,如果我到时候对慕然下不了杀手,你便替我将妖物除尽。”
  虽是信口,却有着嘱托的语气,洛青肃然。
  通过紫泉山庄的途径,他们或多或少听到了外界的消息。七城之外眦邻帝都的重城白启爆发兵变,守城将领竟不战而降。皇座之下八王联名请愿“斩国师除天妖”,要将皇座边那个妖言惑众的西域妖人枭首示众;然而另一方面,帝位之上的君王沉默如迷,对于白启城拱手相让无动于衷。
  焉知白启城破,帝都金陵一如覆巢之卵岌岌可危。
  顾怀渊心中明白,这一切不过是那个叫赤灵的邪神阴谋的开始,此前他携李慕然前来并非仅为报仇,更是为了除掉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够危及他性命的人。
  赤灵想要的,原是九城宫阙中最高的位置。
  洛青无言,他知道顾怀渊已经无法就此罢去,横亘在二人面前的如今也早已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整整一个乱世。
  顾怀渊见他久久不语,侧首回望,陡然望进了一双深情眼眸。
  他心神一颤。
  那是他的侍卫,是会为了他出生入死的忠心侍卫。然而这侍卫终究是为了李慕然而来,身负着一个他二人都无法释怀的逝者的遗托,宛如一道伤疤。可他如何不能体会到,在自己重伤昏迷的前后,洛青表现出的关切与照顾纤毫入微,远超出了应有的限度。十年的时间,这般看似尴尬的主仆关系里,其实早已结生出旁人无法理解的,扭曲而深刻的羁绊。
  “洛青。”他看着他的眼睛,苦笑着问:
  “如果不是慕然,你可还会站在我身后,舍命相陪……?”
  洛青怔住,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顾怀渊问过的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
  “你这片忠心,到底是为了我……还是慕然?”
  看到顾怀渊一身血染在他怀中失去意识时,他曾万分懊悔自己没有让他明白自己的满怀深情自始至终只为他一人而来,然后以更亲密的身份与他形影不离。然而现在,站在顾怀渊面前,看着他将要以身犯险,洛青却突然希望自己不过是他身边一个普通的侍卫。
  “少主对我的嘱托,洛青定当全力完成万死不辞。与主人一起出生入死,舍命以护主人性命周全。洛青无怨无悔。”
  洛青说着,拂衫向顾怀渊跪下行礼,竭力不去看顾怀渊变得苍白的表情。
  “洛青愿为公子舍命相陪,但洛青……更想做一个为公子万死不辞的侍从。”
  他在他一瞬萧然的目光里垂首,他不敢注视顾怀渊的眼睛。纵使那双眼睛里有他见过的最初的风流与最深的温柔,也有覆灭后的疯狂与悲恸,甚至茫茫十年里所有他向世人遮掩的悲喜,一切都曾毫无保留地在他的面前展露。
  十年里他思李慕然所思,想李慕然所想,他按照李慕然的遗愿去做一切他愿意为顾怀渊去做的事情,保护他,照顾他,成为他的发泄或者慰藉。他完美地做到了一切,然而唯一做不到的,便是替那个人去爱他。
  洛青永远无法说服自己,他永远无法以另一个人的名义向顾怀渊的生命起誓。
  在他真正爱上这个人之后。
  内心疼痛欲裂,他看着膝下一方青石面被溅湿,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艰涩:
  “洛青……只能做一个侍卫。这样一来……我们两个,起码还能有一个人活着。” 
  洛青一动不动地保持在行礼的姿势,一刻里掏尽肺腑,寂静如斯。却看他为之致礼的男子僵立片刻,最终拂袖而去。
  时值人间三月烟花寒,那个血誓要领兵破城与敬元帝同归于尽的杀影已和乱流一同潜入了帝都,一场倾覆的叛乱正走向爆发的临界。
  他二人即日收拾行装上路,是夜苏无卿于紫泉山庄内布下诀别宴。昔时秦淮名伶一身红装,共身侧爱侣鼓琴长歌,丝竹剑舞,是以相送。
  





第15章 江山此夜
    永宁十七年,帝京三城之白启破,守军不战而降。八王于夜进殿请国师枭首礼。帝不从,次日得宵王悬首于朱雀门,十万铁骑遽临帝都城外,困旬月,是为叛乱伊始。
  往日繁华热闹的帝都此刻形如死城,饿殍遍野流民奔散。顾怀渊与洛青站在玄武大街上,但见长街空巷,鬼灯影绰。叛军围城已有月余,昔日出入帝都的世胄商贾人去楼空,高度戒严的城中时常有禁军逡巡,搜寻着几日前潜入城中的叛敌。
  他二人一面躲避巡军,将城中大小数处流民聚集的地方搜寻了个遍,终而在旧承恩寺的废墟中,找到了李慕寒。
  旧朝开朝皇帝笃信佛教,因而佛教在绥时受到万分的重视。相传有承恩寺内西域天竺僧释耶夜有所感,次日循梦于兰铸溪边挖得龙骨,是为吉兆。后进献骨,龙颜甚悦,于承恩寺内平地起九重佛塔,供无量诸佛与圣骨,经年朝拜,终得天龙降福。绥朝自此百世兴昌。人莫不以灵,往来参拜。通天九重塔后在列国并起时一夜轰然倒塌,随旧朝身行作土,与那个令人神醉的百代繁华一起走向衰亡与毁灭,见证了一个盛世的兴亡。
  如今这在堆散落的旧石间,正酝酿着摧毁另一个盛世的风暴。
  李慕寒看见二人甚是惊讶,洛青向他道明事端原委,听到“赤灵”一名时,亦颔首蹙眉。
  “这人的厉害,我们已经领教过了。”
  李慕寒告诉他们,几日前他共手下探子前去皇宫查看,但见宫中歌舞升平一如往昔,当今帝王龙椅侧六宫齐聚,长宴彻夜然而却不闻酒香。几名探子在好奇中靠近再看,竟骇然看见筵席上的杯中物盘中餐,全是生的血与肉。几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萎顿在墙角,残缺躯干上还穿着禁军的衣物。而面对着如此骇人“菜肴”,皇子妃嫔们神情呆滞面无表情,说不出的鬼气。皇宴之上,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在死寂的筵席上肆意穿梭着,手中的月光杯满溢血光,神情竟比席间王族高贵,带着无与伦比的满足与傲慢。
  昔日的九王子如今已经成为太子。李慕寒看着那个自己因之葬送一生的从未谋面的少年向国师举杯,神色平静地将一杯鲜血饮尽,举止间又与那个青年国师莫名亲昵,眼中有着令人胆寒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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